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她只是覺得不忍心,這么久以來, 她從未見過太子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這種表情。 低微到……小心翼翼。 那以前呢, 太子以前也是這么對待姜小滿的嗎? 這些事太子只會和阿肆說, 她很好奇除了臉以外, 如此無趣普通的姜小滿, 是如何讓高高在上的周攻玉動心。 一個是貴如云霞的儲君, 一個卻是賤若草芥的藥引, 二人分明不該有什么牽扯。 “我不回去?!毙M盯著周攻玉,又重復了一遍。 他耐心地哄她:“我知道,不會讓他們帶你走的。走吧小滿,該喝藥了?!?/br> 以前不是這樣的,只要他輕輕一招手,她就會提著裙子跑向他, 從來不會有遲疑。 小滿很驚訝周攻玉會來找她, 但一想到姜恒知也來了, 不得不懷疑他是要幫著姜恒知帶她走。在他好言好語安撫了幾句后,她仍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白芫看不過去, 補了句:“韓公子在找你?!?/br> 小滿抬頭,立刻就要起來。 周攻玉抿唇不語, 伸手要去扶她, 小滿卻自己扶著嶙峋的山石起來,蹲得太久連腿都酸麻了,才踏出一步便感到眼前一黑, 險些栽倒。 他穩穩地扶住,隱約聞到了小滿身上苦澀的藥香,想起太醫說的藥浴,面上不禁發熱。 “小滿,你還真的在這兒?” 韓拾找了許久,見到白芫立刻跑了過來,卻也不想見到這一幕。 小滿眼神亮起,語氣是掩不住的欣喜,與見到周攻玉時相比截然不同?!绊n二哥!你真的來了?” 她站穩朝韓拾走去,與他錯身而過,衣料短暫拂過他的手掌。 藥香仿佛還未消散,人卻已經不在了。 周攻玉什么也沒說,默默看著自己的手掌,片刻后才轉身。 “見過太子殿下?!表n拾俯身行禮。 “起來吧?!?/br> 他有許多話憋不住,見到小滿就急著全部說出口:“小滿,告訴你個好消息,那個欺負你的姜馳被我在書院按在地上揍,然后他不知道哪根筋壞了,好端端跑到御花園沖撞了皇后,被打了板子,那個程郢還墜了馬,胳膊都摔折了,今日在找大夫接骨呢,看他還怎么囂張?!?/br> 小滿臉上并沒有露出什么得意的表情,對她而言程郢和姜馳是否受傷與她無關,但見韓拾高興,她便配合的笑了笑,回身望向周攻玉的時候。他仍舊站在假山投下的陰翳中,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卻不再上前。 “殿下?”小滿輕喚了一聲。 周攻玉一笑:“小滿,回去喝藥吧?!?/br> 江所思到小滿院子的時候,見到韓拾毫無顧忌的在太子面前晃,心道一句不好,立刻扯著他就往一邊走。 “誒誒,表哥你拉我做什么?”韓拾還不配合地掙了一下。 他沒好氣地說:“莫要多言,跟我出來?!?/br> 小滿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兄長這是要做什么?韓二哥闖禍了嗎?” 周攻玉將藥碗遞給她:“興許是因為在國子監闖禍了,不會怎么樣的。藥快涼了,喝吧?!?/br> 說著,他將一塊糖喂到她唇邊,動作極其自然。 小滿愣了一下,搖頭道:“不用了?!?/br> 言罷,端起藥碗,屏息一飲而盡。 周攻玉眸光暗了暗,看她被苦到表情都扭曲了,又不忍失笑,把糖遞給她?!斑€是吃了吧?!?/br> 小滿瞄了一眼,賭氣一樣,更堅定地說:“不用了?!?/br> 他也不強求,只是覺得眼前的人還和過去一樣,只是不再親近他,性子卻沒怎么變。 到現在為止,一句重話也不曾對他說過。 她朝院門看了一眼,沒見到韓拾,又喪氣地收回目光。 “怎么了?” “韓二哥是因為我才受罰的?!彼行├⒕??!拔液孟裼衷诮o他們添麻煩?!?/br> “他不會這么想的”,他頓了頓,覺得自己好像在給韓拾說話,又補了一句:“我也沒有覺得你是在添麻煩?!?/br> 這些時日他雖沒有出現在小滿面前,卻時常出入威遠侯府,讓人送了東西,雖然她并未收下,卻是不再抵觸他的靠近,也算好事。 “謝謝殿下?!?/br> 她一開口,他又覺得心里不舒坦了。 “我能問殿下一件事嗎?”雖然她心中懷疑,卻無法印證,如今周攻玉來了,她想,他總歸是知道地。 好像沒有他不懂的事。 周攻玉隱約猜到了小滿想問什么?!澳闱艺f,我都會告訴你?!?/br> “姜丞相……”她如今也不肯稱父親了?!八谖鹘?,是不是有一個外室?!?/br> 那女子見到程郢并不意外,必定是知道姜恒知的身份,可他不是說只愛程汀蘭一人,永不變心嗎? 周攻玉眼眸微沉?!敖萝降牟]有好,你走后幾月,她舊疾復發?!?/br> 小滿猛地抬起頭看著他,黑亮的眼瞳睜大,膝上的手緊攥成拳,似是極力克制著什么。 “他是不是……又找人……” “是?!?/br> 周攻玉知道她在想什么,輕聲道:“你莫要為此擔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他們傷你分毫?!?/br> 聽到他的話,她心里竟只覺得好笑。 要是放在冬至那日說出口,她現在一定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好笑。 你還有我。 那時候他是這么說的吧。 可是現在她有了很多人,已經不需要他了。 小滿忽然起身,一言不發走進了屋子,將他獨自留在院子中。 周攻玉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又將視線放在了藥碗上。 他在院中靜坐片刻,方才離去。 知道了林菀的事,小滿更不想見到姜家的人了,也不想面對周攻玉。 若不是陶姒,她不會茍延殘喘到今日,或許早就死在冬至了。 從前她只覺得命運弄人,這是她的不幸。 可如今,她只覺得姜恒知冷血。 姜月芙的命是命,難道旁人就不是了嗎? 若有的選,誰會想生下來做藥引,誰愿意替另一個人去死。 他對程汀蘭情深義重,對姜月芙視若珍寶,憑什么要用別人的性命來成全。 小滿呆呆地坐在屋子許久,最后又想起來,被江所思帶走的韓拾一直沒有回來。 她還沒和韓二哥說幾句話呢…… * 相府中,如今正不得安生。 桌上的茶具花瓶皆被掃落,碎瓷鋪了一地,絨毯上有點點血跡。 房中充斥著哭喊、怒罵、歇斯底里的瘋狂。 姜月芙嘴角掛著一絲血線,眼里遍布血絲,伏在地上抓起碎瓷就要劃向自己脖頸。 程汀蘭哭腫了雙眼,緊緊抱著她,央求道:“放下吧月芙,很快就能撐過去,你能撐過去,若你出了事,娘可怎么活??!” 兩個婢女將她牢牢按著,手勁兒用得大了些,在她手腕留下紅痕。 程汀蘭看著眼淚又流個不停。 “讓我死……放開!放開我,我不要活了……為什么是我!憑什么我要遭罪……”姜月芙哭得嗓子都啞了,終于放棄了抵抗,疼得身子都在發抖。 程汀蘭抖著手從柜子里翻找起來,終于找到了壓在最下面的一包藥粉,顫巍巍的拿起來,又回頭看了眼痛不欲生的姜月芙,還是下定決心走向她。 就在她打開紙包的時候,姜馳沖過來一把將藥奪過,厲聲道:“娘,你糊涂了!” 姜月芙疼得臉色蒼白,唇瓣幾乎要咬出血來,瞪大眼望著他:“給我……你給我!” 程汀蘭捂著臉痛哭:“你jiejie她太疼了,你就讓她挺過這次吧,下次就不用了,就這一次?!?/br> 平日里,母女二人是端莊溫婉的好模樣,如今卻發絲凌亂,滿面都是凄慘的淚痕。 姜馳心痛,卻無可奈何,將藥包緊攥著,雙目猩紅。 “這藥用不得!這不是什么好東西,你這樣只會害了她!” 說這些話的時候,姜月芙仍是狼狽的在掙扎,額上泛出冷汗,嘶啞著哭出聲,一聲聲地求他。 他不忍再聽下去,無視程汀蘭的呼喊,拔腿就要離開,走路時牽動了傷口又疼得一抽。 齜牙咧嘴的抬起頭,又猝不及防撞上了姜恒知。 他臉色陰沉,像是強忍著怒火。 見他這模樣,姜馳多少也猜到了?!八豢匣貋??” 姜恒知冷哼一聲,面色隱怒未及答話,程汀蘭就先一步沖出來,毫無儀態地攀著姜恒知:“為什么不回來,夫君你怎么能不把她帶回來!月芙怎么辦啊,月芙撐不住了啊……這是她jiejie,只是一點血而已,讓她回來啊?!?/br> 不知是說了什么,又刺激到了姜恒知,他扯下了程汀蘭攀著她的手臂,猛地一耳光打再姜馳的臉上。 力度之大,直接將站立不穩的姜馳打翻在地。 “夫君!你這是做什么?” 姜恒知身居高位,向來注意言行舉止,連對下人都極少苛責,在府里鮮少有過疾言厲色的時候。 此番動手,的確是因為怒極。 “我行事自有分寸,并非未曾告知過你,不許去找林菀!”他深吸一口氣,指著程汀蘭?!澳愎芎贸疼?!他姓程,卻三番五次插手相府的事務。我憐你與她姐弟情深不曾說什么,可如今卻是變本加厲,我再三說過,林菀的事我心中有數,你為何還要去為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