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劊子手
琥珀在一個多霧的清晨上路,這條道路是國王大道,供給國王的車馬出駕巡游,因國王的隕落而荒廢多年。 沿途,雜草蔓生,花朵綻于其間,花葉上的露珠都未褪去,她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如霧中之花,朦朧潮濕。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春日,尚在議院威權管制中的無燼城,迎來了足以改變城邦命運的人。 通過無燼城的高大城墻時,琥珀的目光掠過繁華建筑,看向城區后的那片山丘。 一座巍峨城堡佇立山丘,傲視整個無燼城。 人們習慣將這座城堡稱為鴉堡,根由是城堡的外觀漆黑幽暗,無數烏鴉盤旋城堡塔樓,恰似一體。 從城區遙遙望去,鴉堡仿若盛放半山的一朵黑色郁金香。 前往鴉堡的路途曲折蜿蜒,城堡外部爬滿攀緣植物,磚石破損,荒涼不堪。 在議院掌權的十年間,人們仿佛遺忘了這位曾經權勢滔天的國王。 城堡大門前,站著位身形佝僂,兩鬢斑白的老侍官,一見到琥珀和梅塔,立刻迎上前。 “梅塔特隆大人,幾十年不見,您絲毫未變?!彼斐鍪治⑿Φ?,臉上皺紋堆起。 “安斯卡爵士,好久不見?!泵匪c他握手,并介紹了琥珀,“這是我的隨從,琥珀?!?/br> 琥珀露出個笑,對安斯卡欠了欠身。 “快請進,行李交給我,陛下已等待多時?!?/br> 琥珀跟在他們身后進入城堡大門,左顧右盼。 大門和主堡間隔了片廣場。 草坪疏于打理,雜草在石板路縫隙肆虐;噴泉池水源枯竭,天使雕像斷裂;六座塔樓簇擁主堡,其中兩叁座塔樓的雉堞已坍塌。 穿過廣場,登上長階梯,主堡大門“嘎吱”敞開。 國王撒丁身穿黑色織金絲衣,高高坐在王座之上,看起來正值壯年,旁邊站著一位戴獅形頭盔,披黑金戰甲的威武持劍侍衛,厚重寶劍幾乎等身高。 “梅塔,我的忠臣,我知道你會來,”王座之上飄來的聲音疲勞沙啞,卻不失威嚴,“我送走了上百只報信鳥,回應者不過寥寥。該死?!弊詈蟮闹淞R聲微不可聞,但大廳太過空寂,仍可捕捉到這輕微的聲響。 “陛下,我隨時聽候您的差遣?!泵匪瞎卸Y。 “你總能讓我稱心如意。你離開的日子,那些亂臣賊子摘走了我的心血,如今,我只想讓整個王國重新跪在我面前?!?/br> 國王說完后,下意識長嘆一口氣。琥珀感覺,他話語中的雄心壯志和這聲嘆息一樣悲涼。 在王座之下,梅塔被重新賜予首相一職。 一無所有的國王和他身懷異心的首相,真是滑稽的組合,琥珀邊想邊和梅塔走出主堡,安斯卡緊隨其后,帶著兩人去往住處。 毗鄰主堡右側的塔樓是首相塔,相較其他塔樓保存更為完善。 房間收拾得還算干凈,略有霉味,行李箱安置在地毯上。 “安斯卡爵士,我需要知道目前的財政情況、可調遣人員名單?!泵匪f。 安斯卡早有準備,拿出一沓厚冊子交予梅塔。 “首相大人,”安斯卡對梅塔的稱呼已然變更,“陛下一直苦惱城堡的破敗,這實在配不上國王的身份,而且防御力削減,所以……” 說到最后,安斯卡欲言又止。 正翻閱冊子的梅塔面露無奈,說道: “我理解陛下的苦惱,但以目前的財政狀況而言,修繕城堡這項事務應該暫時往后排?!?/br> “唉,但陛下的脾氣越發難以琢磨……”安斯卡嘆道。 聽到他們在討論城堡的修繕事宜,琥珀打開窗戶通風,順勢望向塔樓下面,一片頹敗,她不禁笑了。 撒丁好不容易召回一個舊部,第一件事竟是讓人家當修理工。 送走安斯卡爵士后,琥珀撲到柔軟的大床上,邊踢掉鞋子邊說:“撒丁有多少錢?還修城堡,給我們發酬勞都費勁?!?/br> “我之前還在位時,他每年要吃掉半個國庫的錢?!泵匪剿磉?。 由奢入儉難,即使只剩下一個銅幣,也要拿來裝點門面。 “反正我們也不是真的想幫他復辟?!辩暾f,“所以他膨脹的信心從何而來?” “他旁邊穿黑甲的侍衛,是被稱為‘摧城者’的費爾森,統領一支精銳部隊,戰無不勝,忠心耿耿?!?/br> 琥珀想起黑甲侍衛等身高的寶劍,沉重鋒利,她似乎能聞到刺鼻的血腥氣。 第二天早晨,梅塔接到兩封密函,他叫醒琥珀。琥珀睡眼惺忪,勉強爬起,抓著兩封信讀。 一封是撒丁下達的旨意,居然真要修繕城堡,并加強城墻守衛;一封是議院的邀請函,邀請國王的新首相單獨前去會面。 單獨會面……琥珀預感這是場血色邀約。 梅塔與琥珀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將議院的會面邀請暫時擱置,專心處理城堡內的事務,國王敏感多疑,總需要他的新首相安撫波瀾搖擺的心。 幾天后,梅塔才決定前去應承議院的邀請。 琥珀登上首相塔塔頂,四處瞭望,可以縱覽整個無燼城。議院矗立城中央,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四面八方旗幟飛揚,兩尊銅像鎮守大門前。 當太陽半藏半露西山時,梅塔仍未歸,琥珀下了塔樓,散步至塔樓后的湖泊。她看到烏鴉的糞便和枯枝敗葉在湖水里沉沉浮浮,一股酸腐味污染了周圍空氣。 湖泊旁,有人蹲坐,雙手浸泡水中。 城堡里人員稀少,可琥珀沒在城堡里見過這個人。這人老得可怕,頭發花白斑禿,臉上的皮膚如松垂的雞皮掛在骨頭上。 老人似有所感,轉過臉對著悄然靠近的琥珀,嗓子里像黏了濃痰:“我不認識你,我認識和你一起來的人?!?/br> 琥珀停下腳步,靜靜看著他。 “我一直在洗手,我的手上都是血?!崩先藦乃谐槌鍪?,兩只手泡得蒼白浮腫,如蠶蛹。 “沒有血,我沒看到?!辩暾f。 “你當然看不到,你的眼睛被那個惡魔遮住了,我當年也看不到,”老人深凹的眼里噙滿淚水,“國王不再需要我,可為什么他需要那個惡魔?!?/br> 沒等琥珀出聲,老人又說:“我是國王的首相,我幫國王征服了許多土地,卻敗給那個惡魔。他許諾了國王永恒的生命?!?/br> “永恒的生命?”琥珀問。 老人沒回答,自言自語道:“國王不需要我當首相了,我成了劊子手,每天都在殺人,直到惡魔走了,我的眼前才沒有血,可手上都是血?!?/br> 他把手放回水中,用力搓洗,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琥珀: “他又回來了,王國的災難將臨,他現在想讓你當劊子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