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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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暖閣中只有祖孫三人,北堂尊越與北堂戎渡隔著桌子面對面地安坐,殿外雪花自天而降,鋪天蓋地,唯有殿中卻是不但燒著地龍,且還點有爐火,滿室溫暖如春,一片寧靜,北堂戎渡今日棋下得不太順,未幾,眼看著就是要被北堂尊越拿下的局面,心中一急,抽身就要走,卻被北堂尊越一手扯住袖子,眼中有些許的笑色,更多的是得逞之意,就好象是看見了一個耍賴的孩子,只覺得好笑,說道:“你想往哪里去?乖乖地把棋給下完了,莫非就這么輸不起不成?”北堂戎渡聞言支吾不得,正沒奈何之際,卻見北堂佳期一下子用胳膊在棋盤上胡亂一揮,頓時就把棋子給撲撒亂了,然后笑嘻嘻地看向北堂戎渡,脆聲道:“爹爹……”北堂戎渡見狀,不由得大喜,開懷哈哈笑道:“好丫頭,小鬼靈精兒似的,不枉爹爹平日里最疼你!”說著眉開眼笑,在北堂佳期的小臉上狠狠親了兩口,既而得意洋洋地斜著眼睛瞟了一眼北堂尊越,笑得像是偷了腥的貓兒,道:“吶,還沒分勝負呢,我可沒輸啊?!北碧米鹪揭笫斓镍喿愚D瞬間就從手心里飛了出去,一時間啞口無言地滯在那里,臉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地好不精彩,瞪了一眼北堂戎渡父女兩個,深吸一口氣,心下憋悶之余,隱隱又覺得有些好笑般的無奈,咬牙道:“你們兩個小王八蛋……”北堂戎渡哪里管他怎么說,只顧自己笑倒在炕上,一口氣含不住,直笑得肚子都疼了,一旁北堂佳期卻是人小鬼大,雖然不清楚自己這一下攪了祖父的好事,卻也知道自己惹禍,一溜煙地便跑出去玩了。 北堂戎渡正笑不可遏間,北堂尊越卻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臉上明顯有幾分悻悻之色,低罵道:“……你教的好閨女,比你還鬼!”北堂戎渡見狀,但笑不止,一面悠然說道:“我養的丫頭,自然是向著我了,反正你也沒贏,卻來纏我做什么?”說著,一只手抓了桌上的精巧棋子,戲弄般地兜頭灑了北堂尊越一身,那種眼波顧盼之間的風流情態,實是旖旎橫生,風致萬般,北堂尊越心中一動,按住他在炕上,道:“你可真行,把那丫頭生得和你一般滑頭……”北堂戎渡笑嘻嘻地道:“你這話好沒道理,那不也是你孫女,北堂家的種?怎么倒全賴我!”北堂尊越用手撫摩著北堂戎渡光滑如玉的臉,在他眼中,北堂戎渡的一言一行都是可愛可喜的,因此只低頭去親那薄唇,北堂戎渡微微一笑,挽著北堂尊越的脖子,也熱情地迎合起來。 兩人親昵了一會兒,但見窗外大雪紛紛揚揚,未幾,北堂尊越懷中擁著北堂戎渡,輕撫兒子漆黑的頭發,沉吟了片刻之后,便道:“……前幾日,后宮當中有人經太醫診斷,查出已懷了身孕?!?/br> 二百二十四. 一生傾盡溫柔 北堂戎渡原本正懶洋洋地挽著北堂尊越的脖子,把玩他腰間系著的五色宮絳,此時聽了北堂尊越的這一番話,卻是手上一頓,有一瞬間的失神,旋即就不著痕跡地掩飾了下去,得體地隱藏起這種不應該顯露在外的情緒,將右手伸到北堂尊越的胸前,隔著外袍,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搓揉起男人那厚實的胸肌,接著又慢慢地將手探入到外衣當中,很快就順勢伸進了北堂尊越的衣襟之內,一直進到最里面,隨手撫摸著父親胸膛上那細膩結實的肌理,漂亮的嘴角微微翹了一下,然而很快就又笑了起來,心平氣和地施施然說道:“哦,是么,原來我就要有弟弟meimei了……這確實是好事?!北碧米鹪侥窦毧幢碧萌侄赡樕系纳袂?,目光當中浮動著某種探究之色,略一沉吟,便抬起北堂戎渡的下巴,淡然道:“……你明明就不高興,嗯?”北堂戎渡輕輕撥開男人的手,只微笑出聲:“哪怕我是說‘高興’,莫非你就會信不成?” 殿外大雪紛紛而下,席天席地,火爐里的銀絲炭燒得久了,便漸漸開始熄了下去,只略微還殘余著些許光和熱,北堂戎渡嘴里雖然是這么說著,但心中的那份郁結之感卻并未因此而真正消去,那只放在北堂尊越懷里不斷撫摩的右手,也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一絲力道……北堂戎渡精致的眉峰好似遠華春山一般微微揚起,語氣中明顯十分冷靜,只繼續說道:“我都明白的,如今不比從前,你即將登基,北堂家頃刻間便是皇族,而皇室當中,子嗣興旺乃是大事,眼下北堂氏之中只有你我以及佳期、潤攸,血脈未免單薄了些,不是社稷之福,現在你既然又有子女,那也算是喜事了?!北碧萌侄尚闹兄?,自從北堂尊越在多年前答應他不會再給他添兄弟姐妹之后,就沒有讓誰為其生育兒女,否則以北堂尊越寵幸的人之多,只怕孩子早就有一大群了,而如今,想必是伴隨著天下大勢塵埃落定,北堂氏即將執掌四海萬民,北堂尊越便沒有再刻意不讓后宮女子受孕,畢竟皇室血脈若是太單薄了些,并不是什么好事。 北堂尊越聽了這些話,眉心一動,若有所思地看著北堂戎渡略顯直硬的面孔,聲音低沉地依舊平和說道:“……戎渡,你若是心里不喜歡,便說一聲,本王自然會如了你的愿?!钡碧萌侄蓞s是瞇著眼睛,嘴角輕輕揚了起來,似乎是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但到底也沒有真的笑出來,只淡淡地說了一番,道:“我承認自己向來心腸確實狠些,卻也還不至于無緣無故的,便要殺一個沒出世的孩子……雖然當年我的確算是做過這種事,比如那個安芷眉肚里的胎兒,但那畢竟是有原因的,現在我怎么說也是長兄,那孩子既是你的兒女,我自然不會動的?!?nbsp;北堂戎渡一面說,一面偏過臉,目光微微低垂下去,道:“我其實……也不是那樣小氣的人?!?/br> 北堂戎渡說罷,平靜地壓下了心中的那一點酸意,只面色如常,片刻沉吟道:“如今我自己也陸陸續續地有了兩個孩子,既然如此,憑什么不讓你也有其他的兒女?我還不至于那么自私?!痹掚m這么說,大袖掩映下的手卻已用力緊捏了一捏,北堂尊越深潭一般的狹長眼眸真真切切地看著北堂戎渡,只是手一拉,北堂戎渡就被他扯落到了懷中,北堂尊越用指尖輕輕撫過少年略有滯澀的眉眼,然后伸手抬起對方的下巴,讓他看向自己,柔聲說道:“傻小子,明明心里不愿意,還非要擺出這么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本王不要這個孩子,嗯?” 北堂戎渡目光平靜如水,看不出有絲毫的漣漪,恍若未覺,只不作聲,也不拒絕,只安靜伏在北堂尊越懷里,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一下,片刻之后,才按住了北堂尊越的手,款款說道:“不,這沒什么,你別動這個孩子了……我不想你為我做這么些事,這讓我覺得,欠你太多了?!北碧米鹪絽s是輕嘆著吻上北堂戎渡的眼睛,低聲說道:“……那你怎么看起來就像是要哭了一樣,讓本王瞧著不忍心?!北碧萌侄蓪⑾掳图獾衷诒碧米鹪降募珙^上,半閉上雙眼,徐徐說道:“怎么可能……我莫非就是這么一個沒出息的人么?又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br> 北堂戎渡說話間抿了抿唇,卻是微微動了一下眼簾,唯見一雙眸子似閉非閉,緩緩投身偎依在北堂尊越懷里,漫不經心地嘆了一聲,用溫熱的手撫上北堂尊越結實的手臂,輕聲說道:“……爹,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以后無論你寵愛哪個人,或者是誰給你生了兒女,你都不能給她們太高的位份,只封貴嬪,夫人,昭儀,修容什么的都可以,卻不要封妃位,不然,我就得叫她們母妃了……我不要這么稱呼其他的女人?!北碧萌侄蛇@么說著,一面微微轉過臉,語氣柔順如同五月暖風,瑩白似美玉雕琢的指尖按在男人眉心上,道:“爹,你答應我?!?/br> 北堂尊越眉目灼灼,側頭低笑,向來冰冷而銳利的眼睛里,此時卻是柔情似水,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北堂戎渡的頭發,聲音當中的語氣越發顯得低柔了許多,道:“本王都答應你……本王不會讓任何人壓在你頭上?!北碧萌侄尚v如花,柔順中甚至帶出了一些天真的顏色,右手在北堂尊越溫熱的懷里細細撫摸著,藍眸微閉,輕柔撥弄著男人胸前的殷紅乳尖,過了一會兒,才抬眼凝望著窗外的雪景,口中柔聲說著:“我知道,你待我一向都是最好的……” 北堂尊越任憑北堂戎渡在自己的胸前撫摩揉弄著,此時他上衣的襟口已被弄得略有些松散,露出了些許健壯的胸膛,聽了這話,遂一邊輕嗅著北堂戎渡身上的淡淡香氣,一邊隨口說道:“……你真的知道?”北堂戎渡一時間不解其意,用指尖在北堂尊越的胸口上畫著圈兒,懶懶開口:“什么?”北堂尊越捉住他的手,眼中或有柔情,或有明滅不定的深邃之意,悠然說道:“本王這個人,生平極度自私,只以自我為中心,一般來說,像這樣的一個人,幾乎不可能會去看重其他人……不過,凡事也總有例外,比如說,戎渡,本王對你,有情?!?/br> 北堂尊越說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似有若無地微微上挑,攏北堂戎渡在懷,道:“……本王對你有情,正因為如此,所以本王可以對你完全表現出最好最寬容的一面,但卻決不會把這些再給別人,也不準你把對本王的心思同樣轉給別人……”北堂尊越說到這里,見北堂戎渡面上若有所思,便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認真道:“戎渡,你可知道,對于那些和你關系不一般的所有人,本王真的很想要殺了他們……不過還好,除了本王之外,你如今表現得還不是太重視其他的人,因此他們才可以活得很好,這一切,只因為你一直和本王是一條心,所以才讓本王覺得他們一個個其實都微不足道,于是就不是太在意了,可以放過他們,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對其他人的關心程度讓本王覺得不能忍受了,他們就一定不能再留在這世上?!?/br> 北堂戎渡的指尖微微一顫,不由自主地去看北堂尊越,但北堂尊越卻只是笑著把他像孩子一樣抱在懷里,薄唇輕吻他的鬢發,吻他的臉,吻那眉毛,眼睛,額頭,嘴角,動作雖有些用力,卻并不顯得粗魯,只輕描淡寫地道:“如果你對誰特別好,那么本王就會更恨那個人……你是本王心愛之人,所以無論如何,即便是再生氣,本王都不會傷害你,但是本王卻會把這怒火,轉嫁到其他的人身上,反正除了你之外,其他所有人的死活,本王都不放在心上?!北碧米鹪缴铄涞难劬λ坪踔饾u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漩渦,他深深舔著北堂戎渡柔軟的嘴唇,一面微微喘息著加深這個吻,一面幾不可聞地笑喃道:“如果不能和你一起快樂,那么,本王寧可叫你一個人傷心,也決不肯看見你和別人快樂,這就是……本王喜歡你的方式?!北碧米鹪降倪@一番話猶如魔咒一般,是注定逃不開的枷鎖,在耳邊緩緩響起,一路攫緊了每一處的神經,北堂戎渡心中微微顫栗著,只覺得此時此刻,北堂尊越雖然將他抱緊了,但深處卻有他永遠不想也不敢觸摸到的東西,面上卻只是恬和地微笑,迎合著北堂尊越此刻索纏的吻。 未幾,有禮部的官員進宮,上奏一月一日的登基大典事宜,北堂尊越自去前殿傳其入見,留北堂戎渡自己待在暖閣當中,北堂戎渡眼見北堂尊越離開,遂喚了自己貼身的內侍進來,去尋幾本書打發時間,等北堂尊越回來,不一時,內侍抱了一摞子書呈到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斜倚在暖炕上,隨手挑了一本翻開來看,又道:“我記得上回在宮里喝的‘晉康醉’很好,你叫人去取一壺來,燙熱了我喝?!眱仁搪犃?,忙苦著臉道:“爺且饒了奴才罷,今日才犯了咳癥,若是一般的酒倒也還罷了,卻如何敢給爺烈酒喝,要是給王上知道了,奴才有幾張皮也不夠剝的!”北堂戎渡笑道:“你這奴才,最是jian猾,罷了,拿些濃茶來就是了,剛才吃多了點心,胃里只覺甜膩膩的?!眱仁搪勓?,遂出去吩咐下面人nongnong地煎一碗茶湯送來。 一時北堂戎渡從內侍手里接了熱茶來喝,一面瞧著書,剛呷了一口,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一爍,沉聲道:“你去安管侍那里打聽一下,問清楚最近后宮的事情……這老貨,后宮有人懷了身孕這等事,我居然卻沒有一點兒風聲收到,剛才還是父王告訴我,我才知道,既然如此,還要他們做什么!”以北堂戎渡如今的權勢,宮中自有眼線安插,以使消息靈通,那內侍見北堂戎渡動了氣,便忙不迭地應下,去尋北堂戎渡點名的那人,約莫過了一刻鐘之后,才挾著一身外面的寒氣回來,躬身快步趨入暖閣,袖手輕聲道:“回爺的話,方才奴才已經向安管侍打聽清楚了,雖說前幾日后宮確實有人傳了太醫去瞧病,但只說是著了風寒,并未有懷了胎的消息傳出來……安管侍說,想來是那女子小心,生怕走漏了風聲,來招致不測,因此就買通了太醫,將此事暫且壓下,他也是奴才剛才去問起,才知道后宮有人懷了孕?!?/br> 北堂戎渡聽了這一番話,皺了皺眉,心中也大概猜出了八九分,后宮之中向來爭風吃醋,勾心斗角不斷,這女子應是出于顧忌才不敢讓人知道此事,生出嫉妒之心來加害,因此只告訴了北堂尊越,倒也不能全怪底下人辦事不利……思及至此,北堂戎渡便哼了一聲,道:“也罷了?!闭f著翻書繼續瞧著,一時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道:“……對了,那個傳太醫看病的女人,是誰?”內侍聽他問起,遂輕聲道:“世子爺可還記得當年蕃業城破,城主于蓼海的一雙兒女被送到京中之事么?安管侍說了,眼下這后宮里有孕的女子,就是那于蓼海的長女于丹瑤?!北碧萌侄陕勓?,卻是忽然微微睜了一雙眼睛,目光灼灼,雙眸如同利劍般倏地一寒,道:“……于丹瑤?那個于丹笙……的jiejie?”內侍覷他一眼,喏喏應道:“正是?!痹俨桓以俣嗾f什么,北堂戎渡冷笑一聲,緩緩道:“原來是她……” 北堂戎渡言語之間,已是微微垂了垂眼,旋即冷聲說道:“當初我讓人殺了于丹笙,我不信這個于丹瑤會不怨恨我,那么,等將來她生下了孩子,必然會調唆得那孩子也對我懷有恨意,既然如此……”旁邊內侍雖不知北堂尊越與北堂戎渡父子之間的關系,卻也清楚皇家權力儲位之爭,最是險惡不過,兄弟相殺之事十分平常,心中只當是北堂戎渡要提前清除一切隱患,因此小心翼翼地插嘴道:“爺的意思……?”北堂戎渡輕輕一笑,漠然置之,錦衣華服之下,俊美的臉孔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冷清顏色,眼神幾乎要冷到深處去,回望窗外景致,卻緩緩笑了起來,面容絲毫不改,只輕輕吐出四字:“……留子去母?!眱仁躺袂橐幻C,垂手道:“奴才曉得了?!北碧萌侄晌⑽⒗湫Τ雎?,那一絲冷薄的笑意似犀利的電光,飛快劃過眉宇,一手按住大拇指上的多寶絳珠扳指,淡然說道:“讓她先活著,等生產那天,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她的事了?!眱仁绦闹敲?,眸子微微垂下,輕聲道:“奴才明白……想來這婦人生產,原本便是兇險之事,由此失了性命,那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奴才這就去與安管侍說知?!北碧萌侄尚α诵?,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靜,不見任何波瀾起伏,只伸手取了杯子,將里面剩下的濃茶一口喝了,一言不發,唯見窗外大雪鋪天蓋地而下,壓折了幾根細瘦的枯枝,就如同權力一般,能夠讓黑的變成白的,也可以踐踏天地間的一切秩序,抹去所有污穢。 ……北堂尊越處理公事既罷,再進到暖閣時,手里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枇杷貝母湯,抬眼就見到北堂戎渡已經面朝炕內,蓋著一條團福繡金紋貍毛厚毯,背對著他睡著了,炕下丟著一本攤開的書,唯見青絲鋪散,悄無人聲,只有墻角籠著暖爐,爐子里的銀絲炭被燒得發出細微的‘嗶剝嗶剝’輕響,平添了幾絲暖意。北堂尊越走過去,把青花碗放在旁邊炕頭的梅花填漆小幾上,用手在北堂戎渡的肩上拍了拍:“……渡兒?”北堂戎渡的身子似乎微微動了一下,既而緩緩翻過身來,轉向北堂尊越,幾許黑發散落在耳垂旁,眉宇松融,星眼微餳,只打了個哈欠道:“你回來了……”北堂尊越伸手把他扶起來,讓北堂戎渡歪在自己的臂彎中,另一只手則端起旁邊小幾上的碗,道:“聽你身邊的奴才說,今早你又咳嗽起來……把這個喝了?!贝丝掏忸^寒風卷地,風聲疾緊,北堂戎渡挽一挽松垂的鬢發,打量了一眼碗里黑糊糊的湯汁,咕噥道:“老毛病了,又沒什么大不了的?!北碧米鹪捷p輕吹了吹湯,然后把碗沿湊到北堂戎渡嘴上,慢條斯理地道:“快喝了,哪來那么多話?!北碧萌侄蓻]奈何,只得慢慢飲下,既而從袖中抽出錦帕擦了擦嘴角,往北堂尊越身前靠一靠,眼波流轉間,有幾許明媚之意,溫柔如流水傾瀉,烏黑的發絲軟軟垂在肩頭,只向眼前人笑道:“羅里羅嗦的……” 北堂尊越低低一笑,把北堂戎渡攏入懷中,嗅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漫不經心地道:“別人想要本王羅嗦還不行,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北碧萌侄陕牭贸鏊Z中所含的情意,心中自有感觸,抬手擁住北堂尊越的肩,一面舉頭吻一吻對方的下巴,低慨道:“誰說我不知福了,你對我的好,我全都記在心里,一輩子也不會負你的……除非,你先負了我?!北碧米鹪侥抗馕⒛?,嗤嗤一聲笑,道:“這么嘴甜?”手指刮了一下北堂戎渡高挺的鼻子,故意調笑:“本王日后就算是負你,又能如何?!北碧萌侄砂涯様R在男人的手臂上蹭了蹭,聲音有些沉沉,卻依舊笑道:“那我可是說不定會殺了你,或者別的什么……雖然說傷害你我會不忍心,可既然我不能和你一起幸福,那就一塊兒痛苦好了,我寧愿如此,也不讓你變心?!北碧米鹪狡鹣戎皇窃谧旖锹匀玖艘豢|笑意,后來漸漸笑容越濃,終于止不住笑出聲來,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臉,伸手一捋兒子的鬢發,道:“你比起本王,原來也沒心軟到哪里?!北碧萌侄尚毙表谎?,笑道:“要不怎么說是你兒子呢,你身上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我也都有?!?/br> …… 午后過了晌飯時辰,外頭的雪已經小了許多,只剩下了細碎的雪珠子,牧傾萍坐在火爐邊,披一件滾毛外裳,頭上只松松挽著髻,神情倦倦地看著窗外的雪景,丟下手里已經臨摹了一半的簪花小篆,道:“屋里太熱了些,把炭盆撤去一個?!迸赃厡m人忙應了一聲,撤掉墻角的一個炭盆,牧傾萍洗了手,拿熱毛巾在臉上敷了敷,卻忽聽見遠遠傳來一縷隱約的歌聲,伴和著絲竹管弦之音,仔細聽聽,似乎是從瓊華宮方向傳來,牧傾萍一時間凝神聽著,不覺說道:“這聲音……是瓊華宮那邊的么?”在側一名宮人笑道:“少君一向喜歡音律,想來應該是叫了樂師歌女在助興呢,正好也襯雪景,雅致得很?!蹦羶A萍嗯了一聲,又坐了一時,忽道:“上回送來的那些花挑一盆出來,我送到瓊華宮去?!闭f著,起身脫了肩頭披著的滾毛外裳,坐到梳妝臺前,命人服侍自己梳頭打扮,以便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面,都展露在那人面前。 鏡中人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牧傾萍拆散頭上簡單的髻子,叫宮人細細挽了繁復的發式,左右累累各插了數支赤金長簪,又用了各色珠玉發釵精心裝飾起來,面上薄施胭脂,在眉心貼了翠花鈿,換上一身彤櫻色團花廣袖長衣,下著五色錦盤鳳仙裙,這才對鏡照了照,看見里面的人確實明艷不可方物,便接過宮人遞來的綠釉色纏臂紗挽在手臂上,道:“……走罷?!?/br> 一時牧傾萍帶人前往瓊華宮,正值沈韓煙站在九曲廊下,身穿琥珀色對襟厚羅衣,斜倚玉欄,臨風而立,正用修長的手指拿著一卷書在看,配合著眼前細雪霏霏之景,周遭絲竹歌吟之聲,實是極有情致,眉宇間是淡淡的閑散顏色,忽見了牧傾萍自遠處撐傘走來,便一手合上書卷攏在袖里,道:“天氣很冷,怎么卻過來了?!蹦羶A萍走到近前,懷里抱著一盆鮮花,眼波略略流轉之間,情意微露,卻又很好地掩飾住,只微微欠身說道:“方才在屋里聽見有舞樂聲,便來湊個趣兒?!鄙蝽n煙讓人接了牧傾萍懷里的花,點頭道:“這里冷,進去說話罷?!?/br> 兩人進到里面,分了主次坐下,沈韓煙讓人拿了手爐給牧傾萍捧在懷里取暖,自己坐在主位,一時倒也不知說些什么,兩人正相對靜靜間,卻忽聽有人笑道:“……這天氣賞雪聽曲,果然好得很,韓煙,你倒會樂?!闭f著錦簾掀起,北堂戎渡帶著些許雪天特有的濕潤寒氣走了進來,一旁忙有兩個宮人上前,替他脫了外面的大氅,北堂戎渡目光往室中一掃,對牧傾萍笑了笑道:“哦,你也在啊?!蹦羶A萍起身朝他微微一禮,道:“……閑著無事,便過來坐坐說話?!鄙蝽n煙將自己的暖手爐塞進北堂戎渡懷中,道:“露兒呢?”北堂戎渡在他旁邊坐下,接過宮人奉上的熱茶喝了一口,驅去身上的寒氣,這才道:“在宮里吃過飯就睡了,我抱她回來,剛才已經叫人送她回房了?!鄙蝽n煙這才放下心來,笑道:“這丫頭趁我不注意,自己偷偷跑去找你,這么冷的天,若是受了寒卻怎么好?等她晚上醒了,我必罰她,叫她長一長記性才是?!北碧萌侄尚呛堑卮驁A場,道:“小孩子么,淘氣些也是難免,怪她做什么?” 一時三人說著話,沈韓煙用火鉗子撥了撥手爐里的灰,關心道:“我聽說你今天又犯了咳嗽,不如叫人去煮些冰糖梨子湯來,喝上一碗?!北碧萌侄蓳u了搖頭,打著呵欠道:“不了,我今天在父親那里喝了不少枇杷貝母湯,都厭了,現在什么也喝不下去?!币慌阅羶A萍見他二人言談和順,忍不住插嘴道:“聽說過前些日子姨姥……太夫人來了信,說要過來看看,如今可要到了么?”北堂戎渡嘴角彎起一個柔軟的弧度,說道:“應該快了,大概就是這幾天罷,外祖母有事路過京都附近,順道就來瞧瞧我,兩個孩子長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曾外祖呢,正好一家子見面?!北碧萌侄烧f著,一手支頰,淺淺打了個哈欠:“說到這個,我也想起來了,父親一月一日登基,四方同慶,屆時鶻祗王子畢丹會帶人入京朝賀,我和他也算有些交情,會請他在咱們青宮住著,韓煙,你把到時候去服侍的人手給安排一下?!?/br> 226、二百二十五. 雖則如云,匪我思存 沈韓煙聞言,便點了點頭,應道:“……這個自然,你也不必cao心,都在我身上?!蹦羶A萍坐在一旁,懷里抱著暖手爐,只微微垂著眼簾,顯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她聽著北堂戎渡與沈韓煙說話,偶爾抬頭,目光朝著沈韓煙所在的方向飄去,水杏兒一般的晶亮眼眸里,忽然就流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惆悵之意,此時此刻,她忽然就很想握住這個人的手,去抱一抱他,親近親近他,想要把什么都拋下,只肆無忌憚地偎依在他懷里,安安穩穩地待上一會兒,哪怕只有片刻是的,她任性,倔強,驕縱,刁蠻,大膽,暴躁……然而,她畢竟是個女人。 北堂戎渡在瓊華宮坐了一會兒,敘了些家常閑話,心中便惦記著還要公務要辦,徑自回去了,牧傾萍見他既然打頭要走,自己倒也不好再多留了,因此心中雖然郁郁,卻也只得隨北堂戎渡一起出了瓊華宮。一時北堂戎渡坐上軟輦,見牧傾萍只由宮人撐傘往回走,便道:“既然是下雪天,怎么也不坐個轎子什么的,平白冷著……算了,我送你回去罷,上來?!闭f著,伸手示意牧傾萍坐上來,牧傾萍略微猶豫了一下,便伸出手,任憑北堂戎渡拉她上去,坐在了北堂戎渡的身邊,幾個抬輦的太監這才穩穩扛起杠木,一行人沿著路,先調頭去了長平殿。 北堂戎渡把牧傾萍送回去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寢宮,開始動手處理公事,一時間書房里靜悄悄的,只有三四個內侍在一旁安靜伺候,不聞一聲異響,北堂戎渡聽著細細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的輕響聲,順手從身邊一個內侍手里接了熱茶,道:“……去點上些玉黎香來,再叫人做一點兒玫瑰糕端進來我吃,我中午在宮里沒怎么吃飽?!迸赃厓仁堂Υ饝艘宦?,下去吩咐廚房去做了點心送來,另一人則尋了一匣子上好的玉黎香,揭開鼎蓋往里面慢慢添著香料,北堂戎渡把剛看完的公文合起,放到一旁的案角,又伸手取了一張新的來看,室中珠簾低垂,白色的輕煙絲絲縷縷從鼎中散溢出來,裊娜如紗,散發出一股芬芳的花木清香味道,彌漫在周遭,不一時剛做好的點心送了上來,北堂戎渡拿一塊吃了,適逢谷刑來送摩月教在中原的新提拔人員花名冊,北堂戎渡拿過來粗粗看了一遍,一面隨口問道:“今年下面各項生意的盈利怎么樣?”谷刑面色無波,只垂手道:“……回爺的話,比去年要略多上近一成?!?/br> 北堂戎渡放下名冊,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黑漆案面,點頭道:“還可以……你回去以后吩咐下去,叫人把下面的販鹽運鹽之類生意都給我快些清斷了,父王即將登基,朝廷馬上就要實行鹽鐵專壟,設官署掌管鹽政且征收鹽稅,以前也還罷了,朝廷可以暫且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如今販賣私鹽很快就會是實打實的重罪,我下面的人不能做這個出頭鳥,雖然販鹽生意利潤高,但也不準讓人拿這個來說嘴?!惫刃搪犃?,徑自應下,北堂戎渡就著熱茶吃點心,目光望著那香鼎里淡薄的煙氣,道:“上回讓你辦的事情怎么樣了?父王登基時,四海皆賀,我宮中自要拿出一份象樣的慶位賀禮,總不能拿那些尋常的珠玉古玩湊數,沒的失了面子?!惫刃滩o遲疑,躬身道:“前番爺吩咐之后,屬下就已分派下去,著人各處搜羅,如今已得十之八九了?!北碧萌侄舌帕艘宦?,顯然對谷刑辦事比較滿意,點頭道:“東西列出的單子呢,拿來我看看?!闭f罷,一名內侍便已走到谷刑面前,谷刑簡單說了幾句話,就見內侍點一點頭,既而快步出去,約莫將近兩刻鐘后,內侍引著一個身穿裘襖的中年男子進來,是谷刑手下專司財貨買辦等事宜的大掌事,那人方一入門,便利索跪下,伏身不動,只從懷里摸出一張燙金單子,雙手遞與旁邊的內侍,內侍一手接過,這才快步趨前,呈與北堂戎渡。 北堂戎渡打開單子,用目光在上面細細掃了一遍,面上神情似乎比較滿意,片刻之后,才將清單擱在案上,道:“……做事還算得力,賞?!蹦侨嗣殿^謝過,卻又伏身道:“除卻漢王登基賀禮,屬下等尚有一物,乃是敬奉世子之禮?!北碧萌侄陕勓?,倒是稍微生出了幾分興趣,道:“……哦?什么東西,拿上來看看?!彼缫炎⒁獾酱巳藖頃r所攜的一只盒子,外觀裝飾得極為華貴精美,只是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那人聽了北堂戎渡的話之后,忙從身旁捧起那只沉甸甸的沉香木盒,交由太監轉送到北堂戎渡面前,北堂戎渡的目光在這木盒上掃了一下,似乎提起了幾分興致地打開了盒子,待看清了里面裝的東西時,眼皮卻忽然幾不可覺地微微跳了一下,而近旁的內侍面上雖不顯露,卻是在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彼此暗中對視一眼,一時間四周靜悄悄的,半點聲響也沒有,只聽得到外面雪粒簌簌而下,寒風輕卷。 卻見盒內裝的是一頂頭冠,用明黃的萬福萬壽貢緞襯在底下,其形制為冠上十八梁,以小指肚大小的北珠卷結于冠上,前后垂白珠各九旒,每旒五采繅九,貫五采玉九,赤、白、青、黃、黑相次,使青羅為表,冠前加金博山,以玳瑁制成蟬形附加于冠上,垂青纊充耳,承以白玉瑱,玉衡,朱紘纓,犀簪導,材料極為考究,做工亦是完美無缺,但見珠光幽幽,寶氣縱橫,一旁的一個小太監神色之間雖沒有明顯變化,但心跳卻是不由自主地加快,后背亦且有微微潮濕之意,只因這東西根本不是普通的頭冠,分明卻是一頂唯有皇太子才可用的冠冕! 北堂戎渡坐在蝶鈿黑漆大案之后,面色如常,只是目光在盒內停留了片刻,卻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其余人等都侍立在旁,靜靜地私下觀察著他的臉色,突然間卻聽北堂戎渡冷哼了一聲,微微瞇起狹長的眼睛,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神情似是捉摸不定,緩緩地一字一句說道:“……這是什么意思,嗯?你私自做這個東西送上來,想要干什么?……小小的一個掌事,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誰給你擅職的權力!”說話間一拍大案,發出沉悶的巨大響聲,室中諸人見了,立時盡皆肅容跪下,但無論是誰,都看得出北堂戎渡雖然似乎是聲色俱厲的模樣,但眼內卻并無真正怒氣勃發之色,其實根本沒有當真動怒,因此心中并不慌亂,就見那獻冠之人以頭深深抵地,神色變幻不定,口中卻條理清晰,飛快道:“……屬下卑微之人,怎敢逾越?實是世子多年來輔佐漢王,功勞莫大,當年四方征戰,助漢王打下基業,平定天下,武勛何其高也!如今朝廷內外,誰不知世子功大于社稷,況且又是漢王獨子,深受王上信愛,哪個不服?眼下漢王即將登基為帝,世子進封太子之日,指日可待,不過只是早晚之事罷了,因此屬下斗膽,在命人各處搜羅珍寶之際,令巧手匠師打造此物,提前進獻主子!” 室中一片安靜,靜到了極處,就幾乎能夠聽得到‘怦怦’的心跳之聲,唯見眾人跪倒一地,北堂戎渡目光幽深難明,指頭在案上輕輕敲著,不知過了多久,神色逐漸緩和了下來,卻悠悠說道:“這等朝廷上的事,也是你等有資格插口置喙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彼m是這么說,諸人卻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大定,北堂戎渡用手慢騰騰地摸了摸那頂精美絕倫的太子冠冕,目光當中有些深沉,旁邊一名老成些的太監小心進言道:“……此物確是精巧,不如奴才……伺候爺試戴一回?”北堂戎渡沒說話,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那太監見狀,十分知機,忙叫旁邊一個太監取鏡子來,自己則從盒內雙手捧了冠,服侍北堂戎渡慢慢戴好。 鏡中人華冠錦服,神態間一片肅然,風儀威凜,果然是天家本色,難描難畫,眾人察言觀色,知道此次這獻冠的人算是拍對了馬屁,日后必是有所好處,而北堂戎渡自己,也知道此事決不會是僅僅一個買辦大掌事就敢私自做主的,想必也是自己麾下效忠眾人揣摩上意的一種暗中表示……北堂戎渡往鏡子里看了一看,不覺挑了挑眉,若有所思,既而便讓內侍將太子冠冕取下,重新放入盒中,送到自己的私庫里安放,然后便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了。 室中只剩下北堂戎渡一個人,窗外的風聲也似乎稍微小了一點兒,北堂戎渡負手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雪景,眼見那雪珠子簌簌揚揚,天地間一片白皚皚的靜謐,天也開始有些放晴的跡象,心中倒也不由得逐漸寧和了下來,一時忽見外頭有年紀小些的宮人在堆雪人,打雪仗,嘻嘻哈哈地很是快活,一張張秀美的臉孔凍得紅彤彤的,平添了幾分嫵媚顏色,不禁面上露出些許笑容,卻忽然心中一動,走回到案桌前,鋪開一張上好的竹紋紙,用筆蘸墨寫了起來。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c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c衣茹藘,聊可與娛。] 一時寫罷,北堂戎渡放下筆,往紙上吹了吹,弄干墨跡,一面看著上面的字,一面嘴角已似有若無地微微上翹起來,這一篇《鄭風*出其東門》乃是男子表現自己愛有所專之語,北堂戎渡看著字心中暗笑,等到紙上的墨跡晾干了以后,便尋了一個信封裝好,粘上封口,又取來一只錦盒,喚人進來道:“剛才做的玫瑰糕還有多少?再裝一盤子來?!辈灰粫r糕點端了進來,北堂戎渡把點心連盤子一起放進盒內,將信封壓在盤下,這才合上蓋子,交與一個太監,吩咐道:“把這個東西送到王宮,交到父王手上?!蹦翘O雙手捧了錦盒,應喏而出,北堂戎渡見他下去,心中忽然想,這算不算是鴻雁傳情?一時也覺好笑,禁不住自己笑出聲來。 未幾,那太監裹著一身寒氣回來,仍舊捧著先前的那只錦盒,恭聲說道:“……王上收了東西之后,便命奴才將此物送還給世子?!北碧萌侄陕犃?,便擺了擺手示意讓他下去,自己把盒子拿過來,打開一看,就見里面的點心已經沒了,只剩下一個信封放在里頭,便展開來看看,只見上面兩個大字赫然在目:羅嗦!北堂戎渡見了,哈哈一笑,當即就笑倒在椅子上。 過了十余日,天氣越發冷了,一連幾天都在下雪,這一日北堂戎渡下了朝,回往自己宮中,剛從東門進去,換上早就停在一旁的暖轎,由八個年輕力壯的宦官抬了,穩穩而行,等過了東上中門時,卻見迎面有兩個大太監滿面喜色地上前行禮,口中說道:“……稟世子爺,太夫人已到了?!北碧萌侄稍谵I內聽了,不免有些驚訝,隨即就一手半掀了簾子,笑道:“哦?這么快?”又問:“……外祖母眼下,在哪里歇息?”其中一個太監忙垂手道:“回世子爺的話,太夫人如今正在瓊華宮,三位側妃都已前去拜見了?!北碧萌侄牲c了點頭,道:“去告知外祖母,待我先回宮換了衣裳,便去一家子相見?!闭f著放下轎簾,道:“走罷,先回我宮中?!?/br> 一時北堂戎渡在自己寢宮換下朝服,改穿家常衣裳,這才乘輦前往瓊華宮,這瓊華宮乃是沈韓煙的起居所在,自然富麗奢宏不比別處,正殿的盡頭辟作暖閣,平日里在冬天接待北堂戎渡,或者三位側妃前來請安,基本上都在這里,不過今日明顯比往常更熱鬧許多,北堂戎渡還沒進到里面,遠遠就聽見有歡聲笑語不斷,北堂戎渡會心一笑,腳下不由得加快了幾步,未等兩側宮人動手,已是自己掀簾進了屋,剛一跨進門檻,就見到里面已經坐了一屋子的人,正中的一張小填漆九枝梅花靠背的芙蓉榻上,一名盛裝的絕色麗人正身后斜倚著靠墊坐著,雙手搭膝,唇角微微含笑,正與左右之人說話,沈韓煙端坐下首,宋、謝二妃以及牧傾萍也依次排列,一個個盛妝麗容,花貌妍媸,團團圍坐在室中,衣鬢生香,格外熱鬧,直如眾星捧月一般,侍坐在那麗人左右,兩個孩子亦在其中,周圍數十名宮人于旁側侍奉,此時室中暖如春末時分,暗香滿滿,北堂戎渡眼見那麗人容貌傾國,儀態萬端,一眉一眼看起來都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的熟悉,眼前仿佛就開始有些模糊起來,就好象是看見了當年北堂迦一般,宛若從前時光,一時間不知為何,心中頓時滋味難言,只那么一怔之下,便隨即徑直快步走了過去,在對方面前大禮參見,同時感慨萬千,只道:“……不肖孫戎渡,見過外祖母?!?/br> 那廂許昔嵋卻也是神情有異,她已有許久不見北堂戎渡,如今一見之下,只覺得他長大許多,不免有片刻的失神,既而凝神細看著北堂戎渡的臉龐,只見北堂戎渡一副少年郎模樣,面容俊美,豐姿翩然,那棱角,那五官,足有北堂晉臣當年六七分形容,饒是她身為一教之主,心性堅毅以極,什么都經歷過了,然而面對此情此景,心下亦不由得登時一酸,頓時連忙穩住了,很快笑起來,伸手挽北堂戎渡起身,細細端詳著外孫,嘆道:“好孩子,許久不見,怎么卻瘦了很多……快坐在我身邊,咱們娘兒倆好好說話?!北碧萌侄擅ε懔诵Φ溃骸澳睦锸鞘萘?,我整日里錦衣玉食,全是好東西養著,應該說是胖了還差不多,您不過是久不見我,才那么覺得罷了?!币幻嬲f,一面讓人給他脫了身上連兜帽的大氅,露出一身顏色素凈的家常對襟大襖,簡潔的款式越發襯得容色出塵,旁邊除了沈韓煙以外,其余三女都起身朝他一禮,北堂戎渡擺擺手,讓她們坐下,一手抱起早就笑瞇瞇地仰頭看著他的北堂佳期,道:“今天怎么這么乖了?也不出聲?!北碧眉哑谟H親熱熱地用小手摟著父親的脖子,甜甜說道:“阿爹說,今天在曾外祖母面前,不許淘氣的……”北堂戎渡一笑,抱著女兒在許昔嵋身旁坐了,不由笑道:“這丫頭雖然生性淘氣些,但也不是一味胡鬧,您看,長得也挺討人喜歡?!?/br> 許昔嵋抱過北堂佳期,又讓宋妃把襁褓里的北堂潤攸也抱上前來,自己一手抱著一個,看了又看,眉目之間喜不自勝,只輕聲嘆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這一雙小兒女,如今我也是有重孫的人了,再沒有什么不安心的?!闭f著,又想起北堂戎渡的祖父北堂晉臣來,不由得道:“我平生至此,也算是什么都經歷過了,如今盼到你也有了兒女,我還有什么不歡喜的?便是如今……那人招了我去,我也能閉得上眼了?!闭f著,便有了些傷懷之色,北堂戎渡見狀,隱隱有些猜到她是為了誰傷感,因此也不便點破,只是忙趨前安慰起來,又說了好些寬心的話,許昔嵋方才展顏。一旁沈韓煙已喚宮人端了熱水毛巾等物,牧傾萍起身服侍許昔嵋洗了臉,開妝勻面,又上茶漱了口,這才各自重新歸座,北堂戎渡不欲說這些傷感之事,便轉了話題,笑道:“您不知道,這兩個孩子都不是安靜的性子,潤攸還好些,現在還小,不過是多哭鬧些罷了,佳期卻是調皮搗蛋的,她若是再大些,這宮里必讓她弄得雞飛狗跳的?!?/br> 許昔嵋渾不在意,卻轉臉笑道:“咱們到底不是尋常人家,孩子們活潑一些,你又何必拘著,再說我雖不知你小時候什么樣,然而看這兩個孩子,可想當初你莫非就一定是個省事的了?還好意思在這里說嘴?!闭f罷,目光看向一旁靜坐著的牧傾萍,既而含笑向北堂戎渡道:“……當初我便想著,你們姐弟倆倒是很合適的一對兒,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币幻嬲f,一面抹下腕間的一只翡翠蓮花多寶鐲子,給了牧傾萍,道:“你們兩個人從前雖愛拌嘴斗趣,不過那都是年輕人喜歡玩兒罷了,眼下你既然嫁與了他,渡兒就必不會待你不好,如今他已有了兒女,你也應該多多再為他開枝散葉才是?!迸赃吽五x妃見她待牧傾萍格外不同,眼中不免有羨慕之色,牧傾萍卻是神情之間不大自然,只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將鐲子接了過來。 北堂戎渡見狀,便不露聲色地插口笑道:“您急什么,等再有些年佳期他們大了,生他十個八個丫頭小子,夠您抱的?!币贿呎f著,一邊動手剝了個蜜橘送到許昔嵋手中,許昔嵋聽了這話,止不住怡然一笑,風致嫣然,復又歪在軟墊上,攏一攏鬢角,含笑道:“那要等到什么年月,到時候,我只怕都是老婆子了?!北碧萌侄擅τ朴菩Φ溃骸罢l說的,您明明年輕得很,等再過十來年,也必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真真小姑娘一樣,說什么老不老的?”許昔嵋到底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指頭點在北堂戎渡額上,口中啐道:“油嘴滑舌!” 眾人閑話了一時,待午間用過飯,許昔嵋道:“渡兒,帶我去見見你母親罷?!北碧萌侄陕勓?,便命人備了坐輦,兩人動身前往永芳宮,許昔嵋眼見三十多年不曾見過面的女兒躺在玉床上,容貌如花,與自己一模一樣,直如睡著了一般,一時間撫尸大慟,禁不住掉下淚來,北堂戎渡眼見此情此景,也自傷感,遂強打精神在旁安慰了一回,未幾,許昔嵋定一定心神,道:“我不在你這里久住,今夜便要出城,你母親的遺體要好好保存,不能有半點差池?!北碧萌侄审@訝道:“何必這樣急,您還是在這里住上一段日子罷,再說等一月一日時,父親他便要登基了?!痹S昔嵋微微皺眉,聲音冷淡道:“……北堂尊越他登不登基,與我何干?”北堂戎渡聽了,知道許昔嵋是因為北堂尊越生母與她當年是情敵的緣故,對北堂尊越不待見,再說北堂迦的死與北堂尊越也是有關,因此便不欲多說,徒惹許昔嵋不快,只道:“那也不必這么快……”許昔嵋打斷他的話,道:“我還有事,渡兒,你不必留我?!闭f著,卻又凝神一握北堂戎渡的手,肅然道:“北堂尊越如今已得天下,他既是做了皇帝,以后你便須仔細,不要讓他再有兒子?!北碧萌侄裳酆熚⒋?,略牽了牽唇角算是一笑,只道:“那又何必,我如今已經快十八歲了,即便是父親他以后再有千八百個兒子,也威脅不了我的位子,我怕什么?!?/br> 許昔嵋柳眉一揚,輕斥道:“糊涂,你個傻孩子,帝王家的事,你以為是小門小戶人家,誰能保得準?尤其你們北堂家練的那個功夫,一向都邪門兒得很,我當年就聽你祖父說過,若是他能夠把那‘千錄訣’練到第十層,就可以自此容顏不改,體貌一直保持在當時,直到臨死前才會變化,以北堂尊越的修為來看,我敢肯定他在多年前就已經練成了,你想想,他整個人一直可以保持青年時的顛峰狀態,到了百八十歲也還是體健智清,和年輕人一樣,那時候,你認為成年的兄弟會有多少?只怕連你兄弟們的孫子也都有了,這么一來,這其中的種種變故,究竟會有多大?你可要想仔細了!”北堂戎渡閉口不語,按說許昔嵋的想法其實是很正常的,都是因為一片愛護后人之心,才會這樣為他長久考慮,但北堂戎渡總不能將自己與北堂尊越之間真正的關系告訴對方,因此只得含糊道:“這些我都知道,您就放心罷……”許昔嵋以為他真的聽進去了,因此就不再多說,兩人祭奠了一回北堂迦,便一起出了永芳宮。 隔幾日天開始放晴,北堂戎渡這一日進宮與北堂尊越商量政事,卻沒見對方在乾英宮,待問過宮人,才知北堂尊越在校場射靶,一時北堂戎渡調頭去了西華門附近的校場,就見北堂尊越身穿勁裝,袖口緊束在護腕當中,座下跨一匹駿馬,打馬疾馳之間,黑發猖狂飛揚,一手挽弓,只見那箭矢如同流星追月也似,三支金翎箭同時正中紅心,北堂戎渡身披大氅在旁看著,笑吟吟地喝一聲彩,北堂尊越隨手將弓一拋,丟給一旁的侍衛,自己翻身下馬,朝北堂戎渡走來,用手在他的頭頂一揉,道:“……自己近來犯咳嗽不知道?偏到這里灌風,還不跟本王回去!”北堂戎渡笑道:“干什么大驚小怪的?!?/br> 兩人回到乾英宮,待北堂尊越換過衣裳,便一同談論公事,末了,北堂戎渡在旁動手替北堂尊越研著墨,道:“……說起來,這畢丹也差不多要到京了?!北碧米鹪揭幻嬗霉P在公文上批著,一面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北堂戎渡見他鳳眼修眉,肌膚勝玉,不禁心中微微一動,心猿意馬起來,只覺身側之人好看得緊,反正他向來風流慣了的,忍不住就低下頭去,在男人執筆的那只手上輕輕一吻,北堂尊越抬起頭看他,俊美無儔的面孔上有著類似嘲笑之色,悠然道:“……好色好成這樣?”北堂戎渡只是裝傻,道:“哪樣?”剛說完,就被北堂尊越一手摁倒在書案上,似笑非笑道:“裝什么蒜!”北堂戎渡噗嗤一笑,卻拉住了父親的手,只是凝目注視對方不語,片刻之后,才笑道:“食色性也,有什么不對的?!北碧米鹪絿@息一聲,吻了吻他的額頭,一手環住少年窄瘦的腰,道:“晚上還咳嗽得厲害?……是本王當年不好?!?/br> 北堂戎渡輕輕抱著父親的肩,一根指頭劃著對方甚長的雙眉,覺得心中有什么東西慢慢盈滿,說不出地安穩,彼此能夠這樣相親相近,已是世間十分幸運之事,遂笑道:“當初是我自己發燒留了病根,關你什么事?”北堂尊越徐徐吻他鬢間,心中生出一些溫柔纏綿之意,臉上仍是微笑,緩緩低嘆道:“好孩子……”一面伸手解他衣帶,北堂戎渡此時也想與北堂尊越肌膚相親,因此也不計較自己眼下還半躺在桌案上,只摟著北堂尊越的脖子,與男人親熱,但中途卻忽然只覺得股間被侵入,一根修長的手指蘸著剛才他噴薄而出的溫熱液體,在那隱秘處緩緩揉按,北堂戎渡心中頓時一驚,剛要起來拒絕,卻只聽北堂尊越輕喃道:“渡兒……”那聲音低沉中有些綿綿之意,恍若流情,北堂戎渡忽然想到北堂尊越當初甘愿雌伏時,不知道有多痛楚,思及至此,不知怎地,卻是腦子里有些混亂,再看北堂尊越專注的目光中柔情款款,溫柔無限,心中就軟了起來,仿佛理智漸漸所剩無幾,竟沒有立時開口拒絕,北堂尊越其實原本也沒指望他能愿意,但眼下卻見對方居然沒有馬上反抗,心中一怔之余,旋即就是驚喜交加,于是慢慢親吻北堂戎渡的身體,情欲縱橫之間,心下更是萬千的喜悅,打起精神,使出萬般溫柔手段,傾盡溫柔地愛撫不已,只怕傷到了懷中這人。 北堂戎渡心神恍惚間,只覺股間忽然一陣鈍痛,似乎有什么東西侵了進來,他一回神,登時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當即意欲掙扎,卻不知為何,那手卻到底沒有去推開北堂尊越,心下一時忽明忽暗,暗道罷了,就且順了對方這一回,遂一手搭在臉上,咬牙忍耐,但隨著那處試探的手指逐漸增多,只覺痛得厲害,正難以決斷到底是不是要出口拒絕時,身下卻忽然一松,體內上一刻還在肆虐的手指已然撤出,痛楚亦隨之消失,北堂戎渡正茫然間,搭在臉上的那只手已被人拿開,北堂尊越低下頭去,在他眉眼之處親了一親,見那睫毛還兀自微微直顫,心中一時輕憐蜜愛之意涌上,輾轉不去,道:“……戎渡,很難受?” 北堂戎渡此時尚且愣神,遲疑道:“你……不要了?”他此時仍有些隱隱的茫然,但看在北堂尊越眼中,卻只覺越發地惹人疼惜,竟是說不出地可愛可憐,心中不由得一顫,雖然感到了忍耐欲望的艱難,然而想到方才北堂戎渡氣息紊亂,渾身微微發抖的模樣,心中卻是百般憐惜,不舍得再讓他痛苦,都說孩子是做娘的身上掉下的rou,可這人卻是自己這當爹的心頭上的一塊rou疙瘩,如何愿意去傷害一個指頭,因此嘆氣道:“……本王可不想待會兒聽你哭爹喊娘地叫,讓外面的人聽見?!北碧萌侄裳劢薜痛?,面上有掩飾不去的一絲羞慚之色,同時只覺得心神俱顫,不曾料到北堂尊越在這種關頭竟然也能克制自己,不由得低聲說道:“過了這個村……可就……可就沒這個店了,你想好了……”北堂尊越低罵一聲,在北堂戎渡的額頭上又吻了一吻,惱道:“你想得倒美!本王自有到手的時候?!币幻姘脨?,一面替北堂戎渡將衣裳拉扯整齊,北堂戎渡沒說話,只伸手擁抱著父親的肩頭,就仿佛這才是自己在天地之間,最安定溫暖的所在。 227、二百二十六. 前傳: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