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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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沒有躲閃,只是任憑牧傾寒緊緊攥著自己的手,他的臉上神色淡淡,恍如煙云一般,只是那眼神之中卻看得出有幾許情意流露,北堂戎渡默默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子,他的神情不再是平日里的模樣,而是真真切切地如同一個年輕的少女,正注視著自己真心喜歡的男人,在這一刻,他不再是北堂戎渡,而是牧傾寒魂牽夢縈的心上人,一個叫作蓉蓉的女子。 “你不應該走這么久,你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見我了,蓉蓉……”過了很久,牧傾寒才強行壓抑住激動無緒的心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喃喃地說著,掌中那只潔白如玉的手還是和以前一樣那樣柔軟光滑,甚至還有淡淡的香氣,能夠這樣再次握著這只手,此時哪怕就算是死,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牧傾寒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流轉著這么一個念頭,一時忍不住輕輕親吻著那雪白的指尖,只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苦苦等待著的,就是這么一刻,與之相比,什么名與利,癡與恨,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及此刻的萬分之一,延續仿佛整整一生的信念,其實只是這一道深藏在自己心底的倩影,這一縷永不會湮滅的陽光。 “我知道,我都知道……”北堂戎渡神情淡淡而溫柔地看著面前的人,深陷眼窩里的眸子溫暖且清澈,顯得極為動人,他一面用手輕輕拭去對方面龐上殘余的淚痕,一面柔聲安慰著,如同低喃如同私語,牧傾寒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滿了辛酸和苦澀,但同時也有著喜悅與平靜,他神情溫柔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北堂戎渡,右手在對方披散的青絲上緩慢撫摩著,伴隨著顫抖在滾滾紅塵中掙扎等待了許久,才終于迎來此刻,怎能不如癲如狂? 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笑容依然是那般清澈平和,好似最溫柔的情人,帶著這樣的笑容,他用掌心貼著牧傾寒蒼白的臉頰一寸一寸地摸著,不知不覺間,嘴唇已輕輕柔柔地吻上了牧傾寒的唇,溫柔地吮吸了一下:“對不起,這么久才來看你,對不起……傾寒,讓你等了很久?!?/br> 牧傾寒似悲似喜,但就在這時,忽然在他的心底深處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眼前的這個人,真的就是‘她’么?真的就是‘蓉蓉’么?”這聲音幽幽如浮游一線的細絲,可是卻仿佛黃鐘大呂一般,振聾發聵,牧傾寒臉色大變,他不知道這聲音從哪里來,然而,然而…… 到了此時,牧傾寒的心臟忽然被什么東西緊緊攥住,仿佛已經快要窒息,即便他極力忍耐著,也依然覺得難以負荷,他定定凝視著面前那張清麗如花的容顏,沉默了很久,先前的幸福與喜悅漸漸褪去,表情似哭又似笑,好象要把心里憋了很久的話都說出來,他的喉結微微滾動著,卻終究什么也說不出來,北堂戎渡看著他,眼神透著溫和與憐憫,牧傾寒開始渾身微微顫抖起來,表情仿佛十分痛苦地扭曲了,汗水如漿,很快就濕透了全身,他艱難地翕動著雙唇,道:“我看不破……也許說來有些可笑,可是蓉蓉,我真的看不破……你告訴我……” 不知何時,牧傾寒的頭發已經悄無聲息地散開,帶著汗水微濕而略顯凌亂地垂在肩頭,從中竟然隱約看到了幾許銀色的白發,仿佛帶著濃郁的不解與不甘,北堂戎渡沉默地站在牧傾寒面前,那張有若桃花般的臉容依舊美麗難言,眉尖悄然蹙起,面露微微的憐憫之色,牧傾寒突然緊緊抱住了他,似乎是自嘲又傷感地一笑,喃喃道:“你告訴我,蓉蓉……”男人說著,深深地吸了口氣,突然間不知道為什么,猛地就將北堂戎渡按倒在地,他緊緊抱著對方,一邊粗重地喘息著,一邊迅速解著自己身上的衣袍,喉中傳出壓抑的聲音,是混雜了痛苦與復雜之意的破碎低喃:“我看不破,我忘不了你……蓉蓉,你告訴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迷離、痛苦、癲狂,除了這些以外,仿佛再也沒有了多余的感受,室中光滑冰冷的地面上,兩具身體緊緊交纏在一起,久久融合難分……半晌,泛著汗水的身軀突然分開,牧傾寒裹起凌亂的衣物,定定看著面前裸著雪白結實胴體的人,那人依舊青絲如瀑,面容如花,地面上零星濺著幾點殷紅的血,牧傾寒只覺得雙腿之間鈍痛難當,有黏膩的東西尚自從下體之中緩緩流出,他癡癡地看著北堂戎渡,眼神復雜無比,突然間人影一閃,已飛身掠出了房間。 牧傾寒近乎癲狂地一路飛奔,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了,只一味向前奔馳,不知過了多久,周圍已是一片寂靜,草木葳蕤,溪水潺潺,牧傾寒惘然四顧,忽然痛苦地嘶吼一聲,艱難地緩緩跪了下來,剎那間他想起了很多過往,想起很久以前的歲月,這一切的一切,用言語難以形容,牧傾寒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眼睛濕潤,笑得連聲音都有些發顫,然而這所有的種種,到最終只匯聚成了一聲嘶啞的長嘯,牧傾寒仰首長嘯,嘯聲環徹山林,久久不散。 東宮,澄繡齋,花海如醉。 雪白的上好紙張鋪在書桌上,稚嫩的手指有些費力地握著光滑的筆桿,蘸著墨汁慢慢寫著字,男孩抿著小嘴,認認真真地運筆,兩只小手沾到了一點墨汁,弄得臟兮兮的,旁邊的一張書桌前,明顯年長一些的女孩則是從容地寫著字,字跡雖然稚嫩生澀,卻也算得上端正了。 一根修長的手指忽然輕輕地點了一下桌面:“……寫得還不錯?!蹦凶用姘孜㈨?,目光落在一排未干的字跡上,北堂佳期仰頭看著對方,甜甜一笑:“先生,昨天晚上我寫了三篇字呢?!?/br> 中年人笑了笑,溫和地勉勵道:“多練一練,自然就寫得好了?!闭f著,又指點了旁邊的男孩幾句,這才坐回主位,他身上是一件窄袖青袍,露出一截雪白的內衫袖口,頭上束著儒巾,黑發色如墨染,面前的書案上放著戒尺以及筆墨紙硯等等,并一沓書籍,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沈韓煙整理了一下書案上的物品,便起身道:“今日就到這里罷,可以下學了,再把教的字寫兩頁,明日交與我看?!北碧眉哑趹艘宦?,毛筆在紙上勾出最后一撇,然后抬起頭,那雙金色的眼睛看著沈韓煙,問道:“先生今天是要回家嗎?”沈韓煙微微一笑,眼里溫潤的光令人覺得心安,道:“……是,今日便不能帶郡主和皇孫去逛花園了?!北碧眉哑谝娏诉@種恍惚有些熟悉的笑容,也不禁隨之咯咯笑了起來,脆聲道:“我自己帶著弟弟去玩就好啦?!?/br> 一時沈韓煙走了出去,不防卻正巧碰見了一隊人向這邊而來,沈韓煙心頭當即微微一顫,眼里流露出恍惚的光,不過也只是一瞬而已,便躬身行禮,輕聲說道:“……微臣見過殿下?!?/br> 北堂戎渡坐在肩輿上,微微掃了沈韓煙一眼,示意他不必多禮:“……哦,下學了?今日天氣倒好,孤來接佳期他們去馬場玩玩?!彼⒁獾缴蝽n煙穿戴得十分整齊,便問道:“孤仿佛記得,今日你似乎是要回去?”沈韓煙欠一欠身:“是,家中有些瑣事要處置,臣前日對殿下稟報過,殿下已是準了的?!北碧萌侄牲c點頭:“唔,是這么回事,那你去罷?!鄙蝽n煙謹慎地不讓自己露出破綻,又行了一禮,這才退下,一時出了東宮,便乘馬車向著城外駛去,車廂里,沈韓煙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紙包,他眼神幽深,有些意義不明地看著正散發出隱隱香氣的小紙包,隨后便緊緊將其攥在了掌心里[這已經是第六次了,還有……最后一次。] 卻說北堂戎渡陪著一雙兒女在馬場玩了小半天之后,下午便去了皇宮,此時北堂尊越正在香爐裊裊游曳的輕煙中提筆練著大篆,忽然間光移影動,卻是有人靠得近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北堂戎渡來了,伴隨著淡淡香氣,一時北堂尊越便頭也不抬地說道:“……那邊有剛做的點心,你嘗嘗罷,朕先把這東西寫完?!北碧萌侄裳劾镄σ庑煨?,蔚藍色的眼眸逡巡著北堂尊越線條完美的側臉,含笑答應著:“你慢慢寫,不忙的?!彼咽掷锾嶂氖澈蟹畔?,從中取出一小壇封泥都沒有敲開的酒和一只酒盅,說道:“……這可是我在酒窯里收藏了很久的好東西,一直都還沒舍得喝,你試一下,看看怎么樣?!北碧米鹪铰犃?,饒有興趣地道:“哦?難得你這回倒不小氣了,還知道孝敬朕……你藏的那些酒,只怕有不少比朕宮里的還要好?!?/br> 北堂戎渡親手斟了酒,然后放在了北堂尊越的面前,他身上有一股幽深的香氣,淡淡地散布到空氣當中,一時北堂尊越拿起酒盅一飲而盡,又繼續提筆在紙上游走著,北堂戎渡仿佛不經意似的看著男人把酒喝了,眼睛忽然猛地一睜,透出幾道森森的寒光,一閃即逝,隨后便下意識地笑了笑,望向窗外,只見外面斜逸著一枝將殘的紅花,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怔怔的。 偌大的殿中安靜下來,有水晶風鈴被風吹著,在一下一下地輕響,聲音依稀傳入耳中,縈繞不去,北堂戎渡從墻角的青玉案上取了一把古琴,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隨意撥弄著琴弦,一時他看向了北堂尊越的側影,不覺口中便合著曲子輕輕哼了起來:“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自從一見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那聲音依依纏綿,然而北堂尊越卻從中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淡淡的悵然和低回,神色不覺一動,笑道:“好好的曲子,怎么讓你唱得讓人聽了怪傷心的?!北碧萌侄稍颈傩笨恐?,瞳孔深處有點點殊色在隱約閃動,此刻他聽了北堂尊越無心之下說出的話,眉眼頓時一動,便不由得平靜地笑了笑,他如今心念已定,再無可改,但心底最深處還是殘存著內疚之意,不能原諒自己,一時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一下情緒,改顏笑道:“……你這人,居然也會學那些文人悲春傷秋起來?”北堂尊越眉毛微微一挑,笑嗤道:“小混蛋,跟朕說話總沒大沒小的?!?/br> 直到晚間,北堂戎渡才出了皇宮,南門外有車駕靜靜等著,北堂戎渡由太監扶著登上了車,凝神一看外面牧傾寒正一身輕甲騎在馬背上,夜色中,臉上一片肅漠,北堂戎渡幾不可覺地嘆息一聲,放下了手里的簾子,牧傾寒右手一抬,隊伍便緩緩動了起來,向著城東方向而去。 北堂戎渡回到東宮,偏殿里已經有人等著,燈光中,殷知白與谷刑面色肅穆,北堂戎渡徑直走到御座上,一撩衣擺便大馬金刀地坐了,一時間卻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瞇著眼睛,從那幽藍的眸子里隱約放出絲絲的寒光,看著面前的兩個心腹,片刻方沉聲道:“好了,如今事情就在眼前,孤準備了這么久,終究這許多心血不能白費,萬事就在這兩日了,到時候成敗與否,就在此一舉……知白,如今大事不日即將發動,你那邊可有問題不曾?” 殷知白卻沒有立刻回答北堂戎渡的問話,反而神色嚴肅地道:“這些先不忙著說,我如今只問殿下,皇上武功蓋世,多年前便已是天下第一,那一身修為,殿下總是清清楚楚的,像皇上這等人,即便事成,但只要皇上一心脫身,又有誰可攔得下來?如此,只要稍有漏洞,讓人走脫……殿下,這宮里有多少是皇上的人,殿下可曉得么?外面有多少忠心皇上,聽命皇上的人,殿下可清楚么?文武百官之中又有多少是一心擁戴皇上的,殿下可敢斷言么?!” 殷知白這么一說,也是把旁邊谷刑在心底的擔憂給說了出來,他雖然早已一心跟隨北堂戎渡,但一想到北堂尊越的武勇,心中如何能夠真的沒有忐忑不安的情緒?但此時他卻忽然看到了北堂戎渡眼眸里的復雜意味,那張俊美的臉上毫無波動,北堂戎渡用指頭敲打著冰冷的黃金扶手,緩緩說道:“你們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孤已經做了準備,父皇他……”一時想起北堂尊越每一次在自己面前飲酒的畫面,北堂戎渡冰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篤定,默默咀嚼著心中那份滋味難言的情感,嘆道:“父皇他……孤自有主意,若非是有了萬全之策,孤又豈是莽撞之人?” ☆、三百六. 大幕已開 北堂戎渡用指頭敲打著冰冷的黃金扶手,冰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篤定,緩緩說道:“你們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孤已經做了準備,父皇他……孤自有主意,若非是有了萬全之策,孤又豈是莽撞之人?”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輕輕抿了抿嘴唇,似乎掩飾不住內心的某種情緒,但臉上卻依然保持著平和的神情,然而越是如此,這種有些怪異的對比也就越發令人覺得心中微微一凜,殷知白心念頓時一轉,似乎猜到了幾分,一時深鎖的眉頭緩緩舒開,便有些如釋重負地微微頷首,當下便是果決地道:“既然如此,卻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倒是臣擔心得多余了?!北碧萌侄奢p輕呼出一口氣,從御座間站起身來,他負手而立,在殿中踱著步:“無妨,你的顧慮孤都清楚,孤知道,雖然孤手里有人,不過若是真說起來的話,軍中也有不少人是跟著父皇走的,畢竟那大多都是當初無遮堡里出來的,是堡里的老人,只要父皇他得以脫身,就能夠在短時間內將這些人迅速聚集起來,得到他們的大力支持?!?/br> 此時北堂戎渡說到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感慨,他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哪里仿佛有些怪異,一時淡淡地翹起紅色的唇角,帶些自嘲地道:“不過孤早已做了準備,孤這個做兒子的,從來就不是一個……嘿嘿!”他這一番話說得晦澀,很有點沒頭沒腦,讓人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殷知白卻好象是聽懂了這里面所包含著的東西,英俊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異樣的神色,轉瞬即逝,先前隱隱擔憂的眼神也轉變成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慨嘆道:“殿下……” 北堂戎渡隨意地擺了擺手,在光滑的地面上踱了幾步,他的目光透過并不如何明亮的燭火,久久注視著殿外的夜幕,注視著夜幕下遠處看不清楚的殿宇,在一個人最本能的欲望和渴求面前,很多的事物都只能面對著要么讓路,要么就被碾壓成泥的處境,這些事物甚至包括了自己心中一直所珍惜的一些東西,這世上似乎總有著不可抗拒的命運,冥冥之中總有一只手在cao縱著什么,情感是丑惡的,欲望也同樣如此……北堂戎渡平靜地說道:“此次孤是志在必得,要么勝,要么??!若是敗了,嘿嘿……那也只能算是孤的運道不好!若是事情成了,那么……”北堂戎渡緩緩說著,神色莫測,那精致的臉龐上早已經蛻卻了少年時期的青澀,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變得成為了有些讓人更難猜測的深沉,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兩只蔚藍色的眼睛里面有一瞬間閃現出的某種瘋狂之色,是殷知白所不太熟悉的,意義不明。忽然間,青年的臉色就微微潮紅起來,顯然有些激動,他略咳嗽了一下,道:“若是一旦事敗,至于自己,孤心中有數,最好是當個藩王就是了,體會一下富貴閑人的日子,最壞就是廢為庶人,被圈禁……父皇他,不會真的要孤的性命,但是你們……”北堂戎渡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雙頰通紅,好在很快他就止了咳,從懷中摸出一幅雪白的錦帕擦了擦嘴,這才有些漫不經心地看向殷知白二人,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說道:“但是你們,卻不會有這么幸運,到那時候,所有跟孤站在一起的人都會受到連累,當然也包括你們的身家前程,甚至性命,這是一定的?!?/br> 北堂戎渡說到這里,藍色的眼眸幾不可覺地變得有些空洞,也有些惘然,他似乎是在喃喃問著自己什么,但很快他就有點自嘲地一笑,搖了搖頭,卻聽殷知白道:“臣等既然早已歸附殿下,自然身家性命也早就和殿下聯系在了一起,殿下若進一步,諸人自然水漲船高,殿下若……嘿嘿!這世上又豈有不冒風險之事?”這種誅心的問話,若是換了別人,很可能不敢如實回答出來,但此時此刻,若是殷知白還不干凈利落地把話翻開來說,那他也就不配被北堂戎渡看重,倚為臂膀,眼下殷知白看著北堂戎渡,面前這個青年比他父親北堂尊越更具有某種黑暗中的氣質,那個人會給人以沉重之感,而北堂戎渡則是壓抑得多,也更陰暗得多。 殷知白忽地灑然一笑,既而對著北堂戎渡微微一禮:“……自當年相識之際開始,臣對殿下就一直是很有信心的?!币慌怨刃桃喑谅暤溃骸啊耸陆讨饕呀浲ㄖ獙傧?,一切只聽從爺的吩咐?!北碧萌侄傻⑿χ宦暡豢?,只是不斷地緩緩踱步,顯得心情很奇特,完全無法讓外人捉摸,此時殿中光線并不很亮,只是點了幾支蠟燭而已,燭焰一跳一跳地,幽幽散發著光和熱,殷知白卻忽然面上不無憂慮地道:“只是內衛禁軍等等,京中力量或許……對皇上一向忠心之人不在少數,先不必提就在京師外駐扎的六萬東營衛,哪怕就是在京師之中,也有超過三萬人的衛隊,只怕到時候也許會多有變故,超出掌控?!北碧萌侄陕犃?,臉上的神情回復平靜,溫和地看向殷知白以及谷刑二人,微微一笑道:“這個么,孤早有準備,倒是不必擔心什么……你們只管放心,這些事情,都不成問題!鐘愈,既然來了,你便出來罷?!?/br> 話音未落,帷幕后的小室中似乎有什么聲音響起,很快,一名身穿絳紅色絲織高領衣袍的青年就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此人頭發烏黑油亮,收攏在金冠里,臉色肅穆,唯有在看向殿中的北堂戎渡時,眸中才閃現過一絲異樣的神采,殷知白乍一見了這人,眼神頓時一凝,片刻之后,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顯然是明白了什么,道:“恭嘉侯?……原來如此?!闭f著,向著那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原來侯爺也是同道之人,既然這樣,那么,事情就更穩妥許多了?!?/br> 來人正是鐘愈,他緩緩走了進來,見殷知白如此,亦拱手一笑,道:“侯爺客氣了?!币笾仔南掳蛋刁@詫于北堂戎渡竟是藏得這樣深,原來手里還握著這么一張底牌不曾掀出,直到最后時刻才顯露出來,連自己這樣的親信都懵然不知,這等隱忍之心,耐性之好,當真是……想到這里,面上卻不露聲色,轉而向北堂戎渡道:“……臣原本還有些擔心,但如今看來,殿下早有打算,智珠已然在握了?!贝藭r北堂戎渡聽著,忽然就笑了一下,他輕輕地彈動著修剪得極為精致的指甲,心神已經恢復了往日里的狀態,說道:“鐘愈執掌京中的禁軍,若不是有他在,孤也不會貿然行事?!北碧萌侄奢p描淡寫地將這一番話說出口來,然后就走回了御座前重新坐下,微微瞇起了眼睛,似乎連最后一點遲疑也再沒有了,他看向鐘愈等人,當下揚眉說道:“孤來告訴你們,這些事,不是孤坐在這里隨便說說就成了的,到那時候……” 幽幽燭光中,北堂戎渡輕撫著黃金扶手,淡淡說道:“……不過也不必過于估計高了那些人,父皇手上確實有不少可用的棋子,可是你們卻不要忘了,那些人雖然忠心于父皇,但他們本身卻并不團結,各自之間有利益之爭,山頭林立,當然了,只要父皇在一日,就能死死彈壓著這些人,確實不難,不過,只要父皇一旦不在,他們又怎么可能精誠合作?到時候即使有人打著勤王保駕的口號出兵,那也是各管各家,聚不到一起去,更何況必定還會有人舉棋不定,有人暗中觀望,到時候孤手中卻有牌,大局就算定下來了,沒人能翻出什么浪花來?!?/br> 鐘愈忽然開口道:“……殿下所言極是,雖然如今手握兵權的將領多數忠于皇上,但皇上若是不能自己順利脫身,以勤王的名義召集軍隊,那么相信不會有什么冥頑不靈之人做出頭鳥,哪怕退一步來說,有人當真忠心耿耿到了這個地步,可對方能不能出面順利就把手中的兵力調集起來,這也是難說之事……畢竟大局若定,誰也不是強行犯險的鹵莽之輩,即使軍中再有威望的將領,莫非振臂一呼就能成事?到時候,京師就算是落入殿下的掌控之中了?!?/br> “……更何況,殿下手中,還有屬下等人?!币恢辈谎月暤墓刃桃渤脸琳f道:“殿下多年以來悉心經營,雖不敢說勢力遍布大慶,但京中早已從半年前就已經陸續聚集好手,到如今已有八千人待命京師,只等殿下一聲令下,便會出手應付一切突發狀況,其余分布在大慶各處的人手也都自有可靠之人坐鎮率領,若有地方武裝趁機生事,想要趁京師有變就渾水摸魚之事,即刻便可彈壓剿滅!其余那些潛伏在帶兵鎮守各地的武將身邊的細作也都已經接到暗令,一旦目標有異心,有舉兵跡象,則立刻將目標控制起來,以確保軍心安穩,不至于生出變亂?!?/br> “很好?!北碧萌侄珊鋈淮笮ζ饋?,臉上的肌rou微微抽搐了一下,右手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光滑的扶手,聲音幽幽傳出:“孤這么多年以來,花費了這么多的心血,怎么會白費?到底在如今派上了用場!”其實北堂戎渡除了朝中勢力之外,手里還攥著另一張牌,那是他這么多年來苦心經營,耗費無數心力才組建出來的底牌,當年自從離開無遮堡之后,北堂戎渡就已經著手打造自己的勢力,如今經過這些年,再加上許昔嵋早已將摩月教在中原的人手全部交與他,到如今已發展成了一支龐大之極的力量,全部掌握在北堂戎渡的手中,不然北堂戎渡麾下的生意可以說是遍布天下,他要這么多的錢做什么?大部分就是為了供養著這些人! 當下君臣幾人在殿中又密談了許久,之后殷知白等人紛紛告退,自去緊鑼密鼓地籌備各自的分內之事,唯剩北堂戎渡獨自一人坐在殿中,閉目端坐著,意似假寐,但見燭火幽幽,將他的面容照得陰晴不定。忽地,一絲淡淡的香氣鉆入了鼻腔里,北堂戎渡緩緩睜開雙眼,道:“……您是還想要勸我么?但您前時分明已經表了態,會全力支持我這一次行動,不是么?!?/br> 面前的女子長裙及地,儀態萬方,不是許昔嵋還會是誰?此時她柳眉微顰:“我只是覺得你未必一定要如此行事,畢竟那個位置終究會是你的,不過……”許昔嵋輕嘆一聲,朗然道:“不過我畢竟是你外祖母,戎渡,你要做的事情,無論是什么,外祖母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br> 北堂戎渡心中微微一暖,正欲說些什么,許昔嵋卻已正色道:“那么,一旦事成,你要怎么處置北堂尊越?此人……”北堂戎渡一抬手,打斷了許昔嵋的話:“我已經有了打算,反正……終究是我對不住他就是了?!北碧萌侄烧f這話的時候仿佛有些很難察覺出來的艱難之意,雪白的雙頰也顫了顫,悲喜冷熱等等這些截然不同的復雜情緒交織著,在那雙依舊清澈如春水的眼睛里不斷地變幻人在這世上是卑微的,渺小的,心底深處渴望著很多東西,然而卻往往只能安于自己的命運,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場屬于自己的戰爭,很多人面對這些的時候會變得軟弱起來,想要逃避,甚至寄望于那不可知的未來,充滿僥幸心理,但一個人若是真的想要強大起來,想要掌握自己乃至其他人,卻始終只能靠自己,用行動去做出抉擇,不然就只配被命運擺布,而他北堂戎渡,自然不甘心如此,他要把握自己的人生,去把握幸福。 第二日一早,北堂戎渡早早便起來梳洗更衣,他一面一絲不茍地理好腰帶,一面對旁邊的翠屏道:“孤中午不回來了,廚下也不必整治東西了?!贝淦凛p聲應下,一時北堂戎渡也不叫人備車駕,只自己一個人騎著馬輕輕快快地向著皇宮西大門而去,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那里已經有人在等著了,北堂尊越一人一馬靜靜地在一處僻靜的墻根下等待,此時空氣清洌,微風送爽,北堂戎渡在馬背上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心頭一陣清明,臉上便做出了燦爛的笑容來,雙腿輕輕一夾馬腹,便策馬快速奔了過去,笑道:“……等很久了?我可是來得遲了么?”北堂尊越微微一笑,更添幾分魅力:“朕倒也是剛剛過來,你來的時間正好?!?/br> “我也覺得應該沒遲到,今天起得很早呢?!北碧萌侄梢焕振R,座下的白馬便在北堂尊越面前停下,他微翹著嘴角,唇線柔和,聲音也柔和得像是剛剛抽出嫩枝的春柳:“那就走罷,今日說好了陪你逛一天的?!北碧米鹪揭贿?,掉轉馬頭道:“朕身上可是一兩銀子也沒帶?!北碧萌侄刹环浪鋈徽f出這么一句話來,頓時愕然,隨即就哈哈笑道:“這倒不怕,今日我請客?!庇谑歉缸觾扇吮氵@么一路說說笑笑出了城,和煦的風撲面而來,令人覺得十分愜意。 此時正是農忙之際,京師近郊的田地里到處都可以看見忙碌的農人,兩人騎在馬上徐徐前行,似他父子二人這等身份,平時很少會出城,今天出來這么走走看看,散散心,一路看著這一番忙碌而充實的場景,倒也心情愉快,開心得很了,因此雙方臉上都是一副閑閑自在的輕松模樣,其實這里乃是北堂戎渡名下的莊子,一眼望去,滿眼都是良田,北堂戎渡看著農人們辛勤勞作,心里也有些喜悅,看起來今年的收成應該不壞,北堂尊越與北堂戎渡兩人今日出來自然是易過容的,一個容貌平平,一個略清秀一些,打扮也只是普通的富貴人家公子模樣,來到這里也并不怎么惹人注意,此時陽光燦爛,白云飄在天邊,北堂尊越的目光落在前方,只見土地開闊平坦,田野交錯,不時有農人牽著耕牛走過,倒是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盛世畫卷,饒是他身為天子,平生不知道看過多少富貴奢靡之景,此刻也仍然不由得心曠神怡。 眼前不時可以看見一些鴨子和鵝搖搖擺擺地走過,北堂戎渡索性翻身下馬,與北堂尊越牽著馬徒步而行,一面說著話,北堂尊越閑閑走著,手里拿著韁繩,滿臉愜意地笑道:“朕極少會來這種地方,偶爾來一次,倒也換換心情?!北碧萌侄蓳u著一把灑金扇子,白馬隨著他在后面亦步亦趨,聽了北堂尊越的話,便轉臉對著男人笑道:“……這還不好辦?你什么時候想散散心了,那我就陪著你出宮,去哪里走走都好?!闭f著,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便幾不可覺地閃了閃,像是對著北堂尊越又像是對著自己說道:“我總是會陪著你的……” 北堂尊越卻是渾然不覺,一手拉住北堂戎渡柔軟的手掌,道:“出來這么久了,到了中午,你餓不餓?”北堂戎渡聽了,便摸了摸肚子,哂然一笑:“……嗨,可不是么!爹你要是不說的話,我還沒怎么覺得呢,光顧著跟你出來玩了,一起說說笑笑的,都沒覺得餓,現在你這么一提,這五臟廟里就鬧饑荒了?!北碧米鹪降拇笫衷谇嗄甑念^頂摩挲了一下,就和小時候一樣,滿是慈愛之意,便笑著道:“那就找個地方歇一下罷,起碼給你填填肚子?!?/br> 兩人牽著馬沿著路慢慢走著,最后便在一處農家屋舍前停了下來,這戶人家看起來倒是比普通農戶要富裕一些,也干凈許多,一時北堂戎渡掏了銀子,便暫時在這戶農家休息一下。 馬匹被牽去喂料,這家主人見上門的兩個陌生人雖然樣貌十分普通,但穿著打扮卻分明是富人家的公子哥兒,自然不敢稍有怠慢,忙忙騰出了一間最大最寬敞的屋子,請客人進去休息,北堂尊越與北堂戎渡進了里間,屋中雖然擺設簡單,卻也還干凈,一個八九歲模樣的男孩怯怯地送了兩杯茶進來,北堂戎渡隨手摸出一個小小的梅花銀錁子遞給他,男孩頓時睜大了眼睛,卻猶猶豫豫地不敢收,北堂戎渡見狀,不由得一笑,干脆把銀錁子放到了男孩手里,那孩子這才遲疑著收下,眼睛里透出興奮的光彩,立時道謝,這才快快活活地小跑著出去了。 北堂尊越這時已經脫了靴子,穿著雪白的錦襪坐在炕上,見了這一幕便隨口笑道:“……你倒是夠大方的?!北碧萌侄梢采狭丝?,聞言就微微一笑,說道:“我忽然想到,若是我當初生在這樣的人家,現在不知道會是什么光景?或許也會早出晚歸地忙著地里的活計,小的時候幫家里放放牛,趕趕鴨子,打豬草,等大了就討一個健壯能干活,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的媳婦,生幾個兒女,一家人勤勤儉儉地過日子?!北碧米鹪轿⑽⑻裘?,輕笑道:“……怎么忽然想到這些了?”北堂戎渡哂然一笑,將手里的扇子放下,拿了茶喝了,這種人家的茶自然不會是什么好物件,苦澀得很,但北堂戎渡倒也沒嫌棄,一氣喝了,這才含笑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只是覺得這世間之事果真是奇妙得緊,往往一個投胎,就決定了一輩子的路了?!?/br> 兩人慢慢說著話,很快就到了中午,主人送上飯食,此處畢竟是莊戶人家,父子二人倒也沒指望他們能張羅出什么好菜,但等到東西上桌,才覺得也還不壞,那竹筷和陶碗雖然都是粗器,不過能看得出來都是全新的,并沒有用過,午飯是一碗老豆腐混合著醋醬油以及花椒油,又撒了點兒香菜末,散發著噴香的熱氣,旁邊是木耳和青菜炒的一盤面筋,兩個用刀切開的咸鴨蛋,蛋白柔嫩,蛋黃油汪汪的,還燉了一只肥嫩嫩的小母雞,切了細細的蔥花灑在上面,另有熬白菜加rou丸子,并一碟醬蘿卜,一甌白米飯,都放在炕桌上,雖然粗陋,但看起來倒是很勾人食欲,北堂尊越也知道這里弄不出什么好東西,見有這些送上來,也還滿意,便給北堂戎渡舀了一點雞湯拌在飯里,道:“……吃罷,雖然比不了家里,倒也可以將就了?!?/br> 北堂戎渡拿起筷子笑道:“這樣已經可以了,我沒那么挑剔?!闭f著,父子二人便開始進食,這些菜肴雖然只是很平常的東西,做的也不精細,但烹飪得倒也勉強算是可口了,北堂戎渡用筷子扒著飯,吃得很是香甜,北堂尊越見他吃得香,面上便微微流露出一絲慈愛之色,撕下一只雞腿放進北堂戎渡碗里,北堂戎渡抬頭一笑,也夾了一塊雞rou送過去:“……你也吃?!?/br> 直到夕陽西下,兩人才騎著馬不疾不徐地回到城中,一時到了皇宮西大門處,北堂戎渡對著北堂尊越笑道:“今日真的是快活得很?!北碧米鹪綋苻D馬頭,臉上露出柔和的笑意:“……朕亦然?!北碧萌侄蔂N爛一笑,向男人揮了揮手,這才一揚馬鞭,策馬飛快地消失在夕陽里。 北堂戎渡回到東宮,轉眼間天就漸漸黑了下去,四處掛起了宮燈,北堂戎渡更衣既罷,偏殿中已有殷知白等心腹之人等待多時了,眾人密談一番之后,便乘著夜色悄然散去,各司其所,一時北堂戎渡端坐在御座間,卻忽然開口對著那最后一個跨出殿門的男子說道:“……傾寒?!蹦侨宿D過身來,面色肅然,北堂戎渡微微翕動了一下嘴唇,卻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說些什么,一時頓了頓,才沉聲道:“到了那天,若是有人趁亂做出什么,恐怕也是個麻煩?!?/br> 北堂戎渡說著,神色也漸漸慎重了起來,繼續說道:“到時候父親他那邊并沒有應對之力,孤只怕萬一要是有什么差池……宮外頭靠你坐鎮彈壓,任何人都可以格殺勿論,你雖然分不開身,但麾下要點出一支人馬來,去乾英宮將那里圍住,控制局面,必須保證父親他的安全。 牧傾寒神色一動,眼神有些復雜,既而微微頷首:“……我知道了?!北碧萌侄煽粗?,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只輕輕一抬手,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直等到牧傾寒走后,北堂戎渡這才嘆了一口氣,回想當初,一時間卻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轉眼就到了朝會前一晚,月掛當空,星子稀疏,時辰已經不早了,寢殿中只剩了兩盞宮燈,角落里于是被扯出了大片的陰影,北堂尊越躺在榻上,周身隱隱有著酒氣,北堂戎渡坐在床前,腰間一只做工精致的香囊散發著幽然的香味,不露聲色地彌漫在空氣當中,北堂戎渡動手替男人將薄薄的被子掖好,溫言說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罷?!?/br> 北堂尊越看著青年,忽然抬手撫摩著對方的臉頰,低笑道:“……不如留下來陪朕?”北堂戎渡看到男人酒后溫柔的眼神,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眼窩微微泛出了熱意,好象有些酸澀,他急忙暗暗控制住了自己,神色如常地微笑道:“不了,明天還上朝呢,我的朝服都在東宮……再說了,我今晚還有點事情要處理,總需回去才好,你休息罷?!北碧米鹪铰犃?,便不堅持,北堂戎渡心中滋味難言,俯身在北堂尊越唇上輕輕一吻,這才起身放下帳子,出了乾英宮。 一夜無話,然而卻是噩夢連連,第二日北堂戎渡早早醒來,被宮人伺候著穿上朝服,一時他踏出寢宮,此刻天色大亮,東方朝陽升起,當下清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然而北堂戎渡卻是站在殿外,默默不語,只覺得一切恍然如同一夢而已,待今日過后,很多事情就會改變,包括自己的命運,世間最高的權力就擺在眼前,人生至此,是否是莊周夢蝶? 一時北堂戎渡忽然輕輕笑了起來,迎著朝陽大步而行,一瞬間,整個大慶,整個天下,似乎俱已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