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他知道這未必有用,卻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若是這相府的人還有人性,就讓那丞相夫妻和用藥的千金,親自到他妻兒的墳前磕三個響頭。 來之前,張煦想了許久要如何報復對方,可他在相府外蹲了許久,連那丞相的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他知道讓他們償命是癡人說夢,可他已經一無所有,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了,最后也只想給自己死去的妻兒討個說法。 人的命是一樣的,可權貴的性命和庶民又差了千萬里。 庶民的性命是由他們定義,只要他們不在乎,那便是和螻蟻一般,可以任他們踐踏。 小滿被帶到了城西一個偏僻的湖邊等著,湖面結了冰,天地間茫茫一片。 她捂緊身上的斗篷,勉強抵御寒冷,然在雪地等待許久,仍是凍得兩頰冰冷,手腳都麻木了。 “為何還沒人來?”張煦一張口,聲音都是顫抖的,可見也凍得不輕?!爱斦媸窍胱屇闼啦怀??”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心中也大致猜到了。僅剩的期冀也被風雪吹滅,徒留破滅后可悲的灰燼。 “我讓那婢女把信送給你的心上人和父親,他們竟都不管你?是想看著你死在這冰天雪地里不成?”張煦將匕首沉下,壓在小滿白皙的脖頸,依稀可見淺藍的脈絡,只要輕輕一劃,熱血立刻便會灑滿這一片雪地。 與此同時,相府一片歡騰熱鬧。 任風雪連天,姜月芙的生辰也未曾被耽誤,賓客依舊是如期而至。 府中張燈結彩,人群來往道賀。 雪柳被攔在相府門外,臉色凍得發青,卻仍是不敢就此離去。 若是因為她想活命而害死了小滿,恐她往后余生都再難安穩。 “我不進去,求你了,把信帶給相爺吧,小姐讓人帶走了,若是再拖下去她會沒命的!” 門仆嗤笑一聲:“胡說八道,今日是小姐的生辰,你說小姐讓人帶走了,這不是成心咒她嗎?再不滾我可就叫人了?!?/br> “不是這個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必須把信給相爺??!”雪柳嗓子都啞了,對方仍是當她在胡說八道。 來往的賓客眾多,門仆不想與她糾纏,正要把信接過來,卻被一只手橫空奪去。 “這是什么?”程郢皺起眉,冷著臉將信拿過,瞥了雪柳一眼?!敖M院子里的人?在這兒做什么?” 雪柳知道程郢不喜歡小滿,生怕他從中阻撓。 門仆說道:“她現在不是府里的人了,前兩天犯了錯被趕出來,本來要送走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現在還沒走呢。還硬說要給相爺和二皇子送什么信,說要救二小姐的命?!?/br> 程郢盯著雪柳,她心底發虛,頭也不敢抬起。程郢冷哼一聲,“滾吧,無論是不是胡說,這信我會交到他們手上,看不看就不關我的事了?!?/br> 雪柳不相信程郢會那么好心,瑟縮著沒敢動,程郢臉色沉下來?!安粷L,那你就和她一起死吧?!?/br> 鵝毛大雪飄落,遮住天地臟污。 獨剩下相府門前,被賓客踩踏和車馬碾壓出的灰黑印記,在一片白茫中格外顯眼。 雪柳還是走了,她沒那個膽子惹程郢發怒,只好流著淚離開相府,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在程郢心里,姜小滿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藥引,他自不必用什么心機去謀害她。信他也沒有要拆開的意思,只是壓在手里等了一會兒。 一直到賓客來齊,宴會開始。 姜恒知忙于應付京中的權貴,周攻玉正和幾位朝臣低聲交談,相府的下人大多出來湊熱鬧等賞錢,沒有人發現,西苑的二小姐整整半日未歸。 府中燃著暖香,煙霧伴著香氣繚繞,滲入錦衣羅襦。 周攻玉在屋中停留片刻,清雋的眉眼微微蹙起,問身邊人:“詔令是時候了吧?” “稟太子殿下,下人傳話,人已經到府門,是時候去接旨了?!?/br> 這時候就開始稱太子殿下了…… 他很快壓下面上的諷意,任仆人為他正好衣冠。 正此時,程郢走入,手上拿著一封信:“殿下,姜小滿讓人給你遞了封信?!?/br> “馬上冊封詔令就下來了,這時候看什么信!”阿肆不滿道。 周攻玉手指一頓,淡淡掃了一眼那封信,聲音如瓊脂碎玉,卻泛著冰涼?!胺胖??!?/br> 程郢轉身走出,臉上掛著諷刺的笑。 果真是不如他所料,無論姜小滿要搗什么亂子,兩人都未曾理會。 姜恒知沒有為了她的信丟下賓客,周攻玉也不會因為她而耽誤冊封詔令。 這可實在是她高估了自己,怨不得旁人。 * 寒風在耳邊吹了兩個時辰,小滿已經快忘記寒冷這回事了。 她在心中想了許久,會不會是這個地方太偏僻,所以根本沒人找到。又或者,是雪柳的信沒有送到他們手上。 要不然,怎么會沒人來呢…… 刺骨的寒風像是鈍刀,每一刀都疼得她顫抖。 張煦自知無望,落寞地在雪地坐下,緩緩道:“送一封信又有何難,想必他們只是沒將你放在心上。我本不想傷你性命,特意叫那婢女給你的心上人也送了信。這個時候,那相府該是一片歡聲笑語,姑娘你啊,怕是被人拋之腦后了?!?/br> 張煦的話如同利箭戳在心口,挑起新痕舊傷,刺得小滿鮮血淋漓。 在雪里等了太久,她始終呆呆地望著前方一片白茫,眼睛不禁感到刺痛,視線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眼淚始終沒有落下。 年少時相遇在那一片紫藤下,不覺已經多年過去,可在紫藤下等著的人,一直只有她。 越是在意什么,什么就越是讓她難過。 良久后,張煦凝視著結了冰的湖水,語氣絕望:“這種皇親貴胄,向來是不將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是我不自量力,竟還妄想得到一個說法。姑娘也是可憐之人,我不會害你性命,若還有傍身之處,你還是莫要回去了?!?/br> 小滿有些麻木地起身,揉了揉眼睛準備離開。 待她艱難的邁出步子,忽聽背后一聲巨響,伴隨著浮冰碎裂的聲音。 張煦投湖了。 他絲毫沒有掙扎的意思,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水面。 小滿站了一會兒,心底漫出無盡的悲哀來。再邁開腿時摔進了雪里,腰腹被什么東西硌到了。 她喘了口氣,將放在暗袋中忘記拿走的玉佩取出,往身后一丟,頭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知是往哪走,也不知是走了多遠。 小滿的眼睛越發刺痛,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到最后像是什么也看不見了。 肩上發上都落了雪,腳步變得緩慢,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艱難。 終于,她倒在了冷寒的雪地。 只是片刻而已,片片飄落的雪花就在她身上積了薄薄一層。 風雪呼嘯中,馬蹄和車輪碾壓的聲音漸漸清晰,半晌后,這些聲音停下了。 馬車的簾子被一只帶有薄繭的手挑開,里面傳來一個男人略帶懶散的嗓音。 “喲,怎么還是個姑娘?” 第18章 “我說馬夫能不能快點,我今日可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你這慢悠悠的我赴宴都遲了?!惫匮詿┰曛翗O,厲聲催了兩句。 前幾日在相府救了孫敏悅,他爹非說是相府設計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讓他再和相府扯上關系。 今日本就來得遲,偏偏這雪路還濕滑難行。 郭守言心中越發煩躁,掀開簾子朝街上看了一眼。 空蕩的街上還有個人瑟縮著往前走,他定睛一看,居然還有幾分眼熟。 “誒,那不是姜二姑娘身邊的侍女嗎?”小廝驚訝道。 郭守言立刻就想起來了,滿目疑惑:“這大雪天的她在街上干嘛呢?” 待馬車走近,雪柳也抬頭看了眼,正和郭守言的目光對上。 她眼神一亮,如同見到了救命恩人,幾步跑到郭守言的馬車邊,扒在窗口上,口齒不清道:“郭公子,求求你……求你救我家小姐,救救她吧……再晚就來不及了?!?/br> 郭守言皺眉道:“你說什么玩意兒呢?” 雪柳將信的事說了出來,又篤定程郢不可能會幫忙,求郭守言去提醒姜恒知。 郭守言一時還有些不信,直到雪柳跪在雪地要給他磕頭,立刻應道:“好好好,你別跪了,這大雪天的趕緊走吧,我會把話帶到的” 雖然他平日里喜歡招惹那個小姑娘,卻也沒想過真把人怎樣,要是耽誤了傳話把人害死,那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郭守言想到這些,暴躁地催馬夫:“快點沒聽見??!人要出事了我跟你沒完,早上沒吃飯呢?” 馬夫用力揚鞭子,委屈地應了,內心憤懣極了。 趕路的是馬又不是他,罵他有什么用。 馬車迎著大雪,慢悠悠趕到相府。 郭守言一下馬車就奔著周攻玉去了,恰逢詔令開始念。 相府里的人跪了一排準備接旨,除了宣旨的人,就剩周攻玉和慌亂跑進去的郭守言還站著。 目光齊聚到他身上,驚得他話都要說不利索了,腦子一抽,直接對周攻玉說:“姜小滿要死了,殿下能不能等一會兒?!?/br> 郭侍郎跪在地上,抖得像篩糠一樣,恨不得立刻跳起來掐死這個不肖子孫。 “跪下!” 被他爹吼了一句后,宣旨的人挑了挑眉,郭守言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姜恒知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臉色凝重,一動不動地盯著郭守言。 宣旨沒有繼續,周攻玉快步走向他。臉上的淡然在此刻碎裂,連腳步都紊亂了?!澳惴讲耪f什么?” “殿下,不可耽誤了吉時?!?/br> 阿肆回道:“又不是拜堂要什么吉時?” 宮人被兇了一句,想回嘴又不敢,頗為怨懟地瞪著阿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