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院子里的青磚被打掃得一點兒泥星也無,督主的描金皂靴踩踏過去,即便烏云豹的斗篷長及腳背,也絕不讓下擺沾染了泥污。馮坦將人引進正衙,垂著兩手回稟審問的進度,有些為難地說:“那三個人都是硬骨頭,怎么拷問都不肯說實話。原想上重刑逼供的,又怕弄死了他們,斷了線索?!?/br> 梁遇哂笑,“哪里那么容易死,這些人水里來火里去,經得住錘煉,拿尋常法子對付他們沒用。眼下給他們機會,他們不說,咱家就拿他們沒辦法了么?紅羅黨歃血為盟都是親兄熱弟,真要是瞧著兄弟受苦受難,逍遙在外的無動于衷,那也稱不得重情重義,都是一群披著狼皮的偽君子?!?/br> 他一抬手,斗篷高高揚起,踅身在圈椅里坐了下來,“挑個最扛事的,給他上酷刑,帶另兩個來瞧。他們要是招供,那也罷了,要是不招,咱家有的是法子對付他們?!?/br> 馮坦道是,立刻率人往大獄里去了。梁遇沖隊伍最后的人叫了聲傅西洲,“你留下?!?/br> 小四聽了忙轉回身,俯首帖耳回到堂下,向上拱了拱手道:“小的在,聽督主示下?!?/br> 梁遇示意曾鯨把那兩雙鞋墊交給他,一手撫著把手上的獅頭道:“你jiejie得知你要上金陵去,很不放心,托咱家給你帶話,讓你一路多加小心。這鞋墊兒是她帶給你的,說江南多雨,備著好應急。雖說都是內家樣兒,你且收著吧,也是她的一點心意?!?/br> 月徊本來就不是個多精細的姑娘,正常人是不會指望她能親自動手做女紅的。小四托著這鞋墊,呵腰道:“請督主替我謝謝月姐,另給我捎句話,就說小四會盡心承辦好差事,等回京之后一定去瞧她。還有……讓她有空學學針線,別連雙鞋墊子都上庫房討要,沒的叫人笑話?!?/br> 梁遇的長眉幾不可見地一挑,復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咱家會替你把話帶到的,你回去預備起來吧,過會子就隨張總旗出發?!?/br> 小四爽朗地應個是,壓著帽子快步往值房去了。 梁遇看著那少年身影縱跳著,走進厚重的濃霧里,心滿意足端起茶盞,優雅地啜了一口。 外面隱隱傳來忍痛的嚎叫,他垂下眼刮了刮杯蓋兒,倒要看看那些所謂的硬骨頭能堅持到幾時。不過糙人確實耐摔打,等待的時間比預計的更長,最后番子進來回稟,結果并不盡如人意,就算獄卒們下手弄死了一個,也沒能讓另兩個開口。 “廢物!”他唾罵了句,起身往獄里去。刑房里血rou濺了滿地,那股子血腥氣甫踏進門檻就聞見了。他沒有進刑房,站在甬道里遙遙打量,剩下兩人一個三十多歲,一個不過二十出頭。他給曾鯨遞了眼色,示意番子把年輕那個送上刑架,自己緩步踱到門前,揚聲道:“咱家再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供出亂黨窩藏的老巢,過去的事既往不咎,放你回去和家人團聚?!?/br> 可惜年輕人血氣方剛,像那兩個南邳讀書人一樣,寧死也不低頭,豪興地大喊著:“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來,怕死老子也不會進京?!?/br> 梁遇笑著,贊許地拍了拍手,“好,這下子機會沒了,你想說也說不成了?!币幻娼衼砣?,“把他的舌頭給咱家割下來,扒了他的衣裳纏上布,浸到油缸里去,咱家今兒要點天燈?!?/br> 東廠的手段很多,剜rou敲骨血流成河,都沒有點天燈來得干凈熱鬧。人被活活燒死,就得經過漫長的煎熬,受刑的人橫豎破罐破摔了,觀刑的人心里卻會承受重壓。 割舌、裹布、浸油缸,一氣呵成。刑房里地方小,施展不開手腳,就挪到東南角的空地上去。濃霧是一層好掩護,一般點天燈都在夜里,今兒白天行事,是為更好地讓同犯看清楚。 那個渾身裹布的年輕人被人從油缸里提溜出來,像個過油的蠶蛹高高吊在半空中,嘴里的血淋漓流了滿胸,嗚嗚地,不知在說些什么。 這時候已經不需要他開口了,梁遇瞇著眼,涼聲道:“動手?!?/br> 番子得令,舉著火把過去,從足尖開始點燃,火苗一路向上攀升,越燒越旺,那人形在火光中扭曲,像一只可笑的蠕蟲。 梁遇轉頭一乜,那個押來觀刑的嚇得面無人色,他笑了笑,曼聲道:“機會只有一次,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憑著一腔熱血敢下九幽斬閻羅,你這年紀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難道也同他一樣莽撞?” 他的聲氣兒幽幽的,不急不躁,絲毫沒有空手而歸的擔憂。僅剩的那個囚犯喘著粗氣,如同一只倉惶的困獸。梁遇知道他在想什么,“正人君子”的軟肋他最善拿捏,于是一面看天燈燒得熱烈,一面循循誘哄:“同黨都不在了,誰還能瞧不起你?誰還會唾棄你?識時務者為俊杰,趁著還能說話的時候把話說了,別像他似的,最后想說也說不得?!?/br> 人rou灼燒后的焦臭向四面八方擴散,一旁被五花大綁的漢子淚流滿面,渾身篩著糠,面皮脹成了醬紫色。 梁遇并不催促,他有足夠的耐心等他想明白。 果然那漢子哆嗦完,到底下了狠心,“楊媒斜街,抬頭庵?!?/br> 在場眾人都松了口氣,梁遇瞥了馮坦一眼,“聽見了?” 馮坦打了雞血似的,“小的即刻帶人圍剿,誓將亂黨一網打盡?!?/br> 東廠番子集結,官靴踩踏著地面,隆隆有聲。梁遇轉身往衙門口去,邊走邊下令:“曾鯨留下處置這件事,京中亂黨頭目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絕不能讓他逃脫。咱家先回宮,等著你的好信兒?!?/br> 曾鯨領命,躬身送別,再直起身時車輦已經出了胡同。他回身,咬著槽牙道:“點足人手,不許有半分疏漏。地方都給你們審出來了,倘或再讓人跑了,咱們大家都得完蛋!” 不說攸關生死,至少是攸關前程,辦差的沒人敢掉以輕心。后來就是全城圍捕,當時那伙人正要撤出抬頭庵,沒想到被廠衛斷了后路,蟄伏在京城的七人全數被抓獲,無一人漏網。曾鯨總算能夠坦然復命了,走進掌印值房,笑著說:“事兒已經辦成了。老祖宗神機妙算,要是再留他們在京中肆意活動,果真要算計到皇上大婚上頭去了?!?/br> 梁遇正站在南窗前掛金魚風鈴,聽見曾鯨回稟,淡聲道:“大鄴江山萬里,憑著幾名亂黨就想顛覆朝綱,簡直是癡心妄想!眼下京城的禍患暫且平定了,但皇上大婚期間的警蹕不能松懈,謹防紅羅黨的人再度混入京畿。這樁事,終歸要斬草除根,眼下就看派往兩廣的人辦事手段如何了,只有一舉端了賊窩兒,咱家才能高枕無憂?!?/br> 曾鯨說是,“二檔頭辦案無數,定不會辜負老祖宗厚望的。不過萬歲爺……怎么身上又不濟了?” 風鈴鐺已經掛好了,梁遇拿手撥了下,一串悅耳的聲響叮叮當當蕩漾起來,他唇角掛了一點笑,慢吞吞道:“年雖過了,天兒還冷著呢,每年冬天都是最易犯病的時候,等過了正月就會好起來的?!?/br> 話雖如此,但皇帝身子骨不強健,這也是事實。曾鯨忖了忖道:“那個有孕的宮人,已經送進羊房夾道安置了。照著老祖宗的令兒安排人仔細伺候著,太醫也撥了兩個過去,每日早晚請平安脈。不過這兩天脈象微有起伏,過會子還要讓胡院使親自過去瞧瞧?!?/br> 梁遇嗯了聲,“胡院使早前瞧出是位皇子,倘或不出意外,這可是皇長子,地位遠非其他皇子可比。無論如何,孩子落地之前,不能讓那宮人有任何閃失。六個人伺候不夠,就派十個,咱家只要皇嗣長得健壯,旁的一概不問?!?/br> 曾鯨是聰明人,只這兩句就已經領悟其中意思了。 皇帝身子骨不好,那么下一代的皇子必要在娘胎里作養足了,這是關乎大鄴江山社稷的大事。母體就如容器,于帝王家來說,沒權沒勢沒靠山的宮女子,也只能是容器而已。上頭要的是孩子,如果這容器大補得過了,了不起將來殺雞取卵,是死是活根本沒有人會在意。 梁遇緩步踱回案前,取過手巾把子擦了擦手,高案上的西洋座鐘指向午初,他整整琵琶袖道:“該上乾清宮瞧瞧去了,這會子要再不成,就預備傳太醫吧?!?/br> 今天的霧尤其濃重,即便到了這個時辰也不見消散。他負手走在夾道里,一路行來眉睫都掛滿了細小的水珠,往前看去便如透過一層水幕,很有沉重之感。 掌印一向很忙,大多時候走路都是匆匆的,唯獨今天,兩雙鞋墊子到這會兒還沒抽出來,每邁一步就走出別樣的滋味兒。 進得日精門,北望正大光明殿,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他順著回廊上丹陛,進了東暖閣,一眼就看見月徊還守在皇帝床榻前,邊上宮人不住打熱手巾,她在皇帝手臂和胸膛上不住地擦。聽見動靜方回頭望了眼,有些疲乏地說:“掌印,早上那把清心丸,吃了略好了會兒,到巳初的時候又發作起來??偣茏層幏康娜苏罩匣氐姆阶蛹辶怂?,我又拿熱水給萬歲爺擦身子,這會兒已經好些了?!?/br> 梁遇上前來,站在腳踏前輕聲喚皇帝,“主子,還是宣太醫吧,讓他們會診,重擬個方子?!?/br> 皇帝對自己也有些灰心,半睜著眼搖頭,“他們不頂事,治不好朕的病?!?/br> 梁遇道:“主子別這么說,原不是什么大病,要緊靠平常調理。如今過完年了,眼看就要回春,天兒一暖和就會百病全消的?!?/br> 皇帝苦笑了下,“但愿吧?!?/br> 熱手巾又來了,這回梁遇接過去,親自替皇帝擦,一面道:“臣去了東廠一趟,專為審紅羅黨的案子。抓獲的活口供出了京里潛伏的余孽,才剛廠衛出動,已經全數清剿了,請主子放心?!?/br> 皇帝長出了口氣,“剿滅了才好,京里一向太平,忽然來了這么一幫子賊人,倒攪得百姓惶惶不可終日?!边呎f邊咳嗽,緩了緩才道,“著令九門加強排查,外地入京的都要核實身份,不能再放那些人進來了?!?/br> 梁遇道是,“這些臣都交代下去了,主子只管安心養病?!?/br> 皇帝乏得厲害,每次犯病都能要他半條命,說了這么些話已然累壞了,便閉上眼沉沉睡去了。 月徊這才從東暖閣退出來,跟著梁遇一道進了值房??伤幸欢亲硬豢?,進門即說:“宮里太醫既然治不好皇上的病,為什么不廣征天下良醫?他如今還年輕,能夠抵擋住病勢,將來要是有了歲數,哪里受得住這樣的高熱?” 她回來到現在,從沒對他高過嗓門,這次為了皇帝竟然開始質疑他,這讓他很不高興。 “廣征良醫?你何不昭告天下,皇上有不足之癥,讓那些藩王早作打算,早早積蓄兵力直取京師?”他冷眼看著她道,“月徊,哥哥讓你進宮,可不是為了讓你反我。你向著皇上我知道,可你別忘了,我才是你的至親。你別光顧著看臉下菜碟兒,誰親誰疏,你還分得清么?” 第52章 月徊被他說得打噎, 正是因為說著了,讓她很有心虛之感。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她的那點好色的小癖好, 終究沒能逃脫他的眼睛。其實她也沒有刻意隱瞞, 就是喜歡好看的人兒,要不碼頭上流浪的孩子多了, 她怎么光挑中了小四! 可是有些事兒做得說不得, 月徊惱羞成怒, “您別成心掀我尾巴,我看不看臉,和這個沒關系。要比長相,您比人家差來著?我要真是只瞧臉, 就該光聽您的了。我也知道朝政上的事兒麻煩,可是以東廠的本事, 上外頭踅摸個把好大夫也不難啊。您悄悄地找, 悄悄地帶進來, 不走漏了風聲,不讓外人知道不就成了么?!?/br> 梁遇笑她小孩兒見識,“你當乾清宮里住的是什么人,容你上外頭隨便找土郎中來?瞧好了倒是大功一件,瞧不好出了岔子, 你就得跟著我上菜市口砍腦袋, 你不知道其中利害?”他動怒生氣,覺得太費力氣,月徊有時候就是個不開竅的性子, 說得再多也是油鹽不進。他站在窗前,用力喘了兩口氣, 雖說她肯定他的長相優于皇帝,讓他心里也生歡喜,但扭不過她的想法來,就是個麻煩。 “太醫院里篩選太醫,要經過多少道,你懂不懂?那些人已然是大鄴最頂尖的醫者了,依著你,民間搖鈴走街串巷的倒更有手段?”他調開視線,勉強平了平心頭怒氣才又道,“好了,宮里辦事不求有功,但求穩妥。你才進來不久,多說也無益,等時候長了,你自然就明白了?!?/br> 月徊聽了很失望,“不求有功,但求穩妥,那些太醫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不敢用藥,一切以溫補為主?!?/br> 她嗆了他一句,他訝然看向她,一時竟有些答不上來。 月徊白了他一眼,憤懣地轉身坐在八仙桌旁,心里不是滋味兒。她進宮時間的確不長,可跟在梁遇身邊,多少也品出了他一舉一動中暗藏的玄機。 一個身子骨結實,理政又有手段的帝王,還會這樣處處依賴他,什么都想著大伴嗎?自然是不會的!梁遇其實樂見現在的局面,皇帝羸弱,不那么強勢,這才利于他一手把持朝政。當然他們是至親,她也愿意他呼風喚雨,稱王稱霸,但眼瞧著皇帝隔一陣兒就病上一場,發燒燒得迷迷糊糊的,她實在覺得他太可憐了。 那個叫蘭御的人,從小沒有媽,兄弟姊妹間不受待見,被擠兌著長到這么大?;实墼谒媲芭紶栆矔f起過去的年月,姑娘家心腸軟,敬畏的同時兼具同情,沒法子像梁遇這么冷靜,作壁上觀。 然而她的婦人之仁卻令梁遇不滿,她慈悲心泛濫,竟把他放在了皇帝的對立面,她不知道沒有他,就沒有皇帝的今天么?如今到了有收成的時候了,他尚且為著皇帝呢,就受她這樣猜忌,若是將來情況愈演愈烈,她豈不是要和他反目成仇? 可惜外頭的潑天大案好辦,家務事難纏,他面對她除了頭疼,沒有別的感想。 沖她生氣?沖她拍桌子摔碗?那必是不能夠的,他只有再退一步,好言好語敷衍:“我已經悄悄派人查訪了,只是那些民間大夫得知是給皇帝看病,沒一個有膽兒的?;噬显敢鈸Q宮外的大夫,也得遇上那個機緣,就算你現在逼著我,我也沒法子給你變出這么個人來?!?/br> 月徊聽了訕訕的,忽然發現自己確實過激了,也覺得有些對不住哥哥,便支吾著說:“我是在床前伺候了半晌,瞧他病得恍惚,心里有點兒著急了,哥哥別生我的氣?!?/br> 梁遇牽了下唇角,這笑淡得像一縷煙,沒有溫度,“著急了……果真姑娘大了,留不住?!?/br> 他嘆息著,負手走了出去。后來皇帝榻前都是他親自伺候,月徊反倒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干看著。梁遇辦事老道,動作嫻熟,她慢慢明白過來,過去的十幾年里,皇帝每一次生病都是梁遇在照顧。自己才進來幾天,就生出那許多不平來,果真是狗戴嚼子,冒充大牲口。 梁遇不弄權的時候,實在是個可心溫暖的人,他喂皇帝吃藥,皇帝的胸口因咳嗽痛得坐不住,他就讓他靠在懷里,兩臂圈住他,耐心等他一口口將藥飲盡。 他們之間是有默契的,那是從小培養起來的信任。月徊對哥哥大覺慚愧,自己胡亂打抱不平,枉做了一回小人。 皇帝出了一身虛汗,把衣裳都浸濕了,梁遇著人拿干凈的褻衣來換,打了熱手巾,又里外替他擦洗了一遍,一面道:“月徊憂心主子,才剛和臣商量,該不該從外頭尋良醫進來?!?/br> 落地罩前侍立的月徊聽他提起自己,心頭頓時蹦q了下,知道他是成心讓她親耳聽結果。 皇帝精神稍好了些,越過梁遇的臂膀看向月徊,微微一笑道:“外頭大夫雖有醫道高深者,但隨意進宮來替朕看病,只怕不合祖制。月徊的心是好的,瞧不得朕受這份苦,也是朕自己身子骨不爭氣,隔上不多時就要發作一回?!?/br> 言下之意很明白了,皇帝并不相信外面的江湖郎中,更愿意讓宮里太醫慢慢調理。 梁遇回頭瞥了她一眼,月徊低著頭,愈發覺得沒臉,自己和哥哥爭執了一回全是白搭,不過自己感動自己罷了。 所以啊,年輕人一腔赤城,有時候并不一定能討著好處。宮里的水那么深,要是沒有他托著,就憑她縱身一躍的莽撞勁兒,早就沒頂了。 梁遇笑了笑,替皇帝掩上了衣襟,溫聲道:“今晚上臣還替主子上夜,這病癥白天見輕,要瞧夜里怎么樣。倘或掌燈后不見加重,那必定是大安了?!?/br> 皇帝嗯了聲,這肺病熬人得很,一犯病就沒白天沒黑夜地犯困。 他又合上了眼睛,眾人才得休息,半天折騰下來,暮色也漸臨了。 梁遇從暖閣里出來,身上汗氣蒸騰,經過月徊面前時甚至沒有看她一眼,昂首闊步往南邊內奏事處去了。 月徊沒法子,既然惹得人家不高興了,只要不打算老死不相往來,就得做小伏低些。她噠噠地跟在他身后,小聲叫著:“哥哥……哥哥……” 梁遇不理她,腳下走得愈發快,她委屈地癟著嘴跟進了值房,縮手縮腳站在墻根兒上,虧心地望著他。 “出去?!绷河鲅劾餂]她,扭頭道,“我要換衣裳?!?/br> 月徊說:“我不出去,我背過身成么,您換您的,我不偷看?!?/br> 梁遇氣結,“我換衣裳你在這里做什么?出去,上你的萬歲爺跟前伺候病榻去?!?/br> “就不?!彼脜人频泥止?,“我站在這里,也不礙著您什么?!?/br> 她有時候就是這副滾刀rou的樣子,梁遇乜斜著她,“皇上的話你都聽見了?” 她說聽見了,“其實把規矩看得太重也不好……” 這個執拗且死不認錯的性子倒是隨了娘,梁遇已經不想同她說話了,“出去?!?/br> 月徊這次非但沒出去,還往里挪了兩步,“我偏不出去,外頭多冷啊,天要黑了您還趕我出去,對得起爹娘嗎?” 理虧的人就會把爹娘拉出來說情,他憤然轉過身去,自顧自開始脫衣裳,解了鸞帶扒下曳撒,又毫不手軟地解開了中衣。月徊一看不成,雖然很想留下旁觀,但道德人倫不允許。她只好戀戀不舍挪到外間,挨著門上垂掛的簾子不住地問:“哥哥,您換好了沒有???換好了嗎?” 真是泡不爛砍不斷的混賬丫頭!里間的梁遇憤然脫下中衣,狠狠摔在了地上。天下所有人都值得她去同情,只有哥哥是壞人,一心想著cao控皇帝,想弒君篡位。以前他還愿意同她說一說梁家因這王朝遭遇的種種不幸,現在還有什么可說的,她愿意防備他便防備他,愿意生二心,就痛痛快快生二心吧,全由她。 外面的月徊雖知道哥哥心里不受用,卻不知道他這一忽兒工夫千般打算,已經自暴自棄起來。她還想著回頭瞧準機會和他服個軟,事兒過去就過去了。 擎等著辦一件事,心就特別的急,他又總不出來,她便自言自語著:“您換好了嗎?換好了吧……那我可進來啦?” 最后悶頭沖進去時,梁遇的中衣還沒穿好,胸膛袒露著,因她的蠻橫闖入頓住了手腳。 情況很糟糕,月徊當然也會心虛,不過哥哥的身條兒看上去真是好,她暗暗地想。rou皮兒雪白,胸腹上的肌rou一棱一棱地,她一直覺得他瘦,原來并不是,那是結實,沒有肥rou,盡是瘦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