第28節
陸珩定定地瞧了她一眼, 而后坐進去。 車廂內光線昏暗,陸相時皮膚本就偏白,這會兒正沉浸在后怕之中,臉上更是白得透明, 陸珩心疼,溫聲問:“嚇著了?” 陸相時凝眸望著他,馬車轱轆轆前行,車廂隨著車輪搖搖晃晃的,冰冷的車廂讓她覺得越發冷寒,手腳都快沒了溫度,她嘴唇發白。 陸珩似乎看出她冷,將外衫脫下來想給她披上,陸相時掙扎了下,想推拒,陸珩卻不容許她拒絕,強行用外衫將她裹住。 “你別怕,今日之事,只是意外?!标戠駟÷曊f。 他也害怕得很,若他不是時時刻刻注意著她,不經意瞥見到那倒酒的宮女在倒酒的時候刻意旋了酒壺的壺蓋,他是不是就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將那杯毒酒喝下去? 陸珩心尖猛地一顫,握住陸相時消瘦雙肩的手不由地就重了力道。 兩人離得近,呼吸近在咫尺,鼻息間有她熟悉的屬于陸珩的味道,她在后怕之中悄悄紅了臉,可想到陸珩心中另有所愛,那份羞澀又轉瞬褪去。 她伸手將陸珩推開:“我沒事,十三叔不必擔心?!?/br> 她滿眼疏離,態度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陸珩僵了僵,繼而收回手,徐徐坐回去,他忍不住苦笑,他與她,到底是生分了,反倒是他,總是糾纏。 那一杯毒酒,讓他失了分寸。 馬車在定王府大門前停下,王景華身邊的大丫鬟春秋守在大門口,見他們相繼從同一輛馬車上下來,趕忙迎上去道:“十三爺、四姑娘,王妃請兩位過去一趟?!?/br> 正院還亮著燭火,王景華此刻就坐在西次間的大炕上,陸宏光已經去睡了,吳道敏在陪王景華說話,陸珩和陸相時走進去,給王景華行了禮,然后依主次坐下。 王景華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了圈,溫聲問:“今日夜宴,一切可還順利?” 陸相時低著頭沒吭聲,陸珩回答:“不大順利?!?/br> 這件事明日就會傳得滿天飛,想瞞是瞞不住的,陸珩只好實話實說:“有人想害來使性命,紅月坐在來使旁邊,險些喝了給來使準備的毒酒?!?/br> 王景華聞言,大驚失色。 “難怪我瞧著紅月臉色那般不好,可是嚇著了?” 陸相時抬頭,滿臉的委屈和后怕:“我都快被嚇傻了,祖母,那給我倒毒酒的宮女,當場就死了,皇上震怒,讓刑部尚書徹查此事,好在來使無恙,沒有影響兩國邦交?!?/br> “還好有驚無險?!蓖蹙叭A嘆道,“快過來喝杯熱茶緩緩?!?/br> 陸相時起身去端茶盅,王景華緊接著又道:“給你十三叔也端一杯去?!?/br> “是?!标懴鄷r輕手將茶盅端起,轉身遞給陸珩,垂首溫聲道:“十三叔喝茶?!?/br> 陸珩抬眸凝她,他心頭窒悶,如鯁在喉,望著她的那雙黑眸深不可測,好似卷著旋渦,他心下嘆了口氣,伸手去接陸相時手里的茶盅。 “王妃,出事了!”隔著門簾,耳邊忽然傳來吳道敏沉重壓抑的聲音,陸相時心頭一顫,手指不禁然地卸了力道,茶盅落到地上。 “碰!”屋里響起清脆的茶盅破碎的聲音。 陸相時又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俯身就去撿碎瓷片,卻不小心被碎瓷片劃破了指腹,陸珩眉頭霎時一凝,握住她的手將那根還在流血的手指含進嘴里。 指尖是他舌尖的溫軟,他擔憂的樣子讓她心顫。 陸相時渾身一個哆嗦,原本慘白的臉轉瞬就紅透了,她不自在地將腦袋垂得更低,想將手收回來,可是陸珩卻握得很緊,根本不容她抽走。 王景華望著他們的舉動,好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門簾外吳道敏的聲音繼續傳來,王景華才堪堪回過神來,聽吳道敏道:“大少夫人剛剛暈倒了?!?/br> “怎么這樣不小心?”陸珩蹙眉道,他好似完全沒有聽到門簾外的吳道敏說了什么,吩咐道:“吳mama,拿點傷藥進來,紅月的手破了?!?/br> 陸相時敏銳,已敏感地覺察到王景華的目光一直盯著他們,她不敢抬頭,也不敢吭聲,害怕自己那齷蹉的心思被王景華窺見。 吳mama很快拿著金瘡藥走了進來,她身后跟著兩個進來打掃的丫鬟,此時陸珩已經松開了陸相時的手,坐回了位置上。 王景華臉色沉得厲害,吳mama以為是陸相時劃傷了手讓王景華心疼了,趕忙打開金瘡藥給陸相時上藥,一邊叮囑道:“四姑娘可要仔細些,以免破傷風?!?/br> 陸相時悶悶地“嗯”了聲。 丫鬟們收拾干凈,屋里重新恢復整潔,吳mama領著伺候的丫鬟退了下去,陸相時忐忑不安地站著,正想告退,就聽王景華長長地嘆息了聲。 “就要成婚了,卻見了血,不是好兆頭啊?!?/br> 陸相時聽著,心尖猛地一跳,今日是二月初十,她下月初三才成婚,又不是成婚前三日見血,怎么就不是好兆頭了? 王景華信神佛,這種不吉利的話,從來不說。 陸珩道:“離她成婚還遠著,不過是小磕小碰,不礙事,娘憂心了?!?/br> “倒希望是我憂心了,”王景華沉沉地說,她擺了擺手,“我累了,你們回去吧?!?/br> 陸珩和陸相時起身行禮,一前一后出了西次間,門簾輕輕落下,流蘇在眼前晃蕩,臨窗大炕上坐著的王景華眉目一瞬凌冽了起來,迸射出狠厲的兇光。 陸相時惴惴不安地跟在陸珩的后頭走,她悶不吭聲,待出了正院,腦中赫然想起吳道敏的話,大少夫人暈倒了? 今日早上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暈倒了? 還有祖母,實在太奇怪了。 到了分叉路口,有丫鬟匆匆從陸臨禮的院子里過來,見陸珩和陸相時,又趕忙行禮。 陸珩聲音有些沉:“又出了何事?” 那丫鬟嚇得渾身一顫,恭敬地回答道:“大少夫人已經醒過來了,大少爺怕王妃擔心,命奴婢來跟吳mama說一聲,請王妃不必擔心?!?/br> 陸珩道:“去吧?!?/br> 丫鬟怕他得很,匆匆離去。 陸相時心頭有些亂:“十三叔,天色晚了,您回去后也早點休息吧,我回了?!?/br> 她不等陸珩回答,轉身就走,夜色深深,冷風吹在身上有些涼,她雙手環胸抱住自己,白芷憂心道:“姑娘,您很冷嗎?” 陸相時不想說話,只加快了腳步往半月居走。 果然就染了風寒,半夜的時候渾身酸軟得難受,輾轉反側如論如何也睡不著,頭昏腦漲得厲害,在外間守夜的白薇聽到動靜,覺得不對勁,在房門口叫了陸相時好些聲都沒人應她,白薇不放心,進去一摸陸相時的額頭,白薇被嚇了一跳。 那額頭火燒火燎似的,熱得厲害。 夜深露重,陸珩卻還未入睡,在書房里看書,書桌上的茶已經涼了,他端起喝了一口又放回去,聽到外面傳來動靜,眉心蹙了蹙。 守在旁邊伺候的黃藤立刻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很快就折了回來,稟道:“說是四姑娘突然生了高熱,桂mama在找人出去找大夫來給四姑娘診治?!?/br> 陸珩頓時就沒心思看書了,他起身朝外走。 黃藤一驚,立刻拿了披風追上去。 白薇和白芷在房間里照顧陸相時,有小丫鬟進來說十三爺過來了,白芷和白薇嚇得臉色一白,白薇伺候著陸相時,白芷出去迎陸珩。 陸珩就站在客廳里那副《半月》之下,他眉心擰著,無端給人一種威壓,讓白芷心尖發顫,她斂衽道:“十三爺,姑娘還未醒?!?/br> 陸珩著急上火,但姑娘家的閨房,他卻不好進去,只能在客廳里守著,知道對一個丫鬟撒氣也是無用,他沉了沉氣,問:“燒糊涂了?” 白芷不敢讓他過于焦心,回應道:“應是沒有?!?/br> “進去伺候著?!?/br> 白芷驀地松了口氣,吩咐客廳里的丫鬟好生奉茶,這才轉身進了陸相時的臥房,她擰了帕子給陸相時敷額頭,卻恍惚間聽到陸相時說了句什么。 白芷湊過去,聽到陸相時輕而又輕的聲音。 她迷迷糊糊地喚著:“十三?!?/br> 第39章 “姑娘說什么?”白薇問。 白芷臉色慘白得很, 慌張道:“沒什么, 你快去看看桂mama回來了沒有, 大夫來了沒有, 再打一盆水進來?!?/br> 白薇應聲去了, 白芷轉頭見陸相時還要再喚,只覺得心驚rou跳, 陸相時素來克己,除了偷偷跑去百戲樓唱戲, 就沒做過出閣的事情, 她決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家姑娘迷糊的時候在喚十三爺, 尤其是桂mama,那可是大夫人極為信重的人。 白芷大著膽子將陸相時扶起來, 讓她靠坐到自己的身上,她伸手輕輕去拍陸相時的臉, 低聲道:“姑娘, 醒醒,姑娘?” 陸相時沉浸在夢里。 她夢到了她與許嘉致大婚的時候,鑼鼓聲敲得她耳膜生疼,她穿著大紅的喜服坐在梳妝鏡前, 等著迎親的隊伍來接, 她按著規矩上了花轎,垮了火盆,然后與許嘉致拜堂。 “紅月,你當真要嫁給他?”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她身子僵了僵,轉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竟看到陸珩也是一身新郎紅裝。 他站在屋檐下,啞聲問她。 眼淚模糊了陸相時的雙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個養女,還能挑三揀四么?”她含淚道,“十三,我不愿意也得愿意,你當知道,我是不愿意的啊?!?/br> “所以,我來帶你走?!蔽蓍芟碌年戠癯斐鍪?。 “紅月,跟我走?!彼f。 “十三……”陸相時迷迷糊糊地喊著,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落進天青色的錦被里,她低低地呢喃道:“你帶我走吧,我跟你走……” 外面傳來說話聲,白芷大驚失色,手上加重了力道,用力地拍著陸相時的臉:“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姑娘,姑娘!” 夢境里,陸相時朝陸珩伸出手去,可是那手伸到一半,陸珩卻陡然消失了身影,鑼鼓聲震耳欲聾,卻再也不見陸珩的身影。 她心尖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痛,陸相時在劇痛中睜開眼睛。 白芷一喜,險些落下淚來:“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嚇死奴婢了?!?/br> 陸相時口干舌燥,嗓子發疼,她眼里還有水汽,她隔著朦朧的水光望著白芷,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桂mama進來道:“姑娘醒了?大夫過來了,姑娘快讓大夫看看吧?!?/br> 白芷放下簾帳,請大夫進來診脈,待大夫診完了脈,桂mama道:“姑娘,十三爺聽說您病了,早趕了過來,現在還在客廳里等著,您既已經醒了,老奴就請十三爺回去了?” 白芷目光閃了閃,有些擔憂地望著陸相時。 陸相時克制著心頭的激動,說道:“十三叔乃是長輩,我既醒了,理應出去見見他,親自跟他道謝,白薇,把我的衣服拿過來吧?!?/br> 白芷勸道:“姑娘,夜深了,您又病著,還是歇息吧?!?/br> “我無礙?!?/br> 大夫說陸相時只是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加之心緒不寧,這才突然病倒,幸而并不嚴重,吃兩副藥就能痊愈,陸珩這才放心。 夜已經太深,陸相時病著,也不該出來見他,他起身欲走,耳邊卻傳來陸相時軟軟的喚他的聲音,他尋聲望去,目光不禁然地凝住。 她穿著月白色的長裙,腰間系著細帶,腳上穿著月白色的繡鞋,肩上系著緋色的披風,墨發散在后背,由白芷扶著,端端地站在門口。 她唇色發白,一雙眼眸盈盈地望著他。 陸珩心跳有些快,他強行壓制著心底的悸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并不顯得異常:“怎么出來了?夜里寒涼,快回去躺著吧?!?/br> “沒事,”她軟軟地笑了笑,在陸珩的旁邊坐下來,“您怎么過來了?” 那笑容太柔軟,陸珩怕自己失控,強自別過臉去:“本沒有睡,聽到動靜,就過來看看,你既然病著,明日就不要去正院了,省得過了病氣給你祖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