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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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在宮中很好,有勞父親牽掛?!甭牭缴赣H口稱‘臣’,謝妃禁不住鼻中微酸,連忙忍住了,一時從身旁的宮人懷中抱過北堂新,然后便摒退眾人,只留自己與父親在內殿說話。 一時殿內寂靜無聲,父女二人相顧傷感,未幾,謝妃強忍悲意,將懷中的北堂新遞過去,道:“上次父親見新兒還是他剛出生那陣子,今日女兒便帶他見見外公?!敝x修平道:“娘娘莽撞了,皇孫幼小,怎能隨意帶出?”話雖如此,卻還是從謝妃手上極小心地接過北堂新,牢牢抱在懷中,認真端詳著外孫的小臉,見孩子白白胖胖的十分健康,見了生人也不怕,反而‘咯咯’直笑,不禁連連點頭:“好好好,皇孫看著便身強體健,這就是我謝家的福氣了?!?/br> 謝妃在旁看著父親和兒子,剛見面時的喜悅不知道為什么就漸漸消退了許多,反而彌漫出一股淡淡的傷懷,感慨道:“您也要保重身體,哥哥們雖然能夠幫忙cao持,但畢竟您才是一家之主,只有父親平安健康了,謝家才有主心骨?!敝x修平點點頭:“娘娘放心,臣雖然老了,但再活上二三十年還是有的……只是臣在外面難以幫到娘娘,娘娘在深宮之中實在是不易?!?/br> “……父親不要這樣說,我在這里很好,我們爺待我和新兒也都很好?!敝x妃從謝修平接過北堂新:“只是有一句話還請父親記住,我們謝家雖沐皇恩,卻不可張狂起來,萬事都要仔細才好,尤其是……尤其是有些事情,萬萬不要走錯一步!”謝修平聽了,自是應下,又道:“娘娘不必牽掛家里,只管安心撫養皇孫、侍奉太子殿下就是,這些才是頂頂要緊之事?!?/br> 其后父女二人在殿中又密談了一時,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么,但畢竟謝修平身為外臣,不可在東宮久留,因此父女兩個不能相聚太久,未幾,謝妃微紅著眼圈,命人將父親依照原路送出宮去,謝修平跟著幾個太監沿著平整的石路向前,不想走到半路卻與一群人打了個照面,只見一群侍從簇擁著一乘金輦從拐角處緩緩出現,上面坐著一個身穿大袖長袍,氣度儼然的年輕男子,那人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英姿煥發,神色從容,原來是北堂戎渡到了,謝修平見狀,便上前行禮道:“……臣見過殿下?!北碧萌侄梢粫r發話命人停住了步子,對著謝修平微微笑著:“……謝大人何必多禮?!敝x修平道:“殿下寬仁,令臣與娘娘今日得以父女相見,臣心中實是感激?!北碧萌侄勺谳偵?,口角淡然含笑,他如今面上的舊傷已經完全痊愈,連半點痕跡也不見了,只道:“……骨rou親情乃是天生,怎可斷絕了?孤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日后若是謝大人想念女兒,便時常來東宮去看看謝妃罷,也可以探望一下新兒?!?/br> 謝修平聞言,雖不會把這話當了真,口中卻自然免不得稱謝一番,一時謝修平仍舊由太監引路出宮,北堂戎渡隨口對左右問道:“……晚上的宴會準備得如何了?”一個侍從躬身道:“回殿下的話,已準備妥當了?!北碧萌侄牲c點頭,道:“起駕罷,孤去謝妃那里看看新兒?!?/br> 晚間北堂戎渡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一卷書,外面翠屏進來道:“……爺,差不多是時候開宴了,人都已經到齊,都在等候爺?!北碧萌侄陕勓苑畔率掷锏臅?,略有些好笑:“孤看得入神,倒有些忘了時辰……唔,既然時辰差不多了,孤這就過去?!闭f罷,命人伺候更衣。 今夜月色如水般柔和,遍地都灑落著淡淡的銀光,此時四周宮燈高懸,將周圍的一切都照得十分明亮,今碗用來宴客的這處大殿極大,足足能夠容納近千人之多,就見殿中燈火通明,兩側有清澈見底的泉水,當中養著各色供人觀賞的魚種,只見殿內百十桌酒席排列得錯落有序,各種珍饈佳肴已經擺了上去,排場看起來并不是特別隆重奢華,卻處處都透著皇家氣派,殿上不時有忙碌的人影來來往往,整個大殿被無數琉璃燈照得亮如白晝,此時東宮所屬的文武官員分左右而左,臺階上首乃是三妃席位,再上面才是太子單獨的正席,三位側妃都是盛裝出席,宋妃身邊還跟著北堂佳期,眼下所有人都已到齊,就專等北堂戎渡到來,主持開宴。 未幾,遠處忽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頓時整個大殿都安靜了下來,下一刻,兩隊宮人魚貫而入,緊接著一群內侍便簇擁著北堂戎渡走了進來,殿中眾人當即起身,一同拜下迎接,北堂戎渡穿著一身較為正式的服飾,面上平靜從容,口角帶著淡淡微笑走進了大殿,伸手虛扶了一下:“……都起來吧,今夜既是宴飲,這虛禮便免了,都入座罷?!币幻嬲f著,一面走到自己的席位,眾人這才紛紛起身,重新坐回位置上,北堂戎渡也不多說,直接就吩咐開宴。 一時樂聲響起,舞伎從外步入,隨著絲竹之聲一邊輕吟淺唱,一邊翩翩起舞,殿中暗香浮影,燈華交錯,一派說不盡地富貴繁華景象,北堂戎渡的目光在大殿中一掃而過,面上溫然,笑吟吟地向下首道:“佳期過來,與孤同桌?!北碧眉哑谠驹谒五砼?,聞言便高高興興地答應了一聲,到北堂戎渡旁邊去,按照制度,當初只有沈韓煙才有資格與北堂戎渡同桌,如今沈韓煙既去,太子妃之位空懸,若是眼下北堂戎渡貿然讓三妃之中的任意一個坐到自己身邊,立刻就會導致某種風向,而北堂佳期乃是他的長女,而且年紀尚小,自然也就沒什么了。 外面月色明耀,席間氣氛并不十分拘束,待到酒意漸起,歌舞正酣,眾人也已開懷飲笑,推杯換盞,上座的北堂戎渡笑而不語,從容自得,目光卻不經意間觸及宴中的一個身影,正巧那人此時也正看了過來,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牧傾寒眸子深沉如水,眼中閃過默默的溫柔之色,北堂戎渡對其微微頌首,舉杯示意,牧傾寒見狀,亦拿起滿是美酒的杯子,一飲而盡。 那邊東宮開宴之際,皇宮之內北堂尊越卻正在燈下翻看著呈上來的折子,正在此時,有貼身太監快步趨入,雙手將一張信箋奉上:“……皇上,有哲哲信使送來的書信,言明乃是畢丹王子身邊親信之人?!北碧米鹪铰勓?,微微一頓,既而撂下了筆,從太監手里拿過信,取出里面的信紙展開,只見紙上不過廖廖幾行字:自前時分別之后,久已不見,丹遠在哲哲亦心念陛下音容,卻不知再次相逢又當幾時,唯有情思牽念,盼陛下康隆,此心殷殷不改——丹。 三百四十一. 夜探乾英宮 時值東宮開宴之際,皇宮之內北堂尊越卻正在燈下翻看著呈上來的折子,正在此時,有貼身太監快步趨入,雙手將一張信箋奉上:“……皇上,有哲哲信使送來的書信,言明乃是畢丹王子身邊親信之人?!北碧米鹪铰勓?,微微一頓,既而撂下了筆,從太監手里拿過信,取出里面的信紙展開,只見紙上不過廖廖幾行字:自前時分別之后,久已不見,丹遠在哲哲亦心念陛下音容,卻不知再次相逢又當幾時,唯有情思牽念,盼陛下康隆,此心殷殷不改丹。 北堂尊越看完了信上那簡短的幾行小字,一時坐在大案前,修長的手指在信紙上漫然撫過,輕輕彈了一彈,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此時寂靜的夜里風聲漸漸四起,只聽得檐頭的鐵馬叮叮細碎作響,北堂尊越抬頭望向窗外,只覺一股風輕柔吹入,空氣中夾雜著有些濕漉漉的水意,又帶點涼,還彌漫著一股泥土混合著青草的味道,令人精神微微一振,過了不大一會兒,卻漸漸下起了雨來,地面上的干燥被一點一點地驅除,只能迅速讓出本該被自己牢牢盤據的每一寸空間,任由清涼的雨水淅瀝飄落而下,點點灑灑,一時間只見殿外煙雨霏霏,將整個夜色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濕氣當中,雨點在外面養著金魚的缸內打出一圈圈的漣漪,波散不止。 窗外的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在殿外的花草上,仿佛蠶兒啃食桑葉的‘沙沙’聲在雨水與草木之間響起,北堂尊越坐在案前,燭火明亮如晝,手中拿著那封信,眉頭卻微微揚了起來,淡然一哂,旁邊的太監見了,便湊趣說道:“陛下可是有些乏了?倒不如先歇會兒才是,廚下備有幾樣小食,陛下或可嘗嘗?”北堂尊越將手里的信放下,也沒說要不要讓人送吃食過來,只看了一眼外面飄搖的雨絲,吩咐道:“……去派人到東宮,讓太子過來陪朕說說話?!?/br> 那太監微微愣了一下,既而躬身遲疑道:“太子殿下今夜宮中飲宴,皇上……”北堂尊越聽了對方提醒,一時間有些恍然,不由得失笑:“……也是,朕倒是忘了?!北碧米鹪叫α诵?,沒有再繼續說什么,隨意看了看窗外,心中似乎隱隱覺得外面的雨夜里好象有什么東西存在。 夜色一片漆黑,外面的雨水漸漸綿密起來,花木青青翠翠,雨水打在上面發出悅耳的聲響,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道漆黑的身影借著夜色隱匿在雨水之中,身法快捷無比,猶如鬼魅一般,飄飄掠入皇宮,半晌,雨絲漸漸轉大了一些,乾英宮附近一隊侍衛冒雨而過,靴底摩擦地面以及兵器輕微相撞的聲音也漸漸淡去,直到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影才緩緩地從某個角落里走了出來,此人站在雨夜之中,整個人散發出沉寂冰冷的氣息,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一般,任憑雨水撲在自己的臉上,淋濕了身上做工精美的黑袍,他望著不遠處亮著燈火的寢宮,無言地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不知道究竟代表了什么意味的古怪笑容,男人有些無知無覺地立在雨中,雨水透過衣裳接觸到了他的肌膚,弄得身體冰濕一片,但那俊美的臉孔上卻仿佛對此毫不在意一般,寒冷堅硬的外表上時而浮現出一絲奇異的微笑,滿是冷酷的面孔漸漸變得松緩起來,可轉瞬間卻又化作了古怪的憤怒模樣,肌rou和皮膚亦在瞬間繃緊了,而片刻之后,往往又成為了一片平靜,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種復雜的情緒在心頭交織沖撞,仿佛隨時就能猛烈爆發的火山一般,亦如同波濤洶涌的大海,正沉沉地咆哮。 就在這時,晦暗漆黑的夜空中突然耀起了一個雪亮明閃,將大地猛然間照得一亮,慘白慘白的,雖然只有那么一瞬,但卻依然有些嚇人,緊接著,一道沉悶的雷聲隆隆滾過,雨也越發有些大了,大滴的雨水從空中落下,濺在四處,化作一片幽幽的寒冷之意,越發模糊了視線,只見雨夜之中一片漆黑,未幾,又有一道閃電照亮了天地,細密的雨‘嘩嘩’漸大起來。 這樣的雨讓北堂隕與漆黑的夜色更加完美地融為了一體,雨水有力地擊打在男人的臉上,偶爾亦有閃電劃破天空,今夜潛入皇宮的舉動對于北堂隕并沒有任何根本性的幫助,但是一種古怪而躁動的期盼之感卻驅使他來到了這里,仗著高深的修為小心而隱秘地行走在森嚴的皇宮之中,而這個雨夜也助使他的行動越發安全自如,獨自在風雨中仿佛鬼魅一般地行走著。 天地之間雷雨交加,漆黑一片,北堂隕遙看那燈火通明的乾英宮主殿,一張俊美的面容被雨水淋漓著,分不清楚那上面的冰冷水滴究竟會不會凍僵了他的表情,北堂隕眼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有些貪婪地看著燈光最亮的那一處,似乎想要透過雨幕和建筑,看到里面的某個人一樣,他微微仰起俊美的臉孔,任由冰涼的雨水點點打在上面,似乎想要讓這雨水慢慢平息自己心頭的燥熱和異樣,自從前時內心深處連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被突然翻出來,從醒悟的那一瞬間,對于長久以來的固定意識所造成沖擊與震撼,簡直大得無法以言語來形容萬一。 雖是春時,然而雨幕以及周圍的冷風都透出了冰冷,還是讓人感覺到了從內到外的寒意,也許每個人的內心當中都有著只屬于自己的秘密,一些永遠不愿意被其他人所知曉、只想著保存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讓自己一個人才可以知道的秘密,而且往往是年齡越大,這些不可告人的東西也就越多,這種秘密可能永遠都不會被公開或者不能被公開出來,只可以小心地封閉在自己的記憶深處,這樣才會是真正安全的,然后讓這些事情隨著時間慢慢腐朽腐爛,直到最后被rou體帶進墓xue,一同歸于塵土……漫天風雨中,一道閃電再次撕開夜空,照得天地之間一片雪白,北堂隕原本披在身后的漆黑頭發被雨水一打,濕漉漉地粘連在了一起,對于某些未知的事物,人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而最為之恐懼的卻往往是因為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北堂隕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亮著燈光的位置,微微咬著森白的牙,他從未主動地去想起從前在無遮堡與北堂尊越在一起時的事情,或者說是潛意識里刻意不太愿意去反復回憶,也沒有努力去回想起來的沖動,而且那些也大多都算不上是什么印象深刻的場景,他也不可能會對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留意在心,可是無論如何,不管他當時怎么忽視,但潛意識當中的本能記憶卻仍然會把這些東西給按部就班地保留起來,盡管平時非常模糊,被淡化了,可是如果仔細去回憶的話,便會發現這些片段很快就漸漸清晰起來,無異于用鑰匙強行打開了自己塵封的記憶,將那些封閉了許久的東西給掀開,而那時候北堂隕才愕然地發現在那些記憶里除了仇恨和黑暗的東西以外,也有著某些讓人感到愉快的奇異部分,這些東西原本深深埋藏在角落里,連他自己也要忽視過去,可卻深刻地如同刻在上面一般,與仇恨的烙印一樣,永遠不可磨滅,這個認知對北堂隕造成了難以想象的巨大思維沖擊,即使頑固的主觀思維在前時仍在掙扎,卻無法控制潛意識當中那點不斷擴張的認知,當陌生的一切最終變得再也無法抵賴無法否認之后,北堂隕也不得不徹底接受了這個誰也不能改變的事實。 雷電又一下突然出現,照得周圍在一瞬間宛然白晝,四處花木清晰可見,男人的眼睛里帶著熾熱可怖的情感,肆無忌憚地看向那個人的寢宮方向,不只是他在黑暗中窺伺著,同時黑暗也在窺伺著他,北堂隕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某種重物狠狠地撞擊著,胸腔發出沉重的轟鳴,近乎吶喊一般,在情感與仇恨的狹小空間中掙扎,兩種對比強烈到幾乎一致的復雜心情讓人扭曲,展現出一個光怪陸離的內心世界,也許從很多年前一切就都是故意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對于‘北堂尊越’這四個字,究竟是抱有一種什么樣的感情,當初在無遮堡他冷眼看著自己的這個弟弟逐漸長大,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漸漸對于北堂尊越有著越來越多的關注,那是一種非常復雜而又極其微妙的感覺,某種朦朧的情緒產生于日積月累當中,他們彼此敵對,兩個人之間有著難以化解的敵意,北堂隕無比敵視這個比自己小上幾歲的二弟,隨著彼此年紀越發增長,某種蟄伏的東西也隨之變得越來越狂暴,他也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在二十年后再次見面的時候,他渴盼著用盡各種方法去羞辱以及折磨北堂尊越,以便滿足和釋放自己,從而得到某種扭曲的快感,而這種感情究竟應該定義成什么,就連他自己也不完全清楚,只知道即使事后可能會無比后悔,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承受多久,但是在北堂尊越面前的時候,他卻永遠想要保持著輕蔑以及仇恨的態度,哪怕是現在清楚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也仍然要拼命地與那個人作對,去恨他,去親手為其制造事端,為的只是讓那個人永遠也別想擺脫自己,這也是他唯一能夠做的,也許從一開始,對那個人的敵視就是此生犯下的最大錯誤,也是永遠不可能彌補如初的遺憾,可是他必須繼續這么做下去,燃燒著絕不可能熄滅的火,用所有的一切去永不停歇地報復著那個男人……不死不休。 大雨傾盆而下,一股徹骨的寒意還是透穿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衣袍濕透,北堂隕的臉色隱隱有點蒼白,他的嘴唇也似乎緊緊閉合著,此時雨幕如簾,很多東西都能被掩蓋,北堂隕忽然向前走去,閃身隱匿在夜色雨幕當中,須臾,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殿頂,北堂隕極其小心地輕輕將一塊瓦片挪開一道縫隙,并且巧妙地以身體擋住雨水,不讓雨點從縫隙里滲入,驚動里面的人,此時雨聲陣陣,非常配合地掩蓋了北堂隕的行為,并沒有被人察覺到。 殿中一片明亮,北堂尊越斜靠在椅中,英俊的臉上略有一絲慵懶之色,身上穿著一件寶藍色的普通長衣,正在拿筆批閱折子,北堂隕靜靜待在殿頂,冒雨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那個男人的一頭烏黑長發,沒來由地忽然感到了一陣心底莫可名狀的躁動,他微微瞇起一雙狹長的鳳眼,眸中閃過兩道奇異的精芒,卻將身體更低了一點,聚精會神地看向殿內,里面所有的動靜頓時纖毫畢現,同時亦屏息把內力提升到極致,隱匿住自己,再加上外面風雨交加,不時有雷聲滾過,北堂尊越又將注意力全部都投入在了手頭的公事之中,因此北堂隕就平平穩穩地待在了殿頂上,向里面凝神窺探而沒有被人發現,否則以北堂尊越的修為,聽風辨形之術已臻化境,極易分辨方位,在平常的情況之下,哪怕是有人氣息略微轉折也立刻就能發覺。 不知過了多久,北堂尊越處理完了手邊的公務,便推案起身,旁邊的太監忙遞過茶來,北堂尊越喝了一口,那太監道:“……陛下可要安歇了?”北堂尊越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幕,用手揉了揉眉心:“也罷,去收拾一下,朕這就去歇息?!蹦翘O聽了,便快步走了出去,未幾,一群宮女趨入,準備伺候北堂尊越就寢,就在這時,北堂尊越卻突然低喝道:“……什么人?!” 幾乎與此同時,窗外一道驚雷驀然打響,聲音震耳欲聾,北堂尊越手里的茶盞已經如同箭一般激射而出,向著殿頂飛去,那去勢太過神猛,全不似凡人所能夠驅發出的力道,不可一世,所挾的狂暴力量徑直撞碎了殿頂,打破了一個窟窿,茶盞碎成的碎末卻仍然如同暗器一般四射飛出,而就在北堂尊越低喝出聲的那一剎那,北堂隕已飛身而起,整個人已化作一道漆黑的利箭朝著來時的方向疾掠而去,于起伏的房脊之中起縱,剎那間就消失在雨夜之中。 窗外大雨滂沱,北堂尊越并沒有去追,只因在這樣的雨夜里極容易隱匿行蹤,偌大的皇宮隨便就能找到暫時躲藏的地方,不利于追蹤,一時間北堂尊越雙眼微瞇,目光中透出一道厲色,剛才那人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宮中,甚至幾乎瞞過了自己,此人修為之深可見一斑,況且會如此行事之人,除了北堂隕以外,又會有誰?此時乾英宮附近的侍衛前時聽見響動,已然迅速圍攏而來,在殿外集結,北堂尊越冷冷吩咐身旁的人,道:“……叫他們都散了,自今日起,宮中巡夜的人手增加一倍?!?nbsp;說罷,微微皺眉,心中不免有些古怪之感,只覺得那北堂隕夜探乾英宮之事有些蹊蹺,以自己的武功修為,天下間無人可以成功謀刺,既然如此,北堂隕又何必冒險至此?北堂尊越思索片刻,卻不得要領,一時也無心再想,索性更衣就寢。 第二日雨仍未停下,但早已只是細雨絲絲罷了,淅淅瀝瀝的,變成了一番纏綿入骨的濕潤。 窗外斜風細雨,庭前階下萌生出一點綠意,顯得生機勃勃,書房內只有兩人,身著普通緞袍的英俊青年站在當地,目光卻沒有片刻離開過對面的年輕人,眼中是一片沉沉的愛慕之色。 對面寬大的書案后坐著一名大約弱冠年紀的年輕人,穿著一身大紅色紗地彩描花鳥紋大袖衫,外面套一件黑色寬袖直領對襟褙子,肩膀微寬,頭上一條鑲金嵌寶抹額珠光閃閃,映得眉心溫潤盈盈,那張沒有多少表情的面孔輪廓精致,肌膚如玉,面頰上的疤痕已經淡化無蹤,不留半點痕跡,也早已經脫去了少年時期的青澀,眼眸中時不時地閃爍出冷厲鋒銳的精光。 案上擺放的各種物品井然有序,光滑的案面更是一塵不染,北堂戎渡手中執筆,姿勢端正,正仔細地寫著什么,一時間室中沒有人說話,只有毛筆在紙張表面輕輕劃過所帶起的極輕微聲音,鐘愈默默地端詳著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人,對方看上去顯得十分干練,也很認真。 未幾,北堂戎渡直起身子,輕輕吐出一口氣,將手里的筆擱下,又吹了吹紙上的墨字,確認干透了之后才將其合上,鐘愈見狀,忙上前替他將各種物品一一歸類放回原來的位置,收拾整齊,又端過旁邊擱著的金盆,里面是已經溫熱下來的清水,兌了淘澄干凈的花汁,散發出淡淡的芬芳,北堂戎渡把手伸進水里,清澈的溫水越發顯得他一雙手皎白勝玉,鐘愈雙手捧著毛巾在旁等候,北堂戎渡在水里洗了洗手,然后就把兩只的手放在毛巾上,鐘愈立刻細細地給他擦干上面的水漬,一面說道: “……今日去法華寺進香,不如我陪殿下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