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閱讀_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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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里面,幾名宮人徐徐打起竹簾,北堂戎渡方一入內,就見到座間一名老者頷蓄長須,峨冠博帶,兩鬢帶一點花白,面容古雅,頗有出塵飄逸之氣,眼中不由得便閃過一絲驚訝之色,旋即便笑道:“方才聽說父王有客,卻沒有想到居然是您?!闭f著,上前拱手作禮,道:“……數年未見,遠師卻是氣色越發好了?!?/br> 公輸遠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見面前的少年鮮衣華服,懸鼻筆挺有勢,容貌較之從前更勝幾分,已脫去兒時的青稚,不覺心中感慨,想起當初之事,遂微微一笑,嘴角逸出一絲暖意,端詳著北堂戎渡,語氣中有一種奇異的感傷之情,點頭道:“記得先前世子尚還年幼,如今轉眼之間,老夫更覺老邁,而世子卻已娶親立業,長大成人了?!?/br> 北堂戎渡舒開長袖,跪坐在北堂尊越左下首的位置,含笑道:“遠師何出此言,我年幼之時,與父王一樣,曾蒙遠師指點,頗有進益,只是如今諸事纏身,兼之路途遙遠,才不得有閑,難以前去探望?!惫斶h微笑道:“往事已過,世子又何必掛懷?!?/br> 三人一時暢飲,未幾,公輸遠離座告辭,徑直飄然而去,北堂戎渡自窗內眼見他去得遠了,這才漸漸斂去面上的笑容,對北堂尊越道:“……有事?”北堂尊越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還能有什么……不過是來勸本王不向南方用兵而已?!北碧萌侄蓪⑹謹n在袖中,笑道:“那怎么可能?!北碧米鹪介e閑飲酒,道:“他也知道事不可為,倒沒多說什么,若是到此為止,也就罷了?!毙揲L的手指捏在杯沿間,語氣轉而微微冷然:“若是日后有所干涉,阻本王南征大業,那說不得本王也只好不顧當初情分,滅其道統了?!?/br> …… 城郊。 其時花草濃香,蜂蝶亂舞,一行二十余人輕裝簡騎,在草地間策馬奔馳。 “駕!——”馬蹄聲聲中,北堂戎渡一手挽弓,瞄準前方一頭梅花鹿,俄爾右手一松,手中的金翎箭頓時流星趕月一般,直飛而出,正正射中了鹿的脖子,力道之大,竟將公鹿的脖頸也刺得穿了,就見那鹿一頭栽倒于地,四蹄只微微抽搐了幾下,便安靜不動了。 身后自有隨從策馬而前,將鹿收拾起來,北堂戎渡身穿血色袍服,外罩一件深玫瑰色長袍,頭戴赤金冠,腰圍玉帶,騎在馬上,一派器宇軒昂。 此時日光明媚,北堂戎渡暫時停下,旁邊便有人送上水來,北堂戎渡將水囊上的軟木塞拔出,喝了兩口,里面浸有薄荷的清水甫一入腹,立時便覺得清涼難言。北堂戎渡隨手將水囊扔給隨從,舉目望了望天上的烈烈炎陽,拿絹帕擦了一下額頭,正想要策馬繼續時,卻忽然微微一頓,停下了動作,同時雙目微瞇,已向身后不遠處的林子里看去。 林中靜靜,偶爾有小獸奔竄而過,北堂戎渡長眉輕擰,一面撥轉馬頭,忽然笑了笑,道:“……遠師,既是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一百五十八. 各為其心 北堂戎渡話音方落,林中已有人負手在身后,氣定神閑地飄身漫步而出,腰懸古劍,淡然自化,穿一襲青袍,纖塵不染,日光在衣面上閃耀出斑斕的色彩,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度,卻又好象只是一個普通的老者,在此悠然從容而游,閑庭信步,正是公輸遠。 公輸遠目光溫和,看向馬上的北堂戎渡,微笑道:“世子的武功越發長進了,老夫的形跡,如今已瞞不過世子的耳目?!北碧萌侄裳凵裎㈤W,面上卻還是掛著笑容,一手執著韁繩,心頭念動,平靜說道:“卻不知遠師此來,可是有要事來尋我?”公輸遠從容微笑,點頭道:“自是要緊之事,要與世子深談……老夫在京中足足等候了五日,才等到世子輕裝簡騎出宮,方才老夫自城中一直遠遠跟在獵隊之后,眼下已暗中尾隨世子許久了?!?/br> 話音未落,只聽‘锃锃锃’無數聲刀劍出鞘之聲,頓時響起,殺氣充盈,周圍十四名隨從已迅速手握兵器,化作一個品字形,做出防范之勢,登時警戒起來,與此同時,其余八名隨從則一瞬間在馬背上挽箭而起,將箭尖筆直地對準了幾丈之外的公輸遠,隨時準備發射! 北堂戎渡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目視著前方的老者,輕聲說道:“既然這么說,那么想必遠師要跟我談的事情,應該不會是什么能讓我喜歡的事罷?”公輸遠有些默然,過去之事,一時間重現心頭,片刻之后,才輕輕點頭嘆道:“不錯,老夫今日來此,是要擒世子回南方……漢王心志之堅,非人力可阻,唯有世子乃心頭愛兒,向來視之如寶,若老夫以世子為要挾,用以作為阻擋南伐之舉的人質,漢王或許能夠改變主意,也未可知?!?/br> 兩人互相對視,公輸遠目光清透如水,既是有與世無爭之態,又不曾從中看出絲毫對此舉的不安與愧疚之色,只款款而語,就好象是在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般,在眾人環峙之中,如沐春風一般自在,北堂戎渡忽然笑了起來,贊嘆道:“遠師不愧是南方第一宗師,萬事只唯本心而已,無所謂好與壞,沒有那些虛偽小人的滿嘴大義,口口聲聲的善惡之分,道不同則不相為謀,覺得什么事情該做,也就去做了,這很好,很好……” 北堂戎渡說著,點一點頭,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感覺,朗聲道:“不過遠師既然要以我為人質,用來要挾我父王,那我自然是不肯的?!惫斶h默然片刻,然后嘴角挽出一絲笑意,也點了點頭,溫然說道:“若是老夫能擒得世子,則無論漢王是否答允不揮師南下,都必擔保世子性命無損?!北碧萌侄陕勓?,忽然一手指著公輸遠,呵呵笑道:“哦?遠師擔保么?我自然信得過遠師的承諾,不過我北堂戎渡的為人,卻是任憑天下崩壞,而我獨善其身之輩,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擔保我北堂戎渡的性命,我命惟我而已!” 北堂戎渡說到此處,笑意收斂,聲音若晨鐘暮鼓,一字一句地沉聲道:“縱使江海橫流,星月倒轉,我也只是我自己,只為我自己的前途性命負責,即便是九天神魔下凡,也不能讓我將命運交在他們手里,又何況是旁人呢?我的一切事情永遠都只在我自己的手上,任誰也不能cao縱,若說是為了顧全大局,救百姓于水火之類,那對我更沒有用,蕓蕓眾生,與我何干?……這世上,永遠只有下位者才要為了顧全大局而犧牲,而從來沒有上位者如此,因為上位者本身,就已經代表了大局,這才是真理,所以,遠師可以動手了?!?/br> 北堂戎渡說話之間,氣勢凌云,滿是一種我命惟我,不容任何人掌控的傲然,公輸遠平淡微笑,從容自若地頷首道:“老夫知道世子性情,所以也沒有準備要曉以大義,何苦平白讓人厭煩呢?!北碧萌侄梢残α?,但語氣之中,已經冷意頓生,道:“遠師想必也很清楚,今日一旦動手,就是徹底不死不休了,我與我父王,都絕對不是喜歡要挾、寬容大量的人……此番若是交惡,一旦失手不能擒我,則我與父王必傾盡一切力量,將跟我們作對之人殺死,絕對不會因為從前情分,就放過對方,遠師的道統,也會盡數滅之?!?/br> 公輸遠平靜地點一點頭,道:“老夫自然清楚?!北碧萌侄晌⑽⒁恍?,隨即面色一冷,目光之中已經帶上殺機,鋒利以極,神情依舊不變,不知其喜怒,只靜靜說道:“如此,動手罷?!闭f著隨意擺了擺手,對身周的隨從道:“都退后,既是遠師前來,你們在這里也沒用,反倒礙手礙腳?!北娙寺勓?,不敢違命,隨即打馬遠遠退開,同時北堂戎渡已翻身下馬,眸中已然盡是一片淡然之色,實乃殺意已定,再無悔改。 形勢一觸即發,轉眼間已然殺機驟起,瞬時而發!北堂戎渡身形起落,手臂如刀,一縱便已跨至公輸遠身前,全身筋骨急舒,手上發勁一抖,已是猛然一劈!這一式打出,銳氣四射,如此威勢,掌如刀鞭,已不單單是技巧,更是剛勁至極的一擊!公輸遠雙目如電,右手疾轉,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反劃過來,中指微屈,向天一頂,竟已頂住了北堂戎渡的手掌下緣,說時遲那時快,甚至不給人以眨眼的工夫,公輸遠已反手一指戳向了北堂戎渡手腕間的太淵xue,卻仿佛戳在了一條滑溜的蟒身上,被北堂戎渡避脫,并且還險些被震到手指,北堂戎渡一步搶至公輸遠的右側,纏了過來,五指呈鷹爪狀,入木三分,狠狠抓向對方的腰肋。 公輸遠眼見北堂戎渡攻勢猛烈驚人,神情當中已帶了凝重之意,足下穿花一般虛退,兩手齊出,二人肘掌交接,恰恰撞了個正著,北堂戎渡只覺一股大力襲來,震得右掌發麻,登時冷叱一聲,驟然彎身取臂,左肘立橫,與此同時,右拳已發力轟去,化作一道游龍,擊向公輸遠的太陽xue,轉瞬間已交手十余招,皆是凌厲無匹的殺招,直看得人心驚rou跳! 衣袍翻飛中,兩道人影時合時分,北堂戎渡霍然回首,眸子里寒光大作,大袖一卷,如同怪蟒翻身,雙腿已是飛踢而起,就好似兩條鋼鞭,靈活得不可思議,一縱就已掠出五六丈,足尖招招不離公輸遠心房位置,登時就是一通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兇猛疾進,公輸遠輕喝一聲,整個人飛速后退,同時兩掌橫截,一動則若起風雷,與北堂戎渡對搶上風,竟是面面兼顧,北堂戎渡冷笑一聲,終于在這一刻爆發,雙掌驟然平推而出,掌風剛猛凌厲,擊向公輸遠的肩頭,若是讓他拍中,只怕公輸遠的肩膀,立時便會盡碎無疑! 然而公輸遠只是眼神靜默著,毫無煙火氣息地一轉腕,右手已極古怪地翻花旋回,如絞麻花一般,同時五指微叩,即將敲中北堂戎渡的手心! 北堂戎渡薄唇卻是一抿,面上微現冷色,只聽‘哧拉——’一聲輕響,饒是公輸遠反應極快,險險回掌,一角袍袖也仍然被什么東西劃了開來!只見北堂戎渡手上,已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了一把通身晶瑩的碧玉短劍,嘴角掛著一絲冷意,面無表情,手腕一抖,綠芒又盛,再一次刺向了公輸遠的咽喉,招招都咬著穩準狠三字,不給自己留后路,也不給對方留后路!—— 對上這種級數的高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輸遠疾退,眼中一片淡然,一手呈半圓翻卷外劃,與北堂戎渡持短劍的右手纏在一處,另一手已平推過去,轉瞬之間,以排山倒海之勢,兩只老少相異的手掌已經重重擊在了一起,終于正面對上,這一次,再沒有半點花哨可言,純粹已是實力的比拼!到了這種地步,兩人都已經放棄了任何招式上的取巧變化,融入到了這一戰之中,只單純以力量比拼,看誰能夠更勝一籌! 轉眼之間,兩條人影已齊齊飛出!北堂戎渡緊貼著身子向后猛地急急飄飛,同時胸中一滯,血脈大震,一口鮮血涌上了喉頭,隨即只聽‘噗’地一聲,竟已吐出小半口血來!只見紅衣飄卷中,北堂戎渡借勢落在一顆樹上,右足一勾,整個人已牢牢貼住樹身。 遠處,青袍高冠的老者靜靜立在當地,公輸遠遙望著樹上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片復雜之色,忽然間雙眉一皺,既而以袖掩口,待緩緩放下手臂時,只見那青色的袖子上,已洇濕了一小片暗紅色! 公輸遠看著樹上滿面冷肅的北堂戎渡,似是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后,忽點頭微笑道:“好,好,這等修為,已不在當年你父親之下,世子……和漢王很像?!?/br> 北堂戎渡稍微緩和了一下臉色,應道:“不錯,說到殺人之道,想必遠師也知道,我并不會比我父王差到哪里?!彼f著,自樹上飄然而下,從腰畔徐徐解下佩劍,既而用手輕輕撫摸著雕有魚龍花紋的劍身,道:“這把‘離依’是我父王二十歲那年,自當初劍神陸薛人的手中得來,也就是自那一日起,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今日,我便以此劍,來會一會遠師?!惫斶h臨風而立,將自己腰間的那柄古劍也解了下來,溫聲道:“……如此,世子請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