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如果永遠都是美好的
下了一小陣太陽雨,雨絲淅淅瀝瀝,蛇鱗般晃動金色日光。 伊萊亞斯一踏進飯店,侍應生就將他手里的傘收撿起來,他交待了等會兒還有一位客人要來,又給了侍應生小費,才去往里側的包間。 包間里等著個人,正側頭看窗外稀疏的雨,看得出神,桌上食物未動。 沒有寒暄,一入座,伊萊亞斯先吃了點玉米濃湯,隨口問了句近況。一天晝仍是望著窗外,說到工作,工作和自己設想的不太一樣。 “不喜歡就辭了,反正大部分工作都沒有意義,浪費生命而已?!?/br> 對這樣不負責的發言,一天晝并未贊同或否認,只順勢說了下去: “議院自有一套規則,又時時變化,朝令夕改,罔顧民主意志,我不能認可?!?/br> 伊萊亞斯對此不感興趣,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 直到話題拐到一個人。 一天晝用認真的語氣思考琥珀的態度。那天他們偶遇,吃了糖,去公園說了會兒話,琥珀離開時情緒并不好。 這件事過了太久,但他總也不能放下。 聽完后,伊萊亞斯沒忍住笑。 問題顯然就在那些話里。 伊萊亞斯腦子里醞釀了一堆刻薄話,臨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后他開口道: “不是什么話都適合直說。對方問你那樣的問題,只是希望你能認同。何況那只是種假設,假設你們立場對立會怎么樣?!?/br> “那就不是真話了?!币惶鞎冋f道。 “是嗎。你把你的真心真話剖出來,得到了什么?如果你這么在意什么真話,那就不會來和我說這些?!币寥R亞斯對他的回答嗤之以鼻: “你真是沒變過。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就喜歡說些讓人討厭的實話,還毫不自知?!?/br> 包間大門猛地敞開,帶起一陣風。 他們望過去,談話聲戛然而止。 “這幾天好熱?!辩觋J進來,一面說,一面脫下外衣掛在衣帽架上。 她好不容易抽出時間,從城堡里溜出來。 伊萊亞斯起身,笑容滿面地挽她手,讓她和自己同坐,又布好餐具飯食,甜的咸的辣的,堆成小山擺在她面前。 兩人對面,一天晝坐得呆呆的,好像在那兀自出神,待琥珀坐定后,他才抬起臉望上一望。 琥珀吃了幾口,問道:“你們之前在聊什么?” 她進來時聽到了他們的說話聲,她疑惑為什么現在卻不說了,而且,她不想聊自己的事,所以先發制人。 “沒什么,我們只是在討論該不該說傷人的真話?!币寥R亞斯語氣浮夸道,“晝說上次您很不開心,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的話,他肯定要念到墳墓里去?!?/br> 琥珀定住了,怎么還是聊到她身上了。 上次…… 上次在公園里嗎?她確實問了一天晝,如果她和他立場對立,他是否會堅持自我。 當時他回答堅定,也確實惹得她大為光火。 但她沒想到他會糾結這件事。 琥珀放下餐叉,望向對面的一天晝。 很平靜的臉,他不是用臉傳遞心情的人。開心是這樣,不開心也是這樣,其實吧,她也搞不懂他有沒有情緒。 兩個人認識這么久,她居然連這點都搞不清。她并不了解他。她以為他會是情感遲鈍淡薄的類型。 “我不開心又怎樣,你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嗎?”琥珀問道。 “抱歉?!币惶鞎兛赡茉谒妓靼参康姆椒?,然后他講了個笑話。 空氣變得很冷。 伊萊亞斯捧場似地笑了,冷笑;為著這奇怪的場面,琥珀噗地大笑起來。 “要是真的把別人惹惱后再講笑話,會被記恨?!币寥R亞斯道。 “算了,坦率點也蠻可愛的?!辩暧趿丝跉?,“這樣也好?!?/br> “我也很坦率啊?!币寥R亞斯看著她,強調道。 琥珀瞥他一眼:“你那是刻薄?!?/br> 他抗議:“我現在待人很和善?!?/br> “好了好了?!辩觌S口哄了一句,站起來舉杯,自顧自地,挨個在兩人的杯壁上一碰,“干杯,”她琢磨了下,說,“為了我們的友誼!” 落地窗浸入日光,整間屋子暖融融,金箔一樣發光,她心中漲起暖潮,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在太陽低懸西山前,他們東扯西拉地聊天。 還交換了各自閱讀完畢的書,里面寫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琥珀喜歡讀書時看別人的批注,很有意思,像在進行隔空對話。 她翻開一頁,略略掃了眼,伊萊亞斯的金色墨跡飄逸隨性,一天晝的鉛跡稀少謹慎,而且能看出他們倆閱讀的先后順序——金墨跡還對鉛跡批注進行了二次批注。 琥珀瞥到角落的座鐘,說:“到點了,我要走了?!逼鹕砣ツ猛庖?,把書收進了外衣內口袋。 琥珀只讓他們送到包間門口,伊萊亞斯纏綿她的手,低下頭,給她一個吻別禮,極輕極快。 她想起去年夏天的海邊之旅,也是他們叁個。 “以后再一起去海邊玩吧?!彼Φ?。 出了飯店,琥珀用兜帽遮嚴臉,一個拐彎,碰到掩在陰影處,等待多時的梅塔。 兩人為了避人耳目,走進狹窄巷子里。路面積了小洼小洼水,薄薄一層,踩上去啪嘰啪嘰響。 “那個召喚陣你弄好了嗎?”琥珀問道。 “還差得多?!泵匪?,“但大致雛形有了,召喚魔法陣剛好能把議院那座建筑囊括?!?/br> 他近來忙著在城區中心繪制大型魔法陣,進度緩慢,四周奔波,又不能引起他人注意。 琥珀倒想幫忙。陣法由上古咒術繪制,難度堪比甲骨文,而她在學院學的東西像是簡體字。 現在她要用簡體字去研究甲骨文,她硬著頭皮學習。 琥珀掏出一本書,拉出書簽絲帶,翻開夾著絲帶的那頁。批注的金色墨跡緩緩波動,游移,組成新的句子。 這是秘密傳遞消息的方式之一。 這些句子記錄了議院的一次密談。 議院本查出一絲端倪,將毀壞生命樹的罪人鎖定國王的首相。 國王臥病在床,授權首相,一時之間,局面如蝴蝶振翅般一環扣一環地改變、崩塌。 議院最終決定,如懷柔手段無法奏效,那只能暴力鎮壓。其后,還記錄了國王身邊潛藏的議院眼線特征。 “我們剛才還在街上大搖大擺的,你猜他們什么時候來抓我們?!辩旰仙蠒?,笑道,全無危機感。 “怕不是今天?!泵匪矊W著她的樣子笑道。 折出巷子口,梅塔帶琥珀選了條偏僻小路,四周房屋破敗,人跡罕至。 “還有議院的眼線,”琥珀提醒道,“回城堡后再慢慢找?!泵匪c頭稱是。 道路泥濘,缺乏修繕,琥珀抓住梅塔的手臂前行,她忽然有點悵然。 “我想起來你以前說,說晝會是一個阻礙,我感覺你可能是對的,但我不想那樣做?!?/br> “我理解。這都沒關系,我們一步步來,只是繞點遠路而已?!?/br> 琥珀搖搖頭,道:“不,還有很多很多我必須做,但不想做的事,比如……” 她猛地停止了話頭。 細碎又整齊的踏步聲,在這個空蕩寂靜的地方顯得尤為明顯。 眨眼間,諸多士兵堵住兩人的去路與退路,來勢洶洶,訓練有素。 棗紅披風,鍍銀的胸甲,手持重型劍,銀頭盔飾有紅色樹形圖案。 “以東大陸自由城邦之名,梅塔特隆閣下,議院有要事相商,請隨我們走一趟?!鳖I隊的士兵亮出銀光閃閃的寶劍,行了個禮。 像威脅,不像邀請。 “烏鴉嘴!”琥珀低聲惡語,腳步移動,遠離梅塔。 他則無奈地笑笑,摟住她腰身,輕拍她的背,安撫道:“不會有事的,親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