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如瀑織成的簾幕下,蘭益善撐傘而來。 夜色下,他的膚色很白,儒雅俊秀,腰間是一把白玉扇子,扇尾,懸掛著金色蝴蝶墜子。 謝冰克制住自己有些抖的身體,推開呂初,平靜的凝視著蘭益善。 纏繞在手腕上,與綠色藤蔓混在一起的冰霜發帶攸然而起,懸浮在雨幕中的小黃書發出淡淡的微光,瘋狂翻動著書頁。 謝冰提縱術直接飛出去,與此同時,無盡的白茫茫的雪花,高速旋轉著,將蘭益善包裹的密不透風。 謝冰冷聲道:“呂初,殺了他!” 呂初:?? 什么情況? 好幾日組隊的隊友,怎么突然就要殺起來了? 然而呂初絕對信任謝冰,體修的身體便是最強大的武器,她與謝冰的默契讓她在謝冰話音未落之時,便已經像是殺刃一般,刺向了蘭益善。 鏡片一樣碎裂的冰棱柱與雪花殺匯合,螺旋槳一樣絞殺蘭益善。 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儒修蘭益善,發絲極黑極黑,一道閃電而過,映出他柔順的黑發里,一縷細細的小辮。 明明是朝夕相處的,平淡溫和的眼眸,此刻也許是雨水倒映,竟然顯出幾分妖氣橫生。 前后左右,俱都被封鎖,劍光風刃,雪花冰棱,無處可逃。 事實上,儒修蘭益善并未動分毫。 那冰霜靈劍的劍芒,終于劃破嶙峋的暴雨,抵在蘭益善的喉間。 謝冰舉劍,微微瞇眼盯著他: “你是誰,是藍日暖,亦或者,是冥寒蝶?!彼悸?/br> 呂初驚詫道:“發生了什么?怎么跟織夢派和冥主扯上了關系?二水,到底怎么回事兒?” 松散的束發被風吹起,蘭益善輕輕一笑。 笑容卻與熟知的完全不同,像是妖魅,死氣橫生。 他撐著傘,對喉間冰涼的劍刃視而不見,那張臉愈發清秀不可逼視,本是男子的臉,不知道為何,顯出幾分介于少年之間的稚氣。 “從你讓分頭行動開始,便開始懷疑我。如今,四日了?!?/br> “是?!?/br> “你這四日,想必找到了什么足以證明我身份有異樣的證據吧?!?/br> “是?!?/br> “是什么呢?”他微微歪頭,恍若對自己性命毫不在乎,蒼白修長的手指,還捏著油紙傘的傘柄。 謝冰咬牙:“是時間?!?/br> …… 四日前,謝冰在告訴呂初和蘭益善的時候,心底浮現出可怕的猜測: 時間是假的,整個秘境都不可信,甚至連他們進入秘境的線索,都是,被人做了手腳,那么,秘境中的鎮民告訴外來者們的時間,是真實的嗎? 謝冰白日閉著眼睛假寐補覺,聽著院落外呂初與蘭益善的交談聲,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需要,假設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從頭擼起,只有兩個身份,一個是鎮民,一個是外來者。鎮民存在幾十年,身為凡人,記憶可以被隨意篡改,那么外來者們存在多久,如果,不是五日前來到的呢? 她一直以為,修士們是四天前同時進入秘境的。 然而,當時間都是虛假的,自然很有可能不是的。 外來者們,并非同一時間進入的。 有人,可能在半年前已經進入,并且混進到了后來的修士中,偽裝成剛剛進來的模樣,混入到了組隊里。 是誰。 謝冰轉而想到,蝶魔始終沒有對她出手,對她了解如此之深的冥修,不是藍日暖,便是與她不死不休的冥主冥寒蝶。 臨行前,袁翠翠做的那個荒誕的夢再次浮現,謝冰明白,若是目標對準了她,對于瘋癲陰鷙的冥寒蝶來說,自然要親自欣賞謝冰崩潰的瞬間,很有可能,便在自己身邊。 蘭益善,一個熾誠熱心、毫不設防、中州大陸名聲最好的儒修,是他最好的擋箭牌。 這四日來,謝冰支開兩人,連夜查訪,不停的入夢無數鎮民的夢境中,為的就是在消湮的記憶混沌碎片中,找到時間錯位的一丁點異常。 直至適才,她縮在屋檐下沉睡,在雨打屋檐的夢境中,看到幼童跌倒在水洼,一雙修長的手指將他扶起。 那手的主人,手持一把白玉扇子,扇尾金色蝴蝶墜子。 幼童忽而長高,他在夢境中恍恍惚惚看到了錯身而過的儒雅男子,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曾經在哪里見過。 破碎的夢境余光里,只有那一點金色蝴蝶墜。 …… 蘭益善唇角勾起,修長的手指把玩著白玉扇子,“果然,你確實很聰明。留著你,始終是個麻煩?!?/br> 他微微嘆息,“可惜,還是太晚了?!?/br> 謝冰后背一寒,她艱難的咽了咽吐沫,轉頭看向頭頂的油紙傘。 哪里有什么暴雨,分明,都是無邊的血水與碎rou。 噼里啪啦,落在脆弱的油紙傘上。 青裙下擺上,沾染了陰郁濃厚的深色。 磅礴的雨,濃稠的血。 第184章 相殺 謝冰的劍,架在蘭益善的脖頸上。 蘭益善笑起來,笑得極為歡快: 男人的臉在緩緩變形,變得愈發稚氣青澀,而眉眼愈發死氣猖獗,蒼白的臉上白若浮云,嘴唇卻艷麗無比,似是初初品嘗完炙熱的血。 中規中矩的正道修士發髻散落,是滿頭五顏六色的小辮,隨著他的大笑微微戰栗顫抖,瘋狂的嘲弄。 冥主,冥寒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冥寒蝶大笑著,笑到梨渦都變形,笑得肚子都痛了。 他捂著肚子,幾乎說不出來完整的話:“謝、謝冰……你還想救天下人?你以為你能救誰?” 冰霜色的劍,捅向了蘭益善的胸口。 “噗嗤”刺穿,卻沒有分毫的血跡。 一個孤零零的洞口,赫然暴露在少年略有些薄弱的胸膛上。 他渾不在意自己被捅了個對穿,狂冽的風從他胸口大洞處吹過,狹長的眼睛微挑,笑意吟吟開口。 話語里,是少年削薄的羸弱:“這世間,沒人能殺我?!?/br> “到如今,你又能救誰?” 呼嘯的冷風暈染開濃烈的腥臭,吹的謝冰慘白的臉鼻尖微紅。 血腥味濃稠炙臭,眼前的一切,全都變了。 曾經花香濃郁,安然平靜的小鎮,已然不見了蹤影。 血液橫流,很多很多的,很多很多的血。 耳畔是令人牙酸的,指甲摳木板的聲音,窄巷里,機械式的摳門板聲終于停了,“砰”的一聲,門板羅列摔下,走路僵直的人循著某種不知名的軌跡,向著謝冰而來。 生的氣息似是被暴雨沖刷湮滅,花香混著血腥味愈發濃烈,香到令人作嘔。天才一秒記住 ——一如袁翠翠所訴說的夢境。 僅僅只是瞬間,胸口被捅了大洞的“蘭益善”,身體便扭曲成一個正常人絕對不可能達到的弧度。 他撐著傘,淡藍衣角翻飛,往后方空中掠去。 黑色、紅色交織的可怖地獄里,驟然顯出無數的亮光。那片亮光四面八方,幾乎包裹整個小鎮,緩緩騰空。 那是飛起來的,無數的色彩詭異的冥蝶。 蝴蝶翅膀扇動,密密麻麻的蝶粉灑落,閃爍著森冷惡心的光。 那些光向著冥寒蝶而來。 謝冰瞳孔一縮,直接將呂初護在身后:“別碰到蝶粉!” 呂初對謝冰言聽計從,她沒說話,只是拍了拍謝冰的肩膀,示意沒事。 謝冰的指尖發涼,一年前她便知道,冥蝶入腦,吞噬蠶食,待冥蝶破腦而出,活人便成了尸體。 蝴蝶織成的光橋終于蔓延到冥寒蝶腳下,冥寒蝶慵懶隨意側躺在無數的冥蝶上,滿頭小辮松松垂落,絲帶上隱約是無數的蝴蝶結。 那大片光影重疊的蝴蝶瞬息又變化,成了長約三米的巨型蝴蝶。 他身下能托起他飛行的,便是無數只冥蝶匯聚而成的蝶王。 冥主冥寒蝶,善煉魂魄,這身下cao控著無數的蝴蝶,都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冥寒蝶伸出纖細的手指搖了搖,娃娃臉陰鷙狠毒,“我做事,自不會留余地,這花錦鎮人口,勉強能喂飽我的蝶王,你想出秘境,除非殺了我?!?/br> 他意味深長的一笑:“可惜這世上,能殺我的唯有一人,而他,已然死了?!?/br> 謝冰清瘦的腰脊挺得筆直,沒有用,她無法控制冥寒蝶,唯一的殺招幽情蠱,還不滿一年,冥寒蝶之前屢次試探她,無非是想要看她是否有制服他的幽情蠱,他早就算好了。 她咬牙:“你殺了這么多人,要的,是什么?!?/br> “你想要我做什么?” 冥寒蝶沒有回答謝冰,削薄的身軀懶懶的在蝶王上伸了個懶腰:“我給過你選擇,你全都沒要,現在,我只是覺著有趣罷了?!?/br> “你贏不了,你可以殺盡所有的鎮民,卻無法殺死所有的修士?!?/br> 冥寒蝶眼睛微彎:“是么?” 話音落下,已然壯大到灼灼幾十米的蝶王攸然扇動翅膀,詭異燦爛的蝶粉撲簌簌落下,光芒淡去,周遭的一切只余下雨聲和暗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