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貴妃聽出他全是場面話,臉上頓時不是顏色了。隱忍再三,忍得心頭哆嗦,最后錯牙笑起來,“打攪廠臣有時候了,廠臣公務繁忙,我就不耽擱你辦差了。你且去吧……哦,得了空兒,請月徊姑娘上我這兒來坐坐。廠臣是知道的,我入宮后圣眷不衰,四處樹敵,也沒個說知心話的人。月徊姑娘這頭沒有爭寵的牽扯,請她來我宮里走動走動,興許我們能交個朋友也未可知?!?/br> 梁遇自然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盤,拿小四來要挾他,他和小四隔著一層,起不了太大作用。但要是拿小四和月徊商量,月徊就得急得上吊抹脖子。打蛇打在七寸上,貴妃深諳此道,之所以沒有一氣兒找月徊,是免于走彎路,先給他提個醒兒。要是他這頭無動于衷,那她下一步就會驚動月徊,畢竟月徊一哭二鬧,比她自己磨嘴皮子強千百倍。 梁遇笑了笑,“月徊這兩日要出宮回提督府,恐怕也沒有機會來見娘娘。娘娘且寬寬心,皇上那頭臣自然替娘娘周全。不過皇后遇喜是頭等大事,倘或皇上更向著坤寧宮,那也是應當應分的,娘娘要平常心,看開些為好?!?/br> 他行個禮,慢慢退出前殿,貴妃坐在南炕上,不由感到泄氣。 一切都與她設想的不一樣啊,皇后是她的煞星,是老天爺派來擋她道兒的。至于皇帝,她也看清了,耽于享樂薄情寡義。她沒懷身孕的時候能陪著他風流,他還愿意常來承乾宮;一旦她懷了身孕,沒法子和他做那事了,他就輾轉物色下家,最終棄她于不顧了。 也罷,既然不愛,又何必在乎他來不來。她修養了一陣子,皇帝臨門的次數屈指可數,她有太多的時間靜下來,時候一長便開始狠狠想念西洲,揣測他得知自己當了爹,會是怎樣一番心情。 “嬤嬤,我想見見西洲?!彼咴谟▓@里,隔墻朝神武門方向眺望,“我已經有三個月沒見著他了?!?/br> 索嬤嬤因她的突發奇想憂心不已,“主子,咱們這是在宮里啊?!弊笥铱戳丝?,壓聲道,“宮里不比西海子,您不能起這個念頭……” “東廠不是常進司禮監回差事么?!彼龥]等嬤嬤說完就自顧自道,“北橫街往東有個梵華樓,從司禮監出來上那兒去,不過十來丈遠?!?/br> 索嬤嬤嚇得魂兒都快飛了,殺雞抹脖子道:“我的主子,您想什么呢!這可是犯忌諱的,您不要命了?” 貴妃漠然說:“皇上有了別的樂子,南苑也不管我了,我就見他一面,說兩句話,有什么要緊?” 她自小是王妃捧在手掌心里長大的,說她老成,有時候也孩子心性,光圖自己高興。她的人生處處花團錦簇,在家時得寵,進宮后門庭也沒冷落過,這回皇帝連著有七八日沒上承乾宮來,她松散過后,反倒無所事事起來。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樣,來了嫌他,不來又悵然若失。心頭烈火翻滾過幾遍,說一千道一萬,幸好她還有那個在乎她的人。這個人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提倒還好,一提便思之若狂。她想見他,這就要見,心情之急迫,簡直一刻都等不了了。 第101章 索嬤嬤央求了她再三, “主子,您不能……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宮里處處都有眼睛,又在司禮監眼皮子底下, 萬一鬧出來, 不單是您自己,還得連累王府, 您千萬要三思!” 跟來的人其實也行監督之職, 索嬤嬤先是南苑人, 后才是她的乳娘。 貴妃看看她,她都快哭了,貴妃失笑,“嬤嬤, 你怎么怕成這樣?” 怎么能不怕,索嬤嬤暗暗想, 遇喜前的一切沒有憑證, 過去就過去了;遇喜之后要是有個差池, 那毀起來可徹徹底底。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來。只要孩子落地,她的地位就徹底穩固了,旁的都是后話, 大可以后再說。 可惜她終究年輕, 性子又驕縱,難免想一出是一出。加上眼下皇帝冷落她,她心里越沒底, 就越是思念那個心上人。 齊大非偶,年輕時候不在乎, 待得牽扯深了,才知道一個無權無勢的男人庇護不了她半分。傅西洲不是梁遇,倘或他有梁遇那樣本事,憑她怎么去鬧,身邊的人都不必憂心。既然挑中的那個人除了少年俠氣什么都沒有,那么得了一個孩子,就不能再有其他奢望了。 “主子,咱們回去吧?!彼鲖邒叩?,“外頭起風了,沒的受寒?!?/br> 貴妃卻不挪步,視線向東挪,挪向司禮監方向,“那個梁月徊,如今當真不在宮里了么?” 這紫禁城太大了,只要不想遇上一個人,這輩子都可以遇不上。索嬤嬤垂手道:“主子,千萬不要自尋煩惱?!?/br> 貴妃沒轍,腳下慢慢蹉著步子,邊走邊道:“過不了幾日就是冬至了,冬至皇上要往圜丘祭天地……” 天兒一日涼似一日,早晨起了厚厚的霧,皇帝遇了涼風就犯老毛病,身上燒起來,又咳又喘,臥在床上直倒氣兒。 人在生病的時候,尤其懷念以前的日子,也想念以前的人。月徊如今在羊房夾道照顧大皇子,這天一早就見畢云從夾道那頭過來,遠遠兒喊了她一聲,含笑上前道:“長遠不見啦,姑娘這程子好?” 月徊還是見人就笑的模樣,揣著手說:“托福,我好得很吶。您今兒怎么有空上這兒來瞧我呀?” 畢云道:“我是奉了主子的令,請姑娘過乾清宮敘敘話。主子每到天涼就犯癥候,才剛吃了藥,想起姑娘來了?!?/br> 月徊念舊,聽說皇帝違和,就覺得是該過去瞧瞧。 于是讓畢云等一等,進圍房吩咐奶嬤兒好好看顧大皇子,自己換了身衣裳重整儀容,這才跟著畢云往乾清宮去。 從羊房夾道到這皇城中樞,得走好長的道兒,放眼遠望,天也灰地也灰,不知怎么,總有股子愁云慘霧的意思。 月徊問畢云:“太醫瞧過了?還開以前的方子?” 畢云噯了聲,“就算換方子,也是稍許幾味藥,到底都求穩妥,誰也不敢拿龍體涉險?!?/br> 是啊,皇帝有個好歹,可是誅連九族的大罪。月徊早前為他不平,想著是不是能從民間找大夫進來瞧病,無奈連他自己也不愿意嘗試,這分好心也只能作罷。后來她和哥哥南下,途中聽說他咳血,他還沒及弱冠,咳血不是好事兒,大家嘴上不說,心里也擔憂。加上大婚后六宮充盈,皇帝年少氣盛不節制,身子骨也就一里一里虧下來了。 可這事兒沒法勸,就連哥哥也不能因這個讓他保重龍體,月徊就更不合適了。因此進了東暖閣也得繞開了說,在宮里時候一長,那份熱血慢慢消退了,她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也像那些太醫似的,一切只求穩妥。細想起來皇帝真是孤家寡人,身邊親近的人,最終都會漸行漸遠,明哲保身。 不過這暖閣里頭香熏得過濃,實在有些嗆人,這個她還是可以照應的。邁進門檻后,頭一件事就是把南窗推開一道縫,再上皇帝龍床上放下半幅帳幔,輕聲喚他:“皇上,奴婢來了?!?/br> 皇帝合眼打盹兒,聽見她的聲音才睜開眼,抿唇笑了笑,“你來了?” 他咳得嗓子發啞,因發著熱的緣故,臉上潮紅不退,但眼睛明亮。 月徊見一旁矮幾上的食盒里放著燉盅,便道:“您還沒進膳?餓著肚子可不成,我喂您吧?!?/br> 她要去取燉盅,皇帝卻說不必,一面含笑說:“你下去,別離朕這么近,沒的過了病氣?!?/br> 他這么一說,月徊心頭頓時酸楚。他是什么人呢,九五之尊,人間帝王,別說跟前的人過了病氣,就算立時要你死,都不帶含糊的??伤麉s怕自己禍害了她,那么小心翼翼,這話換了平常人說,倒也沒什么稀奇,可換成他說,就沒來由地叫人難受起來。 月徊說沒事兒,“我就在跟前陪您說話?!?/br> 皇帝微微別開了臉,仿佛是怕自己呼出的氣會牽連到她,“還是走遠些吧,回頭還要照應殿下呢?!?/br> 月徊有些尷尬,嗔著:“我只當您是心疼我,原來是我想岔啦?” 皇帝聽她抱怨,赧然一笑,喃喃道:“都一樣,你和大殿下一樣……都別靠近朕?!?/br> 畢云上前來,搬著杌子放在腳踏前,和聲說:“姑娘就坐這兒吧,遠了怕聽不清主子說話?!?/br> 月徊頷首坐下了,這會兒氣氛有點悲涼,她便引著皇帝說起大皇子,“大殿下明兒就滿五個月啦,已經會認人了,看見我就笑,甭提多好玩兒。我原想帶他來見您的,可惜今兒有霧,怕他路上著了涼。等明兒吧,挑中晌的時候過來,拿斗篷蓋嚴了,進不了風的?!?/br> 皇帝聽她說那些帶孩子的細節,一字一句都透著關心,他仰在枕上,含笑說:“大殿下的命比朕好,自小有你這么護著?!?/br> 月徊擺了擺手,“我也不懂那些門道,全是奶媽子喂養,我就在邊上湊湊趣兒?!?/br> “可你不知道,你這一湊趣兒,大殿下能得多少實惠?!彼p喘了下道,“那些奴才,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手有多黑,你沒見過,朕見過。后來幸得大伴來了,朕才慢慢活出了人樣兒。朕父子,多有福分才遇見你們兄妹……月徊……” 他看她的眼神帶著眷戀,這時候不像皇帝,就是那個險些和她湊成一對兒的少年。 月徊噯了聲,往前挪了挪,“您今兒怎么了?是不是身上難受得厲害,才說這一車喪氣話?” 他搖頭,“虱多不癢,難受得過了,就感覺不到了。朕不過想找人說說話,大伴這程子得替朕料理內閣積壓下來的題本,太忙了……朕就想起你來。要是你不跟著南下,一直在朕身邊……” 月徊說不能夠,“您忘了長公主鬧那事兒了,我出去是避風頭的?!?/br> 皇帝沉默了下又道:“其實那風頭,也不是非避不可。朕松口,是因為皇后進了宮,大伴又不在,朕怕你吃暗虧……早知道不讓你去多好,就不會錯過,弄得如今……想留你也沒臉?!?/br> 月徊最怕他趁病說這個,其實她離開的這大半年里,他風生水起沒閑著。擬定的計劃正逐步實施,全大鄴都知道他專寵貴妃,要是將來打壓宇文氏,也是因為貴妃累及娘家,和削藩無關。只不過步步為營到最后,得了熊掌又可惜魚,所以說人心啊,永遠沒個滿足的時候。 月徊心里明鏡似的,她現在唯一擔憂的就是小四。猜不透皇帝究竟知道多少,為什么貴妃遇了喜,他也還是隱忍不發??捎植荒軉?,自作聰明要闖大禍的,他不提,她也只能裝糊涂。 “我那天替您往各宮送珍珠,看見那些主兒們,個個生得如花似玉,我這樣的進來沒地兒擱,還是別湊熱鬧的好?!彼固故幨幮χf,“像現在這樣,我領了差事伺候大殿下,那才是物盡其用。宮里不缺能給您作伴兒的女人,缺個我這樣一心一意照顧大殿下的。等過程子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臨盆了,宮里皇子一多,我怕那些人刻意怠慢大殿下?!?/br> 結果皇帝竟不說話了,神色茫然地望著帳頂,半晌才一嘆:“哪兒來那么多的皇子……皇后,壓根兒就沒遇喜?!?/br> 月徊目瞪口呆,“???沒遇喜?” 皇帝澀然閉了閉眼,“有了比較,才會患得患失……生出許多不平來。一旦不平……露的馬腳便多了?!?/br> 他斷斷續續說,月徊聽得悚然,沒想到他會縝密至此。當初說皇后也遇喜,她以為是巧合,哥哥也沒有同她說起。如今皇帝親口說沒有,果然這才合乎常理。 這么想來,貴妃的種種他都一清二楚。貴妃年輕,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殊不知自己早成了別人棋局上的棋子。他們斗法不要緊,月徊最擔心的就是牽扯上小四。她又不敢直剌剌和皇帝提及,只得迂回著岔開話題,“您禁皇后娘娘的足,也是有意為之么?我瞧時候不短了,坤寧宮里放恩典了吧?” 皇帝臉上神情淡漠,他對貴妃是真忌憚,對皇后也是真恨。 “朕親政不久,不能廢她,但朕能囚禁她到死。朕由來最恨的就是外戚干政,原瞧她出自太傅家,必定知書達理,誰知她哥哥擅自調動西山緹騎,朕想讓她規勸規勸,結果……”他苦笑起來,猛烈一陣咳嗽之后勻了好半天的氣,才又道,“結果你知道她怎么應對朕么?‘皇上寧肯放著外人調度精銳,也信不過我哥哥’……朕就知道這女人短視,沒有皇后的眼界胸襟?!?/br> 月徊一聽就明白了,皇后話里的“外人”,說的大抵就是梁遇??墒堑酆螽吘故欠蚱?,于他們來說,她和哥哥確實是外人。不過她記得當初皇后出閣之前,隱約對梁遇有過好感,沒想到走進這紫禁城的中心,野心也就水漲船高了。 她兀自出神,皇帝調轉視線看她,“月徊,你能一輩子替朕看顧大殿下么?” 月徊沒想那許多,應道:“自然會的。我和大殿下投緣得很,他一見我就笑,我哪兒舍得拋下他?!?/br> 皇帝足意兒了,點著頭道:“朕信得過你,只要你答應,就一定不會食言?!?/br> 后來月徊退出乾清宮,把皇帝召見的前后和哥哥說了,臨了坐在圈椅里嘆氣兒:“我瞧他,又覺得怪可憐的,年輕輕的,身子骨一點兒也不健朗?!?/br> 梁遇正批紅,擱下了手里的朱砂筆道:“下半晌又燒起來,燒得渾渾噩噩的,痰里血絲兒愈發多了。我如今想想,不叫你留在宮里是對的,攀了高枝兒又怎么樣,只怕不得長久?!?/br> 他的話說得囫圇,衙門里心腹雖多,也要提防隔墻有耳。 月徊明白他的意思,太醫檔他每天都要經手,那些給圣駕瞧病的在皇帝跟前諱言,在他跟前卻得說大實話。 老咳出血來,著實不好,梁遇道:“他心思是真沉,欲也是真縱。自己不知道保養,上年就夜御二女,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么磋磨?!?/br> 月徊大覺得可悲可哀,好在眼下還沒入三九,總不至于壞到那種地步。 事實也的確如此,圣躬不豫了兩三日,畢竟仗著年輕,好轉起來也快得很。 終于到了冬至前,冬至對家家戶戶來說都是大日子,民間要祭祖,帝王要祭天地。那個圜丘,建在大而不靠邊的空地上,皇帝得焚香禱告,完了還得上景山叩拜列祖列宗,有好一套的流程要走。 貴妃所能承受的忍耐也到了極致,這是個大好時機,倘或過了冬至,再想讓皇帝率領眾臣離宮,就得等明年。 宮里每天都有負責采買的小太監進出,打發個靠得住的人出去傳句話,一點兒都不難。 東廠最大的好處就是能隨時入司禮監回事兒,他們算直系,比錦衣衛還便利點兒。后宮高位的嬪妃呢,只要不走出這四面宮墻,紫禁城里沒有哪處去不得。尤其是梵華樓,建著六座掐絲琺瑯大佛塔,里頭供養七百八十六尊小銅像,冬至去那兒上柱香,誰也挑不出錯處來。 貴妃的肚子已經微微有些凸起了,她握著索嬤嬤的手哀求:“就這一回,我和他說上兩句話,讓他知道我的境況,往后就再也不相見了。嬤嬤,我實在受不了了,皇上只想著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每日太醫院都有人進坤寧宮請脈,我這兒呢,五日才一回,我成什么了!我心里有好些委屈要和他說,只有讓我見他一回,我才能鼓起勁兒來活下去?!?/br> 索嬤嬤被她纏得沒方兒,再加上已經打發人去送信了,到了這地步,索性咬咬牙,圖往后安生。 她只好和貴妃約法三章,“只這一回啊,我的主子。再有下回,奴才情愿您處置了我,也絕不能答應您了?!?/br> 貴妃眉宇間攏了一個月的愁云,這會兒終于散開了。她說好,描眉畫目換了衣裳,眼巴巴地瞧著西洋鐘上時刻將近,興興頭頭出了承乾門,往北橫街上去了。 入冬后多雨水,連著下了好幾天,今兒也是煙雨蒙蒙。走進梵華樓正殿,殿宇兩側點著成排的蠟燭,一陣風吹過,燭火簌簌輕搖。檐角雕花的橫木像篳篥上的簧片,嗚咽著,吹出了一片冬日的哀歌。 第102章 藏傳佛教那些佛, 總有種亦正亦邪的味道,即便是普度眾生的尊者,也有青面獠牙的忿怒相。 貴妃走過一重又一重唐卡, 那些光鮮炫目的金銀絲刺繡, 在燭光里發出耀眼的碎芒。梵華樓和慈寧宮花園里的佛堂不一樣,這里是光怪陸離的世界, 轉得久了, 會讓人心慢慢懸浮起來, 說不清地,迸出隱約的恐懼感。 然而能見心上人的希望,又沖淡了這種恐懼。自從懷上身孕之后,她更是急于找到安慰, 也許過于自私了,也許會把西洲拉入深淵, 但她還存著一點僥幸, 因為她知道就算出了事, 梁遇也不會袖手旁觀。 有時候人的感情很靠不住,有時候又是世上最無堅不摧的利器。它是無形的,像水一樣滲透進觸摸不到的地方,她進宮越久,便越能感受到這種威勢。 外面天地昏暗, 那巨大的紅燭搖曳, 照得唐卡上佛陀的臉陰晴不定。她撫了撫肚子,開始想象西洲得知這個消息后,會有怎樣的反應。 總不會像皇帝一樣無動于衷, 他心思多單純,他會驚訝, 會高興,說不定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那天她悄悄離開,后來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想起那夜,她的臉頰就隱隱發燙,她知道他和皇帝不一樣,差不多的年紀,身子卻天壤之別,西洲是春天雨后初生的嫩芽,皇帝卻讓她聞見了腐朽的氣味。她無法斷定腐爛的根莖上能不能開出花來,但心里更愿意相信,這個孩子是西洲的。 她有一個小小的懷表,是臨行前阿瑪送給她的。撳開浮雕的赤金外殼,能清晰地聽見滴答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