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溺2
他抬起頭,面前是綿延不斷的山峰,遮天蔽日的濃綠下,一道灰白的石階蜿蜒而上,一個白裙子的姑娘正在石階上蹦蹦跳跳,她回過頭,一張瓷白的小臉,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瀲滟的紅唇,像洋娃娃一樣精致可愛,她對著他粲然一笑,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哥哥,快點!”她沖他招招手“快來追我呀!”說完她又輕快地往上跑去。 “等一下!”他順著石階奔跑,追逐著她的背影,可是無論他怎么拼命奔跑,始終不能縮短和她的距離,只能看到她飄揚的白色裙角,她咯咯笑著,銀鈴一樣的笑聲像是一條鏈子,牢牢地拽著他跟著她。 “裴清!等等我”他跑得氣喘吁吁,胸口發悶。 可那女孩并沒有放慢腳步,她只是歡快地笑著,像是山間的精靈,輕盈地跳躍著。 眼前的綠色慢慢退去,頭頂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面前是一片豁然開朗的綠色草地,黃色的雛菊星星點點地開著,草地地盡頭是一片斷崖。 “裴清,別過去!”他緊張起來“危險!” 女孩還是快樂地奔跑著,盡管他已經疲憊至極,還是勉強拖著雙腿跟上去,女孩在斷崖邊停下了,他一把將她攬進懷里,她的身體柔軟微涼,帶著淡淡的花香。 “怎么能來這么危險的地方?!彼麌烂C地看著她。 女孩毫不在意地對他扮個鬼臉,然后指一指斷崖下面“哥哥,你看?!?/br> 他低下頭看去,一處小小的凸起的石臺上,開著一朵嬌艷的紅玫瑰,在風中微微抖動著花瓣。 “哥哥,我要那朵花!”女孩摟著他的腰撒嬌。 “可是……”他微微皺起眉,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懸崖“太危險了?!?/br> “我要嘛!”她撅起嘴,一跺腳“我就要?!?/br> 他又低頭看了看,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好吧?!?/br> 女孩瞬間喜笑顏開“哥哥最好了!” 他攀著崖壁,踩著縫隙,慢慢落到那個小石臺上,摘到了那多玫瑰,給她遞上去,女孩跪在地上,手捧玫瑰,笑得孩子一樣開心,她低頭嗅了嗅花瓣,沖他伸出一只嬌嫩的手“哥哥,我拉你上來?!?/br> 他握住了那只手,她沒有拉他,而是歪著頭問了他一個問題“哥哥,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對吧?” “嗯?!彼饝?。 她笑了,笑得又美又甜,一只空余的手不斷把玩著那多沒對,滿臉的幸福,突然,她抽回了手,臉上的笑容也在霎那間消失不見,她又壓低了身子,湊近了他,表情輕蔑又諷刺“陳珂,你真是蠢啊”她一揚手,那朵玫瑰從懸崖上落下去“這東西,我根本不稀罕?!?/br> 他還來不及反應,她又是一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推,他和那朵玫瑰一起,墮入懸崖下的虛空。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依舊是一臉輕蔑和冰冷。他不斷下落,重重摔進冰涼的海水里,水灌入他的口中,他的鼻腔,他拼命想要掙扎,卻只能在這片冰海里窒息。 陳珂猛地坐起來,面前是貼著老式花鳥墻紙的墻壁,微微泛黃,這是他的臥室。 只是一個夢。 他重重跌回了床上,盡管只是一個夢,他卻覺得疲憊不堪,好像真的在一段山路追逐后,又在海里掙扎了很久一樣,他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自從回來后,每天晚上他都在做夢,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夢里永遠有一個琥珀色大眼睛的女孩,每次醒來后,他的心臟都劇烈地狂跳,身上一絲力氣都沒有。他要很久才能緩過來,他經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這棟老房子的家里,還是她那個裝修精美的臥室里。 陳珂躺了很久,才慢慢將手伸進枕頭下,拿出來時,他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根發圈,粉紅色,串著一個白色的陶瓷小兔子,那是有一天她梳完頭發,隨手套在他手腕上的,她一臉嚴肅地說“帶上這個,別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了,就不會糾纏你了,不許摘哦?!?/br> 他真的沒有摘下來過,就連洗澡的時候,都帶著。 回家以后,他本想將它扔了,卻怎么都狠不下心,他不能帶著,看到它就會想到她。 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就算看不到它,他還是總能想起她,清醒的時候,睡著的時候。 最后陳珂把它放到了枕頭下,他時常會把這個發圈拿出來,對著它發呆。閉眼的時候,睜眼的時候,腦子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她笑的樣子,她哭的樣子,她生氣的樣子,她皺眉的樣子, 她把他綁在床上,笑得詭秘又得意,她氣急敗壞地揮著枕頭砸在他身上,像個瘋姑娘,她矯情十足地喊著冷,逮到機會就往他懷里扎,她被他壓在身下,低泣嬌喘著說不要,她乖乖躺在他懷里,睡得安慰又香甜,她摟著他的脖子,哭著讓他別離開。 每一幕,都印象深刻,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她就要從他腦子里走出來一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到底什么才是假的,那些深情,那些真誠,全部都是演出來的嗎。哪些是做給他看的嗎。 如果你是在騙我,為什么不騙到底。 裴清編織了一張綺麗旖旎的網,將他罩住,線越收越緊,直至將他完全困住,可最后他發現,逃不出來的只有他自己。 陳珂發現,他最大的悲哀,不是她的欺騙,而是他明知她的欺騙,卻沒辦法恨她。裴清綁架他,囚禁他,凌辱他,她騙了他的心,玩夠了,再像踢皮球一樣一腳踢開。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沒辦法恨她,他知道自己很蠢,蠢得無可救藥。 頭疼得幾乎要裂開,陳珂十指插進頭發里,狠狠揪著自己柔順的黑發。頭皮傳來拉扯的疼,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緩解頭顱深處的疼。 門外外公和外婆正在看電視,音樂聲斷斷續續傳進來,樓下放寒假的小孩子正在嬉鬧,老人們在交談今日的菜價,悠揚的叫賣聲由遠及近地響起“賣——雞——蛋——” 他想起魯迅先生說的“我只覺得他們吵鬧”。他明明活在熱鬧的人間,卻仿佛深處孤獨的煉獄,沒有人能理解他,沒有人能幫他,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他只能獨自咀嚼著傷痛,一遍遍地反芻,然后吞下。 如果mama還在就好了,她會抱著他,摸他的頭,她會給他煮甜甜的、熱氣騰騰的紅豆湯圓,一邊喂他,一邊說“阿珂最棒了,是最堅強的小男子漢,對不對?”, 明亮的陽光繞過來,慢慢照到他的身上,陳珂不覺得溫暖,他只是冷得發抖。 這一刻,他覺得無比孤單,在黑暗最深處,看不到光的孤單。 枕邊的手機傳來“嗡嗡”的聲音,他本不想去理睬,可是手機卻震動不停,陳珂終于從黑暗的環境里蘇醒過來,他拿過手機一看,班級微信群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九十幾條消息,他拉到最上面,是班主任發的一條關于今年冬令營的通知。 冬令營? 他微微一愣。 他們念的高中叫青藤高中,從名字就看得出極力想碰瓷常青藤,往往越是這樣名字華而不實的學校,教學水平越是差,這在青藤高中身上應驗了,這所半私立的學校歷史悠久,校方驕傲地號稱自己每年都有百分之八十的升學率,卻只字不提這些人都去了哪——都是些國外的野雞大學,有錢且上進的小孩統統去了最好的里私立高中接受精英式教育,寒門貴子則在重點高中發奮苦讀,剩下的,家里有幾個錢又非常不爭氣的,統統流放到了這里,父母只盼孩子能消消停停地混個畢業證,出國鍍層金就回來繼承家業,裴清就是這泱泱大軍中的一員。 在這樣的現實下,學校是出了名的治學松松垮垮、無所作為,反而熱衷于模仿國外搞一些花里胡哨的噱頭來給自己貼金。每年除夕前的一星期,學校會組織學生去附近的一個莊園里進行冬令營,像模像樣地搞一些滑雪、野外生存、藝術欣賞之類的活動,當然最終目的還是卷校董們的錢。冬令營不是強制參加的,去年的冬令營陳珂沒有去,因為要支付一筆不菲的費用,今年或許是哪個校董發了橫財,冬令營居然是免費的,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班主任發了張表格,讓報名的人填好發給他。 他還在看著消息沉思,崔浩的消息就彈出來。 “陳珂,可曾看到消息?你是否要去?” 還不等他回消息,他又自顧自地發來一條“我自然是要去的,不去也要在家被我母親拘著補課?!?/br> 緊接著又是一條“怎么樣?要不要一起去?” 陳珂一向喜歡安靜的人,他很少參加這種活動,猶豫了片刻,回了一條“算了吧,我不太想去?!?/br> 手機震動兩下“為何?你莫不是怕遇到裴清尷尬?” 裴清兩個詞深深刺進他的眼眸里,陳珂的手微微抖起來,他在對話框里反反復復地輸入又刪除,兩分鐘后,卻只是簡單地發出一句“裴清也去?” 一白色的對話框冒出來“是也,我聽她們班長說,他們全班都去?!?/br> “去年的冬令營可有趣了,尤其是那一場大雪,那真是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br> 他就是改不了叁句一吟詩五句一做對的毛病。 “如何?可愿與我同行?” 主要是陳珂不去實在沒人聽他說話。 陳珂深深吸一口氣,他緊緊將那枚小兔攥進掌心里,回了一個字 “好?!?/br> 前一張的序號寫錯了但是我懶得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