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梁遇只得勸解:“是貴妃有負圣恩在前,皇上沖冠一怒事出有因,神佛必然會寬恕的?!?/br> 皇帝聽了,似乎略微平和了些,但很快又滿臉緊張,喃喃道:“她肚子里還懷著孩子,據說這樣死去的人怨念極深,朕怕……” 梁遇道:“主子是九五至尊,自有神佛護體,那些孤魂野鬼奈何不了您。不過……貴妃已死,算是死無對證了,臣思量再三,要從這件事上做文章打壓南苑,恐怕欠點兒火候?!?/br> 提起貴妃和南苑,皇帝便頭痛欲裂。他松開了虛攏的拳,似乎不太認得這雙手了,“朕沒想到,會被她激怒至此,居然失手殺了她……朕原不想這樣的,朕是皇帝,怎么能親手殺人……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魂兒好像也不在身上了,朕只想讓她閉嘴……” 皇帝暫且都是繞開了小四說,梁遇口頭應對著,心里到底也不得踏實。 “臣料想,貴妃是知道自己不得活了,才有意一心求死。倘或孩子生下來,就是明晃晃的罪證,宇文氏混淆皇家血脈,當誅九族??扇羰翘ニ栏怪?,誰也拿捏不住這個罪名,妃嬪走影的消息就算傳出去,折損的也是皇上的顏面?!?/br> 所以貴妃也不蠢,臨了還設計了皇帝一回。她要救南苑王府,除了一死,沒有其他辦法。 皇帝沉思良久,因中氣不足,聲音羸弱如蚊吶,“她走影懷上身孕的事兒,壓下不必再提了。知會南苑王府,貴妃思念家鄉甚甚,有孕之后憂思成疾,沉井自盡了。命史官將朕的話寫進圣訓,自本朝起,后世子孫謹記,宇文氏女不得入宮,男不得尚主。慕容宇文永世不得通婚,免于內闈失火,狼煙再起?!?/br> 梁遇道是,起身長長作了一揖。 皇帝偏過頭,慘然笑了笑,“朕能為這社稷做的,目下只有這么多了,削藩的事兒,恐怕得留待以后慢慢再想辦法。大伴以前對朕說過的話,朕都記在心上,你是為著江山永固,只是沒想到,會牽扯進傅西洲?!?/br> 終于說到這上頭來了,生死一刀,其實要比提心吊膽好。 梁遇撩袍跪了下來,“臣擅作主張,罪無可恕,主子要治臣之罪,臣絕無二話?!?/br> 皇帝目光銳利地望向他,半晌冷笑起來,“果然在大伴心里,朕永遠比不上月徊。大伴為月徊,敢拂朕逆鱗,如此大膽,不過仗著朕重情義罷了??墒恰彼t了眼,氣哽的聲調里滿是憤怒和委屈,“可是那個傅西洲,他給朕帶來的屈辱,你在乎過么?朕是一朝天子,他和朕的貴妃走影兒,將朕至于何地!朕對貴妃的情,太復雜了,有時候連朕都說不清,究竟是愛她還是恨她。朕想徹底把宇文氏從大鄴版圖上劃去……可為什么他們送來的是珍熹……” 梁遇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一個死對頭派來的女人,卻又美得令人炫目,與你同床共枕幾個月,就算你時刻提醒自己她是個細作,偶爾也會心存僥幸,把人和政局分開看待。 其實皇帝不是那么狠心腸的人,如果她最后沒有說那些傷人心肝的話,他也不會勒死她。如今貴妃已經死了,但最讓他刻骨仇恨的是那個和她私通的人。本來今天可以新仇舊恨一并清算的,結果因梁遇這四兩撥千斤的一手,白白放過了那個jian夫。 至于梁遇,這么做也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月徊雖然什么都沒說,可經常心事重重,連夜里也是意興闌珊,抱著他的胳膊發呆。他知道她憂心小四的生死,對他來說小四不重要,但對月徊來說重要,為此自己救他一回,月徊面前也能交代過去了。 “主子且息怒,這件事臣都查明了,傅西洲在迎貴妃入京的途中,確實和貴妃暗生情愫,但貴妃遲遲不肯進宮是他勸誡,其后便和貴妃再沒有往來了。至于十五那晚的事,是貴妃使了不堪的手段才促成的,拷問貴妃跟前嬤嬤,一問便知……”他跪地向上揖手,“請主子瞧著月徊的情面吧,放傅西洲一條生路。那小子不過是個四六不懂的混人,狠狠責罰他一回,讓他長了記性就成了,何必為貴妃,又傷月徊一重?!?/br> 梁遇世事洞明,就算是求人,也會深達痛肋,叫你拒絕不得。 堆積在皇帝心口的郁氣一下子便消散了,他仰在引枕上喃喃:“你說得對,朕已經傷過月徊一遭了,不能再來第二回??赡莻€傅西洲,就此輕易放過,是絕不能夠的?;蛘咦屗麅羯砣雽m,在北五所當個火者吧?!彼D過頭來,灼灼望向梁遇,“大伴說,這樣安排可妥當么?” 第104章 妥當么, 這話問得有學問,難道還有人敢說不妥? 梁遇知道里頭厲害,今天的變故早就把皇帝推到了崩潰的邊緣, 如果這時候再去違逆他, 不管你是誰,也許再也走不出這乾清宮了。 為今之計只有順著他的話頭兒說, 也許過了一晚上, 明兒他就緩過來了。梁遇道:“主子這么決斷也無不可, 好歹讓他留著腦袋吃飯,已經是對他最大的恩典了。橫豎不管怎么定奪,主子的龍體最要緊,今兒經歷了那些變故, 臣唯恐主子cao勞過甚了。您且歇著吧,今晚讓御前的人仔細上夜, 旁的事都交由臣來料理就是了?!?/br> 有梁遇在, 一切都能承辦得井井有條, 這點倒是不必擔心的。 皇帝乏累道:“宇文氏不入陵寢,隨便找個山林埋了吧?!?/br> 梁遇道是,上前抽了皇帝背后引枕,扶他躺下。 皇帝卻并不愿意入眠,偎著被褥, 明黃色的緞面襯得他面色也憔悴, 自言自語著:“朕不敢閉眼,閉上眼就看見宇文氏來找朕索命。她臨死之前詛咒朕,說朕也活不長……大伴, 朕害怕了,從沒有這么怕過……” 有時候生死就在一線之間, 先前他暈厥過去,如果梁遇不發話,如果太醫沒有全力救治,也許他已經隨先帝去了。渾渾噩噩浸泡在幻境里的時候,魂魄脫離了軀殼,也不覺得有什么可懼的。然而清醒過后再去回想,竟是越想越可怖,再也不愿意經歷第二回了。 梁遇登上腳踏握住他的手,“主子別怕,她激怒您,是為求死。您雖是自小體弱,但這些年無非冬日難熬些,等開了春,病氣兒就全散了,哪里就到那樣程度!” 皇帝的手緊緊y住了他,“可是今年,比起往年來確實差了好些,朕自己知道,你不必安慰朕。朕的天年能到幾時,誰也說不準。也許朕福薄,不能在這高位上久居,等福澤消耗完了,就該撒手離開了?!彼f著,頓了頓忽然如夢初醒般問,“月徊人呢?怎么不見她?” 梁遇道:“臣來得匆忙,還未打發人去知會她。這兩日大殿下腸胃不好,夜里時常啼哭,她那頭撂不開手,又要牽掛主子這里,只怕分身乏術,反倒當不好差事?!?/br> 皇帝頷首,在梁遇幾乎要放下心來的時候,聽見他淡淡說了句:“對傅西洲的處置,還是告知月徊為好,朕怕她怨怪朕。倘或她有什么要說的,朕也不會堵她的嘴,讓她到朕跟前暢所欲言吧?!?/br> 梁遇握住他的手微微一僵,到底不動聲色抽了回來,替他掖好了被子道,“是,臣回頭往羊房夾道去一趟,把主子的意思轉告她,順便再瞧瞧大殿下?!?/br> 皇帝這才安心閉上眼,梁遇走出暖閣叮囑柳順:“挑兩個八字重的,替萬歲爺守門站班兒。這兩日辛苦些,上夜的分作兩班,通宵不許合眼,給咱家殿內殿外巡視。等欽安殿里那位發送了,再如常當值?!?/br> 柳順說是,躬著身腰,把人送到了東邊景和門上。 要說貴妃的榮寵,確實也曾盛極,從景和門出來,穿過東一長街就是長生左門。直龍通的一條道兒不帶拐彎兒的,皇帝想見她,不必像去其他宮掖似的乘坐肩輿,信步走過去,不過十幾丈罷了??上О?,如今人去樓空了…… 梁遇從宮門上出來,站在夾道里舉目眺望,本來這個時辰該掌燈了,今晚的承乾宮里卻缺了一段人氣,到處黑洞洞的。宮里伺候的宮人失去了主人,該打發向別處的都打發了,只留幾個看守庭院的,用不著上燈籠,點兩支油蠟就足夠過夜了。等隔上幾日重新分派主位進來,到那個時候承乾宮就會重新熱鬧起來,再也沒人記得之前住過的舊主了。 他嘆了口氣,踅身向北,曾鯨一手挑燈一手打傘,輕聲道:“老祖宗,我瞧萬歲爺好像有異?!?/br> 曾鯨是梁遇近身的人,說話比楊愚魯等更隨意些。梁遇聽后略沉默了下,負著手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皇上御極快滿三年了。人都說君心難測,主子一日日長大,到底是帝王血胤,有些心思,不是咱們能猜透的?!?/br> 曾鯨說是,聽出掌印并不愿意和他談論皇帝病勢。仿佛真相被裝在一個薄薄的琉璃樽里,輕輕一磕,就會傾瀉而出。 他們沒有返回司禮監衙門,從神武門上出了宮,直往羊房夾道去。羊房夾道是西海子邊的一條胡同,以前作老邁宮人頤養天年之用,后來那地方空出來,讓司帳住進去養胎待產。大殿下落地后,便由十幾個宮人日夜輪番伺候著,專用以撫養大殿下。 月徊自出了宮城,也不回提督府去,就在羊房夾道里扎了營。她生來喜歡孩子,把個皇子殿下當寶貝似的疼愛著,平時除了奶嬤兒喂奶,基本都是她抱在懷里。梁遇頭幾回來,她幾乎忙得沒空搭理他,他只好蹙著眉含著笑,站在一旁看她逗弄孩子,給孩子換尿布。 這回卻不同,他才進欞星門,就見一個人影挑著燈籠站在夾道里。她穿素色的褙子,冬日里看上去清冷伶仃,見這頭有人過來了,忙緊著迎上前幾步。 梁遇擺了擺手,曾鯨會意,躬身停住了步子。 他慢慢走向月徊,笑著說:“正下雨呢,怎么站在外頭?” 月徊憂心忡忡,“宮里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下半晌去找小四,東廠和新鮮胡同都沒找見他的人影兒,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哥哥,”她拽著他的袖子問,“是你安排他避風頭去了,是么?” 梁遇沒言聲兒,牽著她的手往后面小院兒里去,待進門坐定了才道:“皇上這回惱火,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我找人替了他,糊弄得過一時,卻沒法子讓皇上既往不咎。為這個,皇上只怕要和我生嫌隙了,我只想讓你知道,哥哥已經盡我所能保全他,但若是皇上耿耿于懷,咱們也只能撒手?!?/br> 月徊聽了,無奈地點頭,“我知道,論理說已經仁至義盡了,皇上那頭要是不罷休,咱們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鳖D了頓道,“我聽說處死貴妃后,皇上自己也倒下了?如今怎么樣了?” 梁遇道:“差點兒就出事了,好在太醫們想盡法子救回來,只是我瞧著不好,司禮監也得暗暗準備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事兒就出來了?!?/br> 月徊一時惘惘的,“他上年出宮找我玩兒那會子,多年輕健朗,怎么眼看就不成了呢。人活著真是一場空,今兒不知道明兒,有時候想想富貴榮華捏在手里,又有什么意思……”待發了會兒愣又問,“那他后來和你提起怎么處置小四了么?” 梁遇有些難以開口,沉吟了下才道:“皇上的意思,要讓小四進宮當穢差,以贖他的罪過?!?/br> 這下子月徊更是欲哭無淚了,“皇上多恨他啊,非得閹了他才痛快??蛇@么大的年紀凈身,鬧得不好就是個死,還不如一刀砍了他,也別叫他缺了一塊兒,下去連祖宗都不認他?!?/br> 這也是實話,既然犯了這么大的罪過奉旨凈身,能不能從那張春凳上下來,真不好說。梁遇抬眼看她,“倘或真走到了這一步,我再想轍保他的性命。不過,我眼下擔心的不是他,反倒是你?!?/br> 月徊啊了聲,“擔心我?” “皇上大有要見你的意思,那句原話叫我心驚膽戰……他說‘朕不捂她的嘴,月徊大可暢所欲言’。他等著你向他求情,你知道里頭的深淺么?” 燈影下的兩張臉面面相覷,月徊見他頗有深意地盯著自己,立時就明白過來了。 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個首尾相連的怪圈,一圈套著一圈,你算計我,我也在算計你。月徊以前覺得皇帝純質,其實不然,他的深邃、他的心機,不比梁遇差多少。本來就是啊,一個泥里水里摸爬滾打掙上高位的人,哪里會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溫爐里的炭火明滅,偶爾發出嗶啵的聲響,月徊沒有應他的話,回身蹲在炭盆前,拿通條慢慢地掏那炭火,從里頭勾出幾個芋頭來。 “你還沒吃飯吧?我焐了芋頭,咱們伙著吃?!彼呎f邊把芋頭鉤進鐵盤兒里,擱在桌上的時候,芋頭外皮上附著的火星子悄悄一閃,瞬間寂滅。 梁遇看著那幾個芋頭,心不在焉。月徊便上手剝了皮,燙得齜牙咧嘴還笑著,“別瞧它賣相不好,火里烤出來的才香呢。往年我和小四窮,半夜上人家地里偷芋頭,偷回來存到冬天就這么吃,別提多解饞?!?/br> 說著說著,又說到小四,終歸年少的時光都和他有關,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 梁遇接過來咬了一口,芋頭燙牙,他便含在嘴里,努著嘴呼呼地灌了好幾口寒氣來弄涼它。月徊看著他發笑,瞧慣了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過起日子來倒挺有煙火氣兒。 她低頭給自己也剝了一個,捧在手里慢慢咬著,邊嚼邊道:“皇上這是想見我了,也想聽我求情,我明兒還是得進宮一趟。你放心,我自己會看著辦的,有些事兒也不是躲著就能成事,老話兒怎么說來著,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br> 她垂著眼慢條斯理說,那眼睫濃密像小扇子似的蓋住她的心事,梁遇忽然覺得害怕,“月徊……” 她嗯了聲,“別擔心,就算皇上讓我填貴妃的缺,我也和你走影兒?!?/br> 明明愁云慘霧,結果竟被她一句話弄得氣氛全無。 梁遇嘆了口氣,“你就是沒正形兒?!?/br> 月徊捧著芋頭嗟嘆:“我要是有正形兒,你也不會看上我。細想想,皇上也蠻可憐,兩任貴妃都不愛他……不過我比宇文貴妃強點兒,我著實喜歡過他一陣子?!?/br> 梁遇吃味兒,扔了芋頭過來啃她,“別胡說,我不打算讓你進宮,我要留著你,給我生兒育女?!?/br> 月徊嬉笑著說:“該是你的跑不了,我掐指一算,哥哥你命里有兒子,真的?!?/br> 他把她掬進了懷里,氣喘吁吁地盤弄糾纏。只是不知怎么,狂喜的時候也有種淡淡的憂傷,每一下都像沒有明天似的,彼此都不說,彼此都明白處境艱難。 第二天月徊收拾停當進宮,才踏進殿門,就聞見一股子沉沉的病氣兒。怪道人說屋子隨主人,主人抱恙,屋子也就跟著病了。 皇帝恐怕不大好,梁遇是這么覺得,起先她還不大相信,但在見了龍榻上的人后,確實也沒有異議了。 皇帝的氣色很壞,眼下青影深重,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再沒了往日神采。見她來,勉強想撐起身,卻還是徒勞,連左右太監攙扶,他也沒法子坐直了說話。 月徊忙把人叫退了,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萬歲爺,我又不是外人,還用您坐起來相迎吶!您躺著和我說話也是一樣,我聽著呢?!?/br> 皇帝勉強笑了笑,“朕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緩和些,好下床出去走走?!?/br> 月徊便寬慰他,“您是一時氣不順,將養兩天就會好的。我來是為了勸您兩句,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再者……”她臊眉耷眼說,“我也覺得對不住您,小四闖了那么大的禍,我在您跟前實在沒臉。您惱我吧?我護短糊涂,連累哥哥也跟著糊涂。您先養好身子,等圣躬大安了,您要怎么罰我都成,???” 皇帝連眨眼都透著乏累,卻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弱聲說:“月徊,人的身子,真和心境兒有莫大關系,要是你一直在朕身邊,朕也許不是今天這模樣。朕如今多后悔,機關算盡禍害了自己。早知如此,何必置那份氣,把你留下樂呵呵過日子,多好!” 說的都是大實話,可你不能順著他的意兒說,你得替他找出些合理的說辭來。于是月徊很虔誠地開解:“您別這么想,哪朝哪代的皇上不是機關算盡,見天坐在龍椅上傻樂的,那都是昏君。您瞧您,登基后咱們大鄴國泰民安,整頓吏治又開河治水,別人五年干成的事兒,您三年不到就全辦了,可見您平時得有多cao心?!?/br> 皇帝聽了,眼底浮起一絲笑意,“朕就像蜉蝣,朝生暮死,所以別人可以慢慢完成的事兒,我就得比別人著急千萬倍?!?/br> 月徊見他越說越低迷,心里不是滋味兒,“我來瞧您,可不是為了聽您說喪氣話的。這兩天天兒不好,等放晴的時候我攙您出去曬曬太陽,一見著陽光,保準您就好起來了?!?/br> 皇帝對那些已然不抱什么信心了,只是問她:“大殿下,一切都好?” 月徊說好,“能吃能睡,鬧了兩天肚子,今兒我出門的時候全好了,還吵著要跟我一塊兒走呢?!?/br> 皇帝唏噓,不無遺憾道:“朕就這么一根獨苗,交給你照應,朕能放心?!闭f著手上微微用了點兒力,攥住她說,“傅西洲……小四,你想不想救他?” 月徊滿臉愧怍,訕訕道:“我想救他,可我沒臉求情啊?!?/br> 她就是這么敞亮人兒,心里想什么,總不愛藏著掖著。 皇帝長出了口氣,“倘或你有這份心,朕可以和你做個交易,不動小四分毫,讓他全須全尾兒活在世上。只是這個交易,恐怕得讓你受點兒委屈,不知你愿不愿意?” 能讓小四全須全尾兒地活著,這點對于月徊來說是莫大的誘惑。其實皇帝決定的事兒,和你商量,說做交易,這是存心給你臉。就算人家要了小四的命,再給你下道圣旨,你又能怎么樣? 月徊勉強笑了笑,說成啊,“您能讓我受什么委屈呢,有什么令兒只管吩咐吧,我都依著您吶?!?/br> 第105章 她答得干脆, 仿佛從來不曾懷疑過他的用心,越是這樣,越是讓皇帝覺得難以開口。 雖然他站在云端俯瞰眾生, 可畢竟是人, 活著除了對權利的無盡需索,還有對于青梅竹馬少年夢想的敬重和渴望。 月徊是他的情竇初開, 縱使一開始他是沖著牽制梁遇而對她青眼有加, 但時候一久, 真正吸引他的還是她這個人。如果他能好好經營這份感情,如果他沒有瞻前顧后背棄誓言,那么今天她站在他面前,應當是和他貼著心的。她該坐在他床沿上溫言煦語寬他的懷, 而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沒臉,要他再使那些卑鄙的手法, 才能逼她留下。 沒錯, 他要她留下, 即便這話可能消磨掉她對他僅存的一點情義,也是非說不可。 皇帝慘然望著她,“月徊……朕是天底下最壞最自私的人,你一定會恨朕,可朕也是沒有辦法。朕這身子, 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 朕也不知道……”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朕每喘一口氣, 這里都像刀割似的。慕容家祖輩里有肺疾,到了朕這輩兒, 不光是朕,幾位外放的王爺也有這種暗疾??赡茈薜奈迮K六腑已經爛了,所以宇文氏說朕……說朕身上有腐尸的味道,朕又氣又怕……朕怕死,可朕拗不過這天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