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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慈悲殿在線閱讀 - 第61節

第61節

    不必說透他也明白,順著她的話頭道:“是啊,兩廣夜里比白天涼得多……你一個人洗漱,恐怕看不清,我給你照著點兒亮吧?!?/br>
    月徊想了想說也成,兩個人沉默著走進里間,月徊在屏風那頭洗澡,梁遇就在屏風這頭坐著。

    剛才的事兒不能琢磨,猛然得知身邊的人身首異處了,她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光是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那是種最深層次的恐懼,打從心底里,打從腳趾頭縫兒里四外漫溢。怕得夠夠的,仿佛視線看不見的地方,就有森森的鬼影。浴桶里撥水的聲音也大,嘩嘩地,攪得她心神不寧。

    月徊朝屏風看了眼,“哥哥,你在嗎?”

    梁遇嗯了聲,“你放心,我守著你?!?/br>
    月徊松了口氣,擰把手巾搭在腦門上,腦子似乎慢慢清醒了點兒,然后又有新的擔憂,“人都殺到門上來了,這葉總督是個上眼藥的老手。他今天敢殺桂生,明兒就敢殺少監,后兒呢?是不是還要打你的主意?我有點兒怕,怕他對你不利,咱們初來乍到的……”

    梁遇卻說別怕,“我走到今兒,水里來火里去,多少險象環生,比這厲害的多了去了。要裝好人名垂青史,我是欠缺了點兒,但殺人放火我在行,他葉震再混,混得過我?今兒是疏忽了,沒想到他能出這樣的損招兒。眼下他既然下了戰帖,那咱們就來試一試,總督衙門的禁衛和廠衛,誰的手段更厲害?!?/br>
    月徊在他說話的當口穿好了衣裳出來,細聲說:“哥哥,該你了,我也給你照點兒亮?!?/br>
    梁遇道好,起身往耳房去,月徊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要是換了平常,這樣夜色這樣時節,聽著他洗澡的動靜,她不yin心大起才怪,可今天卻因桂生的事兒萎了,蔫頭耷腦坐在燈下長嘆:“桂生真可憐,他家里人知道了,那得多難受啊?!?/br>
    其實窮家子養兒子,送進宮就譬如死了,不會再有更多的牽掛,死活也不必告知家里。桂生曾為自己能賣五兩銀子給哥哥娶媳婦,而倍覺榮光,這么個心思單純的小子,在離家萬里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死了,縱是個鐵石心腸,也會心生不舍。

    這一夜他沒能好好休息,月徊嘴上厲害,其實膽兒小得很,就在他身邊睡下了。他迷迷瞪瞪稍闔了會兒眼,半夜里有番子進來回稟,說查著了線索,有百姓瞧見那個從山房里潛出去的人進了連塘綠營。既然能確定是綠營的人,那么受誰指使,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道好,“查一查葉總督內宅有幾個兒孫,從大到小,一個一個送下去給桂生做伴兒?!?/br>
    番子領命去了,他一個人在案前坐到了天明。

    難免氣不順,自打他執掌司禮監起,七年了,再沒有受過這樣的挑釁。這兩廣山高皇帝遠,封疆大吏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既然朝廷震懾不了,自然也不拿他這個巡撫當回事。非常時期,就得用金剛手段。雖說他這頭拉攏了楊鶴和籍月恒,但總督的威望還在,擒賊先擒王,如今剿滅紅羅黨不是首要的,頭一樁竟是處置內鬼。

    廠衛辦事的效率向來毋庸置疑,葉震的兩個兒子,很快不明不白死了,起先葉總督還沉得住氣,直到孫子溺死在了水缸里,終于勃然大怒,找上門來了。

    葉總督面色發青,死盯著梁遇道:“內相,這兩日我府上喪事不斷,內相可聽說了?”

    梁遇沉重地頷首,“咱家聽說了,因忙于處置瑤民和紅羅黨,沒顧得及去府上吊唁。制臺大人節哀,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需往長遠處看?!?/br>
    葉震皮笑rou不笑,“內相就不好奇,家下兒孫是因何而死的嗎?”

    梁遇道:“如今兩廣匪類猖獗,是該好好整頓一番了。制臺啊,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制臺體恤讀書人,卻不知養虎為患,反噬其身。今日若不是制臺來找咱家商議,咱家也不愿和制臺提起,我等抵達廣海衛的頭天夜里,咱家近身伺候的孩子就被人砍了腦袋,可見這兩廣亂到何等地步,紅羅黨連咱家這巡撫的下馬威也敢給。制臺,現在他們將黑手伸向了貴家眷,要是再一味姑息,今日是令公子,明日也許就是令堂和尊夫人……制臺大人,難道不憂懼么?”

    他這威脅真是給得不加掩飾,面兒上是借著紅羅黨,可各自心里都明白,分明是彼此之間的較量。

    葉震到這會兒是有些后悔了,僅僅因一時氣憤,貿然命人殺了梁遇身邊的小太監,本以為他查不出端倪,只有吃了這暗虧,誰知最后竟下了這樣的毒手,連著坑害了他三個兒孫。不單如此,聽他的話頭兒,恐怕還要繼續牽連。葉震又驚又恨,只可惜不能明刀明槍地廝殺,這回來了也是自討沒趣,這閹賊根本沒有收手的打算。

    他霍然站起來,重重哼了一聲,“看來這些賊人真是拿本督當軟柿子捏了。本督執掌兩廣多年,還未受過這樣奇恥大辱,此事本督定會一查到底……”說著錯牙一哂,“也會給內相一個說法?!?/br>
    梁遇道好,“咱家就等總督大人這句話!咱家身邊的人金貴得很,死了一個,咱家就要他們十個來償命。請總督大人一定嚴查,咱家倒要看看這紅羅黨是如何三頭六臂,如何攪得兩廣官員不得安生的?!?/br>
    葉震咬著牙,終于拂袖而去,坐在圈椅里的梁遇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倒也從容自得。

    馮坦上來問:“督主,葉家的人,還要繼續下手嗎?”

    梁遇垂著眼道:“葉總督已經怒不可遏了,只要再蹦個火星兒,他就能燒起來。不過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小心,不能讓他逮住任何把柄。后兒給楊總兵傳話,放消息出去,就說咱家要上虎跳門檢閱水師。給他留個扣子,要是葉總督有鋼性兒,那最好;要是他服了軟,咱們就給他點把火。紅羅黨不是第一要緊,不過是烏合之眾,要緊還是這位封疆大吏,只要一舉端了他,平定的事兒不費吹灰之力?!?/br>
    馮坦領了命,召集底下檔頭和百戶商討對策去了。梁遇飲完了這盞茶,站起身,踱進了月徊的臥房里。

    月徊最初來時的興奮勁兒,隨著桂生的死被消磨得干干凈凈。也因為這里的氣候和北京不同,熱久了讓她有些厭煩。梁遇進她屋子的時候,她像一條被曬干的咸魚,直挺挺仰在竹榻上。聽見腳步聲才睜開眼,半死不活地說:“兩廣總督挨呲來了?他等著,不打出他的黃兒來,哥哥就不是哥哥?!?/br>
    梁遇笑道:“他們家死了三個人,坐不住了,上我這兒發狠話來。也難怪,他當初在京的時候,司禮監還沒掌管廠衛,早前的錦衣衛指揮使是個善性人兒,所以他以為廠衛還是以前的廠衛,不知道我從來不做賠本兒的買賣?!?/br>
    月徊撐起身問:“死了三個人呢,再死下去要成絕戶了,你這是想逼他動手?”

    所以說了,把她帶在身邊也有好處,能讓她的腦瓜子變得靈活點兒。梁遇微微一笑,算是承認了,又道:“我后兒要去虎跳門檢閱水師,料著當天會有大動靜。屆時我會命四檔頭提前把你送到別處去,你到了地方別亂跑,踏踏實實等我回來?!?/br>
    月徊在榻上蹭亂了頭,他把她散落下來的頭發繞到耳后,對外人可以心狠手辣,對她卻是怎么深情都不夠。

    月徊當然不樂意,壓住他的手道:“我要和你一塊兒去,你把我撂在別處,我心不能安?!?/br>
    梁遇有些為難,“刀光劍影的,萬一有個好歹……”

    “我有個好歹,你就給我守一輩子寡?!?/br>
    他被她堵得接不上來話,半晌無奈道:“又在胡說?!?/br>
    月徊說不是,“我告訴你,我想得很明白,別的都好商量,唯有這個,我不能答應?!?/br>
    這就是牽掛著,牽上了一輩子,沒法子打發她了。他嘆息著,自退了一步,“也罷?!?/br>
    月徊耷拉著嘴角,摟住了他的胳膊,頗有同甘共苦的決心,喃喃說:“放著你和人打架,我跑了,我成什么人了!這回咱們都平平安安的,等事兒完了就告訴爹娘一聲兒,我也收收心,再不惦記皇上,也不惦記他的貴妃位分了?!?/br>
    第90章

    原本要是沒有葉震出的那些幺蛾子, 他們之間的事兒早該定下了。無名無分終究欠缺,雖然爹娘不在十幾年了,但心里還惦記著, 要正經焚一炷香, 正經通稟過,彼此才算得了長輩首肯, 能有理有據地在一起。

    月徊提起皇帝, 提起貴妃位, 其實他嘴上沒說,心里十分稱意皇帝的移情別戀。自打宇文家的姑娘進宮,他就一直在盼著這個消息,他知道以皇帝的性情, 早晚會負了月徊。負了才好,負了才能從從容容地, 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去解決這件事。要是皇帝果真那樣堅定, 果真一心一意空著貴妃位等月徊回去上任, 到時候反而騎虎難下。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梁遇倒是應該感激南苑和那位宇文貴妃,要是沒有他們橫插一杠子,自己這姻緣不說保不住,多走許多彎路是免不了的。

    “不是你的東西, 本來就不該惦記?!彼霂嫘Φ卣f, “皇上和貴妃正打得火熱,就算你這會兒走到皇上面前,也是不尷不尬, 處境艱難?!?/br>
    月徊說可不嘛,“所以我知情識趣兒, 換了個更好的,不叫皇上為難。不過依著你看,我要是真去皇上跟前興師問罪,說‘您不是答應就喜歡我一個人的嗎,答應讓我當貴妃的嗎’,你說皇上怎么辦?會不會良心不安,破格讓我當皇貴妃?”

    梁遇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心道年紀不大,胃口倒不小,都琢磨上當皇貴妃了,真是可造之材!

    他說不能夠,“皇貴妃是副后,代行皇后之職,統攝六宮。除非皇后廢了或是崩了,否則這位分一般不設,你就別做這個夢了?!?/br>
    月徊有點失望,倚著他說:“哥哥,依著你的眼光,是不是男人都喜歡珍熹那號的姑娘,長得好看又會來事兒,我瞧小四就被她拿捏住了,這會兒不知道怎么樣了?!?/br>
    梁遇道:“等回去就給他說門親事,婚事定下,心也就死了。至于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珍熹那號兒,這個我說不上來……”低頭湊到她耳邊一笑,“到底我在別人跟前不是男人,只在你跟前是?!?/br>
    月徊赧然絞起了手指頭,“那你瞧我這臉,是不是沒法兒和貴妃娘娘打擂臺?”

    梁遇心道還琢磨打擂臺呢,可見女人的好勝心強起來,也夠叫人牙酸的。當然夸還是得夸,她就等著這個,但又不能夸得太過,過了透著假,她還是不能滿意。于是他很務實地說:“光瞧臉,勉強能打個平手,可要是論情兒,她差得太遠,沒法兒比。你到底羨慕她什么?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消磨在不喜歡的男人身上,這位貴妃娘娘也只剩表面風光了。昨兒曾鯨的飛鴿傳書到了廣海衛,信上說貴妃晉封后,秘密見過小四兩回,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什么打算?!?/br>
    月徊有點兒忐忑,“小四這孩子不讓人省心,要是我在京里,非打斷他的腿不可!人家都當上貴妃了,他想干什么?私會后妃,這是怕自己死得不夠快?”

    可是這種事兒,不是三言兩語能勸退的,梁遇道:“打斷腿怕是不中用,我可以替他安排個手藝好點兒的刀子匠,干脆凈身進宮,送到貴妃跟前去,省了多少麻煩!”

    他說得一本正經,卻嚇得月徊瞪大了眼,“這可不是好轍,快別鬧了吧?!?/br>
    他嗤笑了聲,知道她不會答應??赏嫘w玩笑,真要是到了不可開交的時候,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只是現在和月徊商量,弄得與虎謀皮似的,再深聊下去恐怕惹得她不高興,那又何必。

    他正了臉色,提起了另一樁事,“皇上對宇文貴妃確實偏愛得厲害,皇長子說瞞下就瞞下,連皇后都沒告訴。還囑咐曾鯨不得泄露,說是怕引得貴妃不高興?!?/br>
    月徊訝然,“這不是昏君做派……”話沒說完就被梁遇捂住了嘴。

    他朝外頭使使眼色,“叫人聽見不好聽,誤以為你因愛生恨?!币娝锏媚樇t脖子粗,又和緩笑道,“皇上年輕,將來會有很多皇子皇女,這位小皇子就算舍下了,也不會有損大鄴根基。他不要,正好咱們要,現成的孩子多好,慢慢帶大他,將來他和你親,與咱們來說,多個孩子多條路?!?/br>
    月徊聽著他的話,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再細一深究,恍然大悟,“哥哥真是神機妙算!我想好了,回去多認幾個孩子,養在一處。將來咱們自己……那個,誰也不知道里頭玄機,嘿嘿?!?/br>
    梁遇挑著眉,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伤焐虾⒆娱L孩子短的,卻沒想過要孩子,須得經歷怎樣的過程。

    她自己還是個孩子,雖長到十八歲,自小流落在外,沒受過宅門府門里的教條,她的心性兒其實比那些閨閣小姐還單純些。午后清風從撐起的支摘窗下流淌進來,他攬著她,崴身躺倒,看著木作的墻和青瓦房頂,想著等到將來年紀大了,能有這樣從容清閑的時光,似乎也很不錯。

    虎跳門……他閉上眼睛思量,一路的行程和排兵布陣,像活動的山海圖一樣,在眼前徐徐鋪排開來。隨行的廠衛有多少,楊鶴手上兵馬有多少,葉震能夠調動的禁衛和募兵又有多少,他早就一一算清了。

    不過凝神思量的時候,卻發覺身側有一只手蠕蠕從他大腿上爬過。她大約是覺得他睡著了,先前受驚老實了兩天,現在又開始想著招惹他了。

    他不動聲色,仍舊閉著眼睛,眉舒目展十分愜意的模樣。感覺那手在他腿上捏一把,又爬上他腰側,隔著薄薄的衣料刮了刮他的腹肌。手感和山陵般起伏的線條,應當很令她滿意吧,果然她尖著嘴小聲吸了口氣,表示贊嘆。

    梁遇要發笑,卻又忍住了,他喜歡她這種偷偷摸摸的小動作,也喜歡讓她占便宜。

    猶記得當初,她謹小慎微地覷著他,輕聲叫他“哥哥”,大冬天里凍得發青的小臉兒,到現在都讓他心頭牽痛。他就要這么養著她,縱得她膽兒肥,女人的可愛之處不是靠威嚇、靠管束塑造出來的。況且她摸夠了自然就停手了,人身上無非那些花樣么,男人又不像女人……

    然而他好像料錯了,那雙手一直攀上來,從他的斜襟下伸進去,停在他胸前最核心的地方。他渾身不由繃緊了,不知道她還會有什么出圈兒的舉動。也許只是為了離他的心更近一些,他倒也能體諒她急于親近的意愿。

    就這樣,就此停下也好。等了等,那只手老老實實沒有再活動,料想也不過如此了,誰知在他逐漸放松,打算重拾睡意的時候,電光火石倏地閃過腦子――這丫頭,竟然伸出手指頭彈了他一下。

    他頓時像只蝦似的蜷起來,“梁月徊,你干什么!”

    月徊“啊”了聲,“你怎么還沒睡著!”

    月徊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個瘋子,為什么梁遇那種紅著臉又羞又憤且有苦說不出的樣子,那么好看!她心頭大為激蕩,捧住他的臉說:“哥哥,你給灑家笑一個?!?/br>
    梁遇氣得扭頭,把臉從她手里掙了出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司禮監掌印,是東廠提督!”

    那又怎么樣,銜兒再多也嚇唬不了她。不過安撫倒是可以稍稍安撫一下的,她好言好語說:“我就是看它站起來了,想試試它的腰桿子硬不硬?!?/br>
    梁遇頓時被點著了似的,只覺頭暈目眩,心火一陣陣往上沖,直沖進了他腦仁兒里。

    日思夜想惦記的就是這么個怪物,沒有姑娘的嬌羞,粗枝大條起來比漢子還莽撞。他是活人,難道任她的爪子亂竄也不動如山么?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股子憤怒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過后,終于轉變成了磨牙霍霍的挑逗,“你到底對哥哥的身子有多好奇?我不知道它的腰桿子硬不硬,可我知道另一處一定不負你所望,你知道是哪里?”

    月徊是想打著哈哈敷衍過去的,畢竟她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要去彈那一下。

    八成是天太熱,把她熱糊涂了。再不然就是自己睡了太久,現在醒過來百無聊賴,他又恰好在她的竹榻上蹭睡,她不趁機薅上兩把,覺得對不起自己。

    其實她可以解釋的,也正預備解釋,豈料他拽住她的手,把她送到了一個十分驚奇玄妙的去處。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兒!月徊驚訝不已,這才弄明白,腰桿子最硬的原來另有他處。

    起先還不敢動,怕這危險所在要吃人,后來經他慢慢引導,才覺得這個比養蟈蟈兒可有意思多了。

    月徊盲人摸象,梁遇閉上眼,神色安詳。月徊倒要哭了,“哥哥,你確實全須全尾兒?!?/br>
    他不說話,微掀起眼皮露出一線眸色,霧淞沆碭般迷蒙著,甘為她手下之臣。

    當真是廢了那么多的心力,才得以保全,原來所做的一切不單是為自己,更是為她。他重新闔上眼,偏過頭,偎在她肩上,嗟嘆著到了這樣年紀這樣階段,人生終究有今朝。他和旁的男人不同,旁人是等女人托付,他卻是反過來,把這一輩子的把柄交到了她手上。像完成了一樁了不起的創舉,比扶植皇帝登基還要壯闊。他本來以為不會有這一日,沒想到兜兜轉轉,那個丟了十余年的meimei回來,談笑之間就把他安置了。

    他微微仰起臉,在她耳邊嘆息呢喃:“都是命……”

    月徊認同地點頭,細細揣摩著,“哥哥,你沒掌權的時候也混在小火者堆兒里,你怎么如廁?你們不都站著嗎,不怕被人看見嗎?”

    梁遇這回連眼睛都沒睜,直接奪了回來。扭過身去躺著,兀自嘀咕:“你閉上嘴,別和我說話了?!?/br>
    又鬧脾氣,到底掌印督主當久了,不會好好聊天。

    月徊不死心,扒著他的肩背說:“哥哥,咱們聊聊嘛,我沒別的意思,好奇一下還不成嗎?”

    梁遇直皺眉,“你打聽那些,沒安好心吧?”

    “我怎么沒安好心了?你別拿你那小人之心,來度我這君子之腹成嗎?”她說著,把手搭在他腰上,邊說爪尖兒邊撓了撓,“哥哥,你和我說說?!?/br>
    梁遇閉著眼睛嘆氣兒,“說來話長,還是得感激盛二叔,要不是他辦著宗人府的差事,常在宮里行走,我也不能獨善其身。我才進宮那會兒,入的是御馬監,二叔給我安排了個差事,不能說輕松,但人少,能有時間一個人呆著。我曾是專給皇子們預備騎射用馬的,外頭下著大雨,我伏跪在泥里,讓慕容家的那些皇子皇孫們踩著我的脊梁上馬。他們到了騎射場上,另有一幫人伺候,我就在圍場外頭等著,等他們出來,再讓他們踩一回?!?/br>
    他說到這里,外面的天色仿佛也應景兒,天頂上有悶雷滾過,頃刻下起雨來。他伴著雨聲又道:“我不常和人混在一處,盡量離那些火者遠著點兒,就用不著和他們一起坐臥。因著汪軫瞧二叔的面子,后來把我調進司禮監做了奉御,第二年又升長隨,這就一步步水漲船高,有了自己的值房和他坦,一切也都不礙了?!?/br>
    月徊長長哦了聲,“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這要是露了餡兒……”

    “露餡兒了不單會害了盛二叔,也會害了畢家。所以每年太監驗身,我都是打畢家手上過,從來不出岔子?!?/br>
    只是升發之后為了永絕后患,還是整治了人家一家子。這么多年過去了,手上案子經辦了不少,唯獨這畢家是他心里的壞疽,到如今還是讓他不敢觸碰。

    雨勢漸大,用半爿毛竹收集成細流,注入外面的水缸里,水流得深了,唯剩一串“咕咚”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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