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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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四下寂靜,空谷幽林,只聽得極輕微的流水濺濺之音,配合著歌聲,周圍開滿了紛紛攘攘的不知名野花,清澈的溪水在花海中安靜流淌,漫山遍野的花朵恣肆綻放著,重重花海幾乎教人目眩神迷。但此時此刻,這一切都只是陪襯,唯有花海當中的那一抹綠意,才是真正令人注目的所在,襯活了這般令人迷醉的景色。 我只覺得眼睛仿佛忽地被什么刺目的光灼了一下,眼神陡然微微震蕩,那是個年紀還小的少女,看上去不過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長長的黑發如漆如瀑,整齊垂身,梳成嬌憨的雙鬟,那樣的年輕,神情說不出的閑適散逸,從容自若,一身顏色嬌嫩的淡綠衣裙如同春日里的柔葉,正坐在溪邊的一塊石頭上戲水,大概是因為四周并無他人的緣故,那女孩的一雙繡鞋被拋在旁邊,裙角半挽半撩,露出綠色的衣裾下一對雪白如玉琢般的赤足,腳踝纖纖,不盈一握,正將兩只晶瑩光嫩的腳伸在清澈見底的溪水里,不時快活地踢濺著水花,一面口里悠然哼著不知名的歌兒,動人至極。其時空山無人,水潺花綻,有早鶯停在枝頭婉轉而鳴,叫得十分歡快,她就這么坐著伸了雙足在溪里戲水,飛濺起水珠,烏黑的青絲隨風輕揚,身邊花開肆意,漫天漫地都是綺麗的顏色,碧水斂滟,倒影生光,實在就像是一幅動態十足的畫卷,我目光所及,天光明澈,日色輝燦,只見她沐浴在春光之中,秀眉粉唇,眸中瀲滟,一派天真無瑕之氣,迎著春風,有如輕云蔽月,鉛華弗施,將‘鐘靈毓秀’這四個字,生生刻進人的心里—— 真正的美,或許就是會這樣強烈,乃至令人忍不住失神罷…… 昔日曹植曾作《洛神賦》,然而此時此刻,自初見時靜靜的一瞥,我才知道長居洛水的神女,究竟會是什么模樣,那少女坐在溪邊浣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就如同破開整個天地的一抹燦爛春光,亦或一個美得使人屏息的夢境,空山靈雨,鐘天聚清,雖然就在眼前,卻又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無縹緲之感,仿佛只要一不注意,她就會悄無聲息地忽然消失一樣。 我向來自認并非是一個愛重美色之人,一向流連江湖之余,也曾有佳人青眼,閨秀懷心,但即使如此,我也從不曾有過片刻的動心,然而此時面對著這個年紀尚小的女孩,我卻平生第一次在心底,涌起驚艷的感覺,并且將眼前的一切深深刻在記憶當中,想必即使在多年以后,眼前這樣絕美動人的一幕,我也仍然不會忘記——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那少女一手挽著淡綠的裙角,一面自在地快活而唱,歌聲清新醉人,有如昆山玉碎,非鸞吹鳳鳴不足以喻其美,兩岸柔柳依依,身旁是橫無際涯的花海,配上那纖塵不染的赤足撩撥著溪水,肌膚如雪,構成了一幅使人屏息的絕美畫卷,就連溪畔吹過的春風當中,都染著清涼濕潤的水氣,伴和著花香,令人心曠神怡。忽地,歌聲倏然而停,那少女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用手伸進水里去拍打著,看那模樣,大概是溪中有魚輕啄足趾,弄癢了她,彼時溪水悠悠緩緩,空山悄寂,只覺得更加寧靜,花開滿眼,絢爛如海。 突然之間,那少女卻不知道怎么發現了我,朝這邊看了過來,若是尋常女子,在這種情況下無意中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陌生男子,必是羞澀乃至驚慌的,然而少女卻沒有絲毫的驚羞模樣,只落落大方地略微歪著頭看著我,靈動至極的目光盯住我上下打量,將手里挽著的裙角放下,遮住了凝若霜玉的秀足,聲音清凌凌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只是這樣一句,便成了我心中恍然而生的劫數,先前母親曾為我求過卦簽,說是今年命犯桃花,有紅鸞星動,當時我不過一笑而罷,絲毫不曾放在心上,而此時此刻,我忽然便再清楚不過地知道,自己果真就遇見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我回答了她的問話,然后又鬼使神差一般地問了她的名字,后來我曾想過,當時我的樣子,一定不像江湖人口中的那個‘斷情劍’,青帝門少主牧傾寒。 她聽我問她的名字,便站了起來,腰身纖細不盈一握,搖曳生姿,柔綠如氤的裙子下面隱隱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玉足,若隱若現,仿若兩片潔白的蓮瓣,盛開在花海無邊的芳香里,她看了看我,黑白分明的秀目盈盈如水,忽然間破顏一笑,俏生生地說道:“……我叫蓉蓉?!薄?/br>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這樣的名字,果然再適合她不過。 我知道自己或許是著了魔,不過是初見而已,平生就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動了心,我沒有離開,而是走過去,將一方錦帕遞到她面前,溪水清涼中甚至泛著一股冷香,零星的花瓣在水中起起伏伏,她有些好奇地抬頭看了看我,隨即就一下明白了我的用意,從我手中接過了雪白的錦帕,將沾有花瓣的濕漉漉雙足擦凈,這才穿上了鞋。 那是一雙與衣裙同樣顏色的淺綠繡鞋,鞋尖上繡著精致的蝴蝶,用細碎的珍珠繞邊,綴有銀鈴,稍一動作,就是一陣清脆的玲玲輕響,她穿上鞋之后,想了想,將弄濕的錦帕放進溪水當中,任憑它與粉紅的花瓣一起順水流走,然后背著手抬頭瞧我,嬌俏輕笑,就如同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說道:“這個弄臟了,下回我賠給你一條更好的?!彼f話之際,淡綠的裙角曳在碧青柔嫩的青草上,讓我突然想起了‘記得綠蘿裙,處處憐芳草’這一句。 之后她沒有即刻就走,也沒有再過多地注意我,只坐在漫山遍野的花海當中,自顧自地采摘野花,編織花環,完全是一派小女孩的爛漫模樣,我自然也不想離開,而是在距離她不很遠的地方靜靜站著,不想去打擾了她。很快,她編好了一個花環,拿在手上看了看,似乎很是滿意,于是便戴在了頭上,正值此時,一只彩色斑斕的蝴蝶從她面前姍姍飛過,在花海中悠然翩躚,她仿佛是一下起了興趣,便從袖里摸出了一柄輕羅小扇,跟在后面去撲,但那扇子十分小巧,并非捕蝶的兜網,哪里能撲得到,她追了片刻,那蝴蝶卻只是忽起忽落的,好象在故意逗她一樣,就在她頭頂的高度飛著,根本捉不住。我見她一邊提著裙角,一邊握扇捕蝶,便不由得走上前去,雙手一探一合,便將那蝴蝶扣在了掌心里。 她見我捉住了彩蝶,就走到我面前,伸出素白的纖手,說道:“……給我?!蹦钦Z氣既非請求商量,也并不是頤指氣使,就仿佛再自然不過,春光下,她伸到我面前的右手好似和田美玉雕琢而成,瑩白小巧,五指纖細得如同春筍一般,指甲上涂著粉紅的蔻丹,戴有一只梅花戒指,真真是指如青蔥,任何人都要被這樣的美所吸引。我微微張開手,讓她可以從我手中取出蝴蝶,她清麗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歡喜之色,小心地拈起蝴蝶的翅膀,將其捉住,此時我與她靠得這樣近,甚至能夠清楚地看見她密密如扇的長睫輕微顫動,姣好的菱唇水潤嫣紅,并且注意到她的身量其實還沒有真正長開,只將將達到我的胸口,略顯單薄,顯然是年紀尚小的緣故,想必定然是還沒有及笄的。 她接過了蝴蝶,既而忽然抬頭,對著我莞爾一笑,脆聲說道:“我要回去啦……吶,牧傾寒,明天你還在這里么?我會還你一條新帕子的?!?/br> 其實我原本明天并不打算還來,但此時聽她這么一說,我便沒有片刻的猶豫,只沉聲道:“……我會過來?!彼犃?,點了點頭,然后便轉身離去,淡綠如翠葉的身影很快就隱沒在花海里,消失不見了。 周圍四野無聲,方才的一切好象都只是幻覺一般,有那么一瞬,我幾乎疑心她是這山中的什么仙精魅靈,偶然間才出現在我的面前,然而無論如何,那顧盼凝眸間的春山如笑,已令我就仿佛冥冥之間被某種力量所唆使著,徹底墜入了一場清靈而妖嬈的夢境當中。 …… 第二日一早,我如約而至,直至將近晌午,她才姍姍而來,今日她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裙,青絲編作兩條長辮,整個人就如同一朵搖曳枝頭的桃花,她見了我,也不說話,只將一條錦帕放到我的手上,這才笑著說道:“好了,這下可兩清了?!?/br> 兩清……我忽然很不希望聽見這兩個字—— 好花堪折直須折。平生第一次動了心,我不想讓自己日后留下絲毫痛悔。 漸漸地,在我的刻意之下,我們開始慢慢日漸熟絡起來,我看得出來,她并不厭惡我,甚至隱隱有一絲好感,后來我得知她的年齡果然還很小,只剛剛十四歲,甚至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我的年紀實在比她大上很多,但可笑牧傾寒平生能夠對任何楚腰紅袖的女子冷眼相向,無動于衷,卻偏偏抵擋不了她無意中的一個笑容,拒絕不了哪怕她的一句軟語嬌儂,就如同一個初識情愛滋味的懵懂少年一樣,只要她愿意,我就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 蓉蓉,蓉蓉,真的是一個好名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許并不是什么君子,但我仍然像這世間絕大多數的男子一樣,希望得到心中喜歡的女子青睞,情之一字,果然莫測。 那條錦帕后來我一直留著,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也不清楚她來自何處,甚至除了她的名字和年紀之外,連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對她幾乎一無所知,但我不在乎,也不介懷。 但有些事情,還是可以從其他的一些方面推斷出來的,她向來穿著打扮都是上上等,身上所佩之物,也無一不是精致貴重,只說當初剛見面時她撲蝶所用的那把團扇,就是上好的煙霞薄紈素面,象牙鏤花掐銀絲骨柄,且做工精巧細致以極,決非一般富貴人家就能用得起的,而她平日里的一應言行舉止,亦是儀度適宜,樣樣比起家中小妹傾萍這樣的掌門千金,都毫不遜色,我想,她應該是某個世家的小姐罷。 我與她相識之事,并沒有輕易與其他人說過,在我想來,應該待到時機成熟之后,我才會對父母談起。一日,外面春雨綿綿,她自然是不會出來了,于是我站在窗前,看潺潺雨絲如霧,一時不由得取出她給的那方錦帕,托在掌上細觀,那繡帕以素錦制成,觸手柔滑,有若無物,針工十分精巧,上面是以彩線繡成的一叢牡丹,繡得栩栩如生,邊角還綴有杏黃的流蘇。我正略覺出神之際,忽然傾萍從外面進到房中,見了我手上的繡帕,便隨手來拿:“哥哥你看什么呢,一塊手絹罷了,有什么希奇的?倒盯著發呆?!?/br> 傾萍今年也是十四,和她同年,因為父母寵愛,性子不免偶爾有些嬌蠻,我定一定神,一手收起了繡帕,沒有讓對方拿到,但傾萍眼尖,已經看見了帕子的樣式和上面繡著的花朵,明顯是女子所用,于是便驚訝道:“這東西是誰的?”想了想,忽然驚喜地一拍手,隨即膩在我身旁,牽著我的衣袖,滿面促狹笑容,拖長了聲音道:“快快從實招來,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我要告訴爹和娘去?!?/br> 我有些失笑,一時間倒不知應該如何回答,傾萍卻是按捺不住好奇,嘰嘰喳喳地問個不住,無非是對方的容貌、年紀、性情、家世等等,我被小妹纏得無可奈何,索性板起面孔,擺出兄長的架子,將這喋喋不休的丫頭打發出去,這才清凈下來,但沒想到幾日之后,那塊錦帕卻忽然不知所蹤,我遍尋不見,便叫了傾萍來問,傾萍見我神色沉沉,因此倒也不敢撒謊,囁嚅著承認是自己一時好奇,拿去看了,未曾想卻不慎弄丟,不知遺失在了哪里,我聽了這番話,心中雖然惱怒煩亂,但也總不能對年紀還小的meimei太過責備,因此只是心下頗為失落,有些郁郁悵惜。 后來我和她越發熟稔,彼此之間的關系也似乎向著我最希望的方向開始逐漸發展,有時我和她會泛舟游湖,或者在某家酒樓品嘗那里有名的特色菜肴,每當發現有其他人癡癡看她的時候,我便會想將她藏到只有我才能到的地方,不讓任何人看見——原來所謂不近美色,自持謹嚴的‘斷情劍’牧傾寒,其實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男子罷了,有朝一日也會嫉妒,也會不安。 有一次我依約來到一處我和她經常見面的地方,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之后,她來了,悄悄放輕了腳步走到我的身后,我只故作不知,任由她自背后輕輕將兩只手覆在我的雙眼上,此時天氣極好,陽光散發著特有的淡淡氣息,她的手又軟又溫暖,柔若無骨一般,甚至還有極輕微的香氣,好似百花初開的清新馨香,我只聽見她似乎正在小心翼翼地忍著笑意,聲音清清亮亮地問道:“……猜猜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