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這就是盜亦有道,可以賺買賣錢,不能得不義之財,月徊謹守住了做人的本分。 皇帝見她堅持,便也不再多言了,反正御前沒什么臟活兒累活兒,她就充充人頭,在跟前點個卯,只要能天天看見她,那就成了。 月徊這頭安頓好,終于能往司禮監衙門找梁遇去了。還有五天就是除夕,司禮監又掌管著闔宮內外大事小情,因此衙門里頭人來人往,比平時還熱鬧些。 外頭熱鬧,掌印值房依舊原來模樣,月徊上了廊廡就看見曾鯨,也算熟人了,她上前打了個招呼,“曾少監,我今兒進宮當值,來給掌印回個話?!?/br> 曾鯨起先并沒有注意她,她一開口他才喲了聲,“姑娘換了女官的衣裳,和往常不一樣了?!边呎f邊掖手而笑,“將到年關,外頭事忙,老祖宗上朝房里議事去了。要不這樣吧,姑娘進去稍候,今兒錦衣衛和東廠的指揮僉事都要進衙門回事,料著過不了多久老祖宗就回來了?!?/br> 月徊道好,打簾進了屋子。梁遇所在的地方處處透出雅致,南炕的炕桌上擺著打開的書頁,拳大的香爐頂蓋上香煙裊裊。窗口上沿打進一道日光來,檀香木的手串就在那片光影里,因盤弄得久了,木紋變得醇厚細膩。 月徊挨過去,在南炕上坐下來,隨手翻過封面看,上頭幾個字她認得,清靜經。 “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但遭……什么……什么生死,常沉苦?!彼粗鴷撋系淖?,好些是她不認識的。不過哥哥真是個追求高尚境界的人啊,一會兒佛學一會兒道學的。清靜經?他有什么可不清凈的? 正納悶,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來,看樣子來了老大一隊人馬。她從半開的窗口看出去,是梁遇回來了,滿臉的怒容。將走到廊下時猛然回身,后面緊緊跟隨的太監們收勢不住幾乎要撞上去。好在領頭的警覺,腳下剎住了,一隊人忙壓膝躬腰退后好幾步。 院子里響起梁遇的怒叱:“都是干什么吃的,讓那些酸儒在京城造謠生事!給我抽調東廠和錦衣衛人手,就算把京城翻個過兒,也要把那些人找出來。咱家倒要瞧瞧,是昭獄里的鐵鉤子厲害,還是他們的嘴厲害!” 眾人慌忙領命承辦去了,梁遇狠狠打起門簾進門,抬眼見月徊坐在南炕上,倒一怔。 在外的那份兇狠,不帶到妹子面前,他臉上神情一瞬平和下來,哦了聲道:“你進宮來了?我原想打發人去接你的呢?!?/br> 月徊朝外瞧了眼,“城里又出亂子了?” 他垂眼在案后坐下來,喃喃道:“哪天不出亂子,越是臨近年關,越是謠言四起。像這兩天,有幾個南邳的讀書人,排了一出傀儡皇帝認干爹的戲碼,影射當今朝政??芑实邸彼咝α艘宦?,“誰又是那個干爹?這些文人科考失利,就想盡惡招兒發泄心中不滿,小人可憎,偽君子則可殺。他們不是瞧不上太監么,要是不叫他們知道厲害,我這東廠提督白干了!” 唉,這世上事確實是如此,總有人瞧你不順眼,就算八竿子打不著,拐彎抹角也能說出你的不好來。不過司禮監和東廠的名聲確實很壞,她在碼頭上那陣兒就親眼見過這兩個衙門吆五喝六,逢人就收雜稅的。到底因為認了親,心里向著他,要是沒認這頭親,她也能把他罵個底朝天。 月徊歪著腦袋,咂了咂嘴,有些話不敢渾說,只是淺表地安慰他:“不得志的人才罵您呢,得了志的都捧著您。他們恨您,誰讓您不給他們管您叫祖宗的機會,您也得容人撒撒氣才好?!?/br> 梁遇聽她發表了高見,心頭的郁結倒像平息了幾分。 他長嘆了口氣,半晌問她:“聽說皇上親自替你安排了住處?樂志齋的地方倒是不錯,出御花園一直往東,過了乾東五所就是司禮監衙門?!?/br> 要說皇帝的安排,實在很有巧思,月徊往南進乾清宮,往東則進他的值房,甚至一南一東的距離都差不多遠,可見他對月徊是真的上心。 月徊試圖藏住姑娘的小竊喜,可她不知道,心里裝不下了會上臉。她說是啊,“我才剛就是順著乾東五所摸過來的,那地方挺好,又是個花園,宮門不下鑰的話,離哥哥又近?!?/br> 梁遇看著她眉間的欣喜,忽然覺得有些刺眼。 姑娘一旦一心向著別人了,怕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原以為月徊是個清醒果決的孩子,沒想到他看錯了,實在讓他感到失望。他倒并不反對她日后跟了皇帝,但自己的心應當守住,將來才免于婦人之仁,才好盡心施為??墒撬麄冃置玫南敕ê孟衲限@北轍了,他更看重的是權,而月徊只顧念情。情深易折,也極易受傷,小皇帝目下的新鮮勁兒能維持多久,誰知道呢。 梁遇擱在桌上的手慢慢攏了起來,他居然生出了幸災樂禍的心思,望了月徊一眼道:“今兒內閣首輔領著光祿寺卿,上徐太傅家宣旨去了?!?/br> 月徊臉上果然微微起了一點變化,哦了聲道:“也好,昭告了天下,這件事就板上釘釘,更改不了了?!?/br> 可她眼下不后悔么?真正一手促成徐家姑娘成為皇后的人,正是她。她那時想必還不喜歡皇帝,因此封后封妃的話侃侃而談起來,半點私心也沒有,順利唬住了張首輔。要是再挪后兩日,到了今時今日,她又是怎樣一番心境? 梁遇慢慢翻動題本,視線落在蠅頭小楷上,心卻半懸著,“帝王后宮美人如云,歷朝歷代都是如此,要在這宮里活下來,除了帝王的寵愛,還要有顆靜得下來,善于謀劃的心?,F在的紫禁城,硝煙已經平息了兩年之久,所以你沒看見先帝殯天時候的腥風血雨。無子女的低等嬪妃和宮人,殉葬者有一百零八人之眾,要不是延慶殿王娘娘機靈,買通太醫謊稱有孕,朝天女的名錄上,就該有她?!?/br> 月徊訝然,“原來王娘娘懷了先帝遺腹子的事兒,都是假的?” 梁遇淡漠地笑了笑,“生死關頭,什么謊不敢扯?這事兒其實不難戳穿,彤冊上雖然有先帝御幸她的記錄,但月份和她傳太醫診斷的時間對不上。那時候我瞧她不蠢,沒有戳穿她,所以才有了她一心要報答的后話?!?/br> 月徊以前倒也聽說過朝天女的事兒,說那些女人蹈義后,能換來一個朝天女戶的世襲身份,父親或兄弟有優恤,可以入錦衣衛。當然那時候宮內秘聞只是市井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她覺得多少有夸大杜撰的成分,如今進了宮才知道,原來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所以說,做皇帝的女人有風險?”她大氣都不敢喘。 梁遇點了點頭,“后宮唯一不用殉葬的就是皇后?!?/br> 皇后……難怪是個人人向往的好差事,月徊由衷地說:“徐家姑娘的命真好?!?/br> 命好,倒也未必。梁遇低頭蘸了墨道:“大鄴開國近兩百年,只有三朝皇帝只冊封了一位皇后。后世子孫皇后都不少,廢立全憑自己的喜好。且第一位皇后多受矚目,尋常人當不了。既然冊立了徐姑娘,能不能在這個位置上太太平平坐下去,全看她的造化吧?!?/br> 月徊嘆了口氣,心里說不上是種什么味道。就像當初她對私塾那個教書先生有過好感,結果隔了三天人家就娶親了,那種遺憾,談不上刻骨銘心,就是不堪回首?,F在也是的,她才喜歡上皇帝,他的封后詔書就下了。他和別人訂了親,有了要娶的新娘子,后頭還有更多等著進來給他當妾的。自己的這點小情義淹沒在人海里,至多翻起一個小小的泡泡,然后就該不見了。 她撫撫臉頰,“我還是陪著您吧?!?/br> 梁遇不信她的兩面三刀,見了皇帝只怕照舊養蟈蟈,牽小手。 可是剛要開口,就有人隔著簾子回稟:“老祖宗,慈寧宮炸了鍋了,太后娘娘大發雷霆,傳召您和張首輔呢?!?/br> 梁遇連眼睛都沒抬一下,“就說咱家出宮辦事去了,暫且回不來。先讓她和張恒鬧去,等煞了性子,我再覲見?!?/br> 門外太監應個是,快步回話去了。 月徊惶然望著他,“哥哥,我有點兒怕?!?/br> 梁遇說怕什么,“那天咸若館里都是我的人,她拿不住你的把柄。不過留神,別讓她因我遷怒你,就成了?!?/br> 第33章 那頭慈寧宮里,太后因震怒, 將殿內的擺設摔了個稀碎。 “叫他們來, 到底是哪頭出了岔子!一口一個遵太后懿旨,太后如今被蒙在鼓里呢, 這是遵了誰的旨!”江太后一頭說,一頭抄起了一只鎏金銀蓋牙盤砸了下去,金銀的東西摔不碎, 一路滴溜溜滾到了殿門前, 太后的咆哮仍在繼續, 因受了愚弄, 氣得帶上了哭腔,扭曲著聲線說,“好啊, 真是好!尊我為母后, 尊我為太后, 一應都以太后的想頭為準, 結果呢?皇帝真是好樣兒的,慕容家的好兒子, 嘴上說得好聽,做出來的事兒全不拿我放在眼里!還有梁遇, 那狗東西在我跟前拍著胸脯子下保的,皇上年輕沒主張,一應要母后做主,誰知調過頭來就換了人選!張恒人呢?梁遇人呢?” 門外管事太監戰戰兢兢道:“回娘娘話, 已經打發人傳去了,請娘娘少待?!?/br> 太后先前就發作了一通,如今砸累了,一屁股坐在南炕上,看著滿地狼藉又憤恨又委屈。 她實在不明白,梁遇和皇帝穿一條褲子,全心張羅徐宿的孫女為后就罷了,那張恒素來是她這頭的人,為什么竟也反了她?早前她還特地傳了他來說話的,那時并沒瞧出他有什么不贊同的地方,何故出去就唱了反調?難道真是因為先帝沒了,皇帝眼看要親政,他就琵琶別抱了嗎? 這些政客,果然不是好東西,墻頭草順風倒,還輔什么政,治什么國!等他們來了,她倒要仔細問問,他們是不是真不拿太后當回事了。要逼急了她,她就效法前朝武烈皇后,廢了這個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的皇帝! 邊上嬤嬤不住勸慰,說八成是哪兒弄錯了,請太后消消氣,等人來了再做定奪。江太后是一點就著的性子,哪里受得了這份氣。她坐不住,又在地心轉圈兒,好容易聽見殿門上管事的進來通傳,說張首輔到了,她朝外一瞪眼,“梁遇呢?別不是做了虧心事,嚇得不敢來見我了吧!” 這時候小太監進來回事,撫膝說梁掌印上宮外巡檢錦衣衛去了,已經派了人去通傳,只是回宮且要時候。 太后哼笑了聲,“倒是巧得很,內閣頒封后詔書,他卻巡視錦衣衛去了,去得可真是時候?!?/br> 張恒進來,見這原本精美的屋子狂風過境般,不由惶然。 太后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不稱意了向來砸桌子摔凳,愛滿世界攪合得不太平。今兒不知又是哪里克撞了,發作得比以往還厲害。他低頭看看,滿地的瓷器碎片伴著果子糕點,竟是連腳都落不下去。計較再三,估量了腳的大小,沿著邊上過來,總算到了南炕前。剛拱手作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太后重重呸了一聲。 張首輔怔了怔,太后不著四六,啐人一口其實也不算大事。女人到了四十歲光景,脾氣顯見比以前更壞了,做臣子的沒有其他辦法,只有受著。 張恒愈發呵下了腰,“回娘娘的話,今日封后的詔書頒了,過定所需的禮節也已交付徐家。司天監定了日子,臣特意帶了來,恭請太后娘娘過目?!?/br> 他雙手托著一張大紅灑金箋向上呈敬,太后身邊的嬤嬤接過來,再轉呈太后。結果太后捏著那張紙,連看都沒看就撕得粉碎,狠狠摜在了他面前,“過目,過你個狗腳!” 張恒訝然看過去,太后的臉因憤怒煞白,那眉眼看著竟有些猙獰。他囁嚅了下,拱手道:“不知臣有何失當之處,惹得太后如此震怒?” 太后霍地站了起來,那身影擋住了南窗口的大半日光,指著張恒的鼻子罵道:“張首輔真是辦得一手好差事啊,打量我退居太后之位,就伙著梁遇來坑騙我。那梁遇算個什么東西,不過是個內官,倒叫你這當朝首輔夾著尾巴奉承,我都替你覺得掃臉!” 張恒被這莫名其妙的一頓臭罵罵得找不著北,雖說內閣如今確實被司禮監壓制,但要指責他夾著尾巴奉承梁遇,那是作為首輔大臣不能承受的侮辱。 他有些氣悶,勉強平了怒氣道:“臣若有不當之處,太后只管教誨,但就算是死,也要容臣做個明白鬼。太后宣臣來,不列罪狀一味指責,臣自問樁樁件件都是依著太后示下行事,究竟是哪里出了謬誤,還請太后明示?!?/br> 太后被他這把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能耐氣得不輕,也不想同他多言了,一面抬手指向他,一面對邊上珍嬤嬤道:“他要做明白鬼,你告訴他,告訴他……” 珍嬤嬤道是,向張恒鞠了鞠腰道:“首輔大人,早前太后娘娘曾私下知會過您的,要立孫家姑娘為后。今兒你們內閣頒旨,人選忽然變成了徐太傅家的姑娘,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張恒一瞬有點恍惚了,納罕道:“孫家姑娘……不是徐家姑娘嗎?” 太后立起兩個眼睛道:“你別給我打馬虎眼,什么孫家姑娘徐家姑娘!打從一開始說的就是孫家姑娘,幾時牽扯上了徐家姑娘!” 這下張恒當真懵了,手足無措道:“娘娘特意召見臣,明明說的是徐家姑娘啊,怎么這會子又改成孫家姑娘了?”他暈頭轉向,覺得這事兒得從頭捋一捋。太后急得要吃人,他擺手不迭,扶著腦門說,“頭一回娘娘傳臣進慈寧宮,說的的確是孫尚書家的小姐,可后來又傳臣進咸若館,改成了徐太傅的孫女。娘娘不是說夢見了先帝,先帝讓娘娘順從皇上心意么,還要讓四品以上官員家適齡的女眷應選。另要給各藩頒發恩旨,令藩王們選妹子或閨女進宮……這些娘娘竟忘了不成?” 江太后聽得直皺眉,“張首輔,你是犯了失心瘋,還是給魘住了?我幾時傳你進咸若館,幾時夢見先帝爺了?堂堂的首輔,為了脫罪拿這種話來糊弄人,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br> 太后不承認,張恒陷入了百口莫辯的境地,他把當時的情形回憶了又回憶,當時除了不解太后為什么忽然改主意,并沒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啊。 他腦仁兒發脹起來,喃喃說:“錯不了的,臣聽得真真的,怎么會有誤呢!臣雖有了年紀,但絕不會昏聵至此,除非里頭有貓兒膩,有人假借太后之名,假傳太后懿旨?!?/br> 像是道破了一個奇異的玄機,殿里一時沉寂下來,誰都沒有再說話。半晌太后才一嗤,“是不是我的聲音,張首輔分辨不出來?” 張恒遲疑了下,“那日咸若館里傳召,太后并未露金面,是隔著簾子對臣發話的??沙几覕嘌?,那就是太后娘娘的語氣聲調,半分也沒錯兒啊?!?/br> “這么說,宮里是出了能人兒了,能借著我的名兒假傳懿旨?”邊說邊一哂,“這話張首輔信么?” 張恒掖著手,舔了舔唇道:“娘娘不知道,其實民間真有這樣的人,擅口技,能模仿鳥獸鳴叫和人語,倘或當真有人假借太后口吻傳了那道假懿旨,那也沒什么稀奇?!?/br> 又是一陣沉默,矛頭立刻對準了梁遇。在這深宮之中要是有人敢耍這樣的把戲,除了梁遇沒有第二個人了。 太后倚著引枕,閉了閉酸澀的眼睛,長嘆一口氣道:“如今木已成舟,皇后人選確實沒法子再更改了,可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你打發人秘密給我查訪,宮里有司禮監坐鎮,查不出端倪來,就給我上城里,上整個直隸地面上查去。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能有這么大的能耐?!?/br> 張恒領了命,卻行退出慈寧宮,往南邊走邊搖頭,這事兒說到底太邪乎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查出什么頭緒來。 隆宗門上進來的梁遇目送張恒南去,料著火候差不多了,這時候進慈寧宮,太后至少能容人說兩句話。 于是他不緊不慢,佯佯邁進了宮門,果然不出所料,慈寧宮里大不成個體統。太后見他來也沒個好臉色,所有的怒火順理成章轉嫁到了他身上。 一番洋洋灑灑的責問,最后篤信是有人冒了她的名。梁遇安靜挨了罵,也安靜聽完了太后的斷言,最后字斟句酌道:“娘娘,臣的確聽說過有擅口技者,但一般都是模仿鳥獸居多,要把人說話的聲氣兒學個十成十,想是不大可能的。況且自先帝大漸起,張首輔便常承娘娘懿旨,首輔大人應當熟知娘娘的聲口才對,有人能糊弄過張首輔,娘娘信么?”頓了頓復又道,“頒詔的事兒,娘娘怪罪,臣不敢喊冤,但請娘娘明鑒,臣這頭只管預備過禮事宜,其余一應都聽首輔大人的意思。首輔大人說孫家便孫家,徐家便徐家,臣只知道照辦??裳巯鲁隽思劼?,臣亦有錯,愿擔協理失職的罪過?!?/br> 梁遇走到今兒,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練就的說話本事堪稱一絕。 什么叫協理失職?是錯聽了張恒的話,是失察,就算論罪,也是張恒為主他為次,根本無法傷及他。太后發過了一通火,到這會兒心力交瘁,也沒了氣力和他理論,只道:“廠臣用不著拐著彎兒給自己脫罪,我現在就要聽你的說法,倘或降罪,到底該算在誰頭上?” 梁遇微微呵了呵腰,“娘娘,張首輔和徐太傅本是同年,當初一道進京趕考,一道入仕,這個娘娘知道么?雖說有時政見不合,但私交尚算不錯,娘娘只疑心臣,卻從來不曾疑心張首輔?” 太后果然不說話了,他三言兩語便點明了最可疑的地方。張恒也算老jian巨猾,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才能完全騙過他?太后倚向萬福萬壽靠墊,眼波一轉,落在梁遇臉上,“你是說,世上沒人能學得這樣惟妙惟肖?” 梁遇道:“若有,一定是個神仙?!?/br> 太后冷冷望著他,哼了聲道:“不管是仙是鬼,我已經命張恒徹查此事了,我們大鄴人杰地靈,說不定就有人借著這個神通作怪呢。要是真有此人,那可不得了,不拿住了正法,后患無窮?!?/br> 梁遇道是,思忖了下復拱手,“徹查的事兒,娘娘與其交代張首輔,不如交代臣。首輔大人是文人,專事處理朝中政務,不像臣,雞零狗碎什么都干,底下的廠衛本就是為替主子分憂而設的?!?/br> 太后也不傻,如果張恒說的確有其事,那交代梁遇,豈不是讓他自己查自己? 江太后說不必了,“除了廠衛,還有三法司衙門,他們也能辦事,總不好萬事都偏勞廠臣?!?/br> 梁遇聞言便不再堅持了,頷首道:“既如此,就請三法司衙門排查吧,若有需要協辦之處,臣再遣廠衛出動?!?/br> 太后一腦門子官司,眼下也理不出頭緒來,最后擺了擺手,把他打發了。 慈寧宮里伺候的太監宮女忙于收拾滿地碎片,珍嬤嬤在邊上適時諫言,輕聲說:“主子,我聽梁掌印的話,也不無道理啊?!?/br> 太后素來信任珍嬤嬤,轉過頭瞧了她一眼,“你是說……” “內閣早前確實依仗太后,但如今皇上親政在即,張恒未必不會另作打算。立徐家的孫女為后,這必定是皇上的意思,張首輔怕在您跟前不好交代,才扯了這樣的無稽之談。什么擅口技者,這話奴婢是不信的,橫豎米已成炊了,張著大嘴叉子渾說一氣,反正您也不能拿他怎么著?!?/br> 太后聽了,炕桌上剛撿回來的書又被拂在了地上,“張恒,我真是錯瞧了他!” 慈寧宮里太后的嗓音隱約傳過來,梁遇牽唇一笑,舉步邁出了宮門。 楊愚魯和幾個監丞垂袖上來接應,瞧他面色如常,都暗暗松了口氣。 “派東廠番子出去,查上年臘八那天,在天香樓喝花酒的錦衣衛。拿住了,問準了,別留活口?!彼呑哌叿愿?,想了想又道,“張恒這會子沒頭蒼蠅似的呢,叫一個文官查案子,只怕要難為死張首輔了。趁他分身乏術,打著徐太傅的名號,大張旗鼓往他府上送謝禮。不消半日,這個消息就會傳到太后耳朵里,到時候張首輔就算渾身長嘴,只怕也說不清了?!?/br> 掌印的布局向來精密,楊愚魯笑著道是,復壓聲回稟:“先頭咸若館里伺候的人,都調到行宮和皇莊上去了,就算太后盤問,也問不出所以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