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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慈悲殿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他擱下筆,直起了身子。

    “爹爹的個頭和我一般高,自打我記事起他就留著胡子,穿的那一身文官的公服,既硬朗又有氣派。爹爹二十歲中進士,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據說年輕那會兒做媒的差點踏平門檻,爹爹眼界頗高,一直沒有定下親事。后來有一回,爹的馬蹄濺濕了一位姑娘的裙裾,那位姑娘又美又豪橫,連訛帶哄的,把自己嫁給了爹?!彼哪抗庠谒樕嫌我?,澀然道,“你和娘長得很像,尤其是眉眼。娘到三十八歲那年,眼睛里頭也沒有世故,她一輩子明明白白的,和爹是最般配的一對?!?/br>
    可是彩云易散琉璃脆,得罪了東廠,可沒人管你是不是好官。當初淳宗在位時,因國庫空虛大肆開礦,司禮監奉的是皇帝的旨意,收拾個把擋道的,皇帝根本不會過問。

    梁家就那么散了,連個鳴冤的人也沒有,從世上消失得干干凈凈。起先他也鉆牛角尖,也想過告御狀,然而越踏入官場越是懂得,這世道是黑的,文武百官個個重利,好官早就死絕了。

    月徊摸著自己的腮幫子,“我長得像娘……”聽他這么描述,她甚至覺得脾氣也是一樣的,看臉行事,豁得出面子。

    梁遇見她恍惚,又添了一句,“不過娘很有學問,傅家也是書香門第,娘會作詩,還寫得一手好字?!?/br>
    月徊琢磨了下,一拍大腿說:“我也會作詩啊,上年我有感而發作過一首,我念給您聽?!?/br>
    這倒是奇事,梁遇洗耳恭聽,只見她挺了挺胸,仰著脖子長吟:“家家吃咸菜,財主卻不然,清晨用點心,晚晌吃糖丸。夏天打鹵面,雞蛋帶rou湯,麻汁調涼粉,各樣材料香?!本尤贿€是五言八句,頓時把梁遇念得怔住了。

    這丫頭打小就愛作怪,過了這么多年還是一樣。

    他退后兩步,倚著書架輕聲笑起來,這一笑真如春陽瀲滟。月徊先前也見他笑過幾回,但他總是不開懷,笑里藏著三分自矜,甚至他的笑是習慣性的一種應對,沒有實質內容??蛇@回不一樣,他瞇著眼睛仰著唇,她能看見他齊整的牙齒,邊緣兩顆尖尖的,露齒的時候竟有少年般的純真味道。

    她得意洋洋,“哥哥快說說,我這詩作得怎么樣?”

    梁遇仍是給予肯定的,“對仗工整,韻腳也不賴,詩雖歪了點,但你沒念過書,這樣已經是極大的天分了?!?/br>
    她高興了,復又坐回去,執起筆照著他的范本描摹,寫一個字便拖著長腔吟誦:“日……裴……”

    這個名字已經荒蕪了太多年,現在從她口中叫出來,實在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他慢慢踱開了,踱到月洞窗前看外頭的景致。金絲竹簾半垂著,一株梅花敧伸過枝椏,橫貫窗角的步步錦格柵,枝頭綻出三兩花苞,小小的,頂端透出一點嫣紅來。

    他撫撫腕上菩提,回頭望了她一眼。

    “月徊……”

    月徊的心思全在寫字上頭,隨口曼應了一聲。

    梁遇負著手,緩步又踱了回來,探究地望著她道:“這些年你在外頭,究竟是怎么活下來的?運河碼頭在錦衣衛和東廠管轄下,我知道那里一年之中只有三季能掙嚼谷,冬天水面冰封,漕船也停運了,是你們生計最艱難的時候……你和小四兩張嘴,前頭三季的進項不會有太多盈余,你是用什么法子,才撐到開春的?”

    月徊手上頓住了,偷偷瞥了他一眼,有點心虛,“哥哥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來?”一面訕笑著敷衍,“城里頭有的是飯轍,只要肯干,還能餓死大活人嗎?!?/br>
    可是這樣的話,壓根兒沒法子在梁遇跟前糊弄。

    大鄴朝到了如今,朝廷怎么樣,外頭街市上怎么樣,沒有人比他更知道。東廠掌全國上下密報,京畿一代的民生,其實并不如想象的好。官員要貪墨,要刮油水,遍地的賭場煙館,大冬天里路邊上盡是倒臥,撿尸首有的是,要掙飯轍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沒有說實話,他站在書案前,兩道眼神銳利,望著她道:“你曉得東廠番子最拿手的是什么嗎?當初奉我的命找你,既然能把你帶回來,自然也會將你的底細盤摸清。我聽說你擅擬人聲,有沒有這回事?”

    月徊啊了聲,怏怏紅了臉,“連這個您也知道?”

    認真說,這也算個絕活兒,但用處并不光彩。月徊在十四歲那年,忽然發現自己長了這樣本事,就像梁遇寫下兩個字,她能依葫蘆畫瓢地臨摹一樣,只要是她仔細分辨過的人聲,她就可以學上七八分像。她也說不上是為什么,仿佛喉嚨里開了無數個單間兒,每個單間兒都儲藏著不同的聲音,通過氣息和聲線的擠壓,她可以做到以假亂真。小四曾經笑話她,說她是鸚鵡錯投了人胎,不留神把舌頭帶來了。他們那時候也想過,想演雙簧掙錢,可惜京城每樣行當都有掌舵的,你不是這個派別的,自己要是扯大旗立門戶,非被人活活打死不可。

    冬天就像梁遇說的,是最難熬的一季,從小雪起就得勒緊褲腰帶,等到來年雨水河道復蘇,他們才能找到活兒干。人兩個月不吃不喝,那得死,他們走投無路時只好行騙。

    京城里頭窮人多,腰纏萬貫的也不少,只要盯上一個摸準了音色,騙底下人送十兩八兩銀子來,不費吹灰之力。當然經驗需要積累,頭幾次失敗居多,真正得手的也只兩回。有了那兩回,月徊自覺有了一技傍身,正運足了氣打算干第三回,誰知那次崴了泥,遇上了微服的錦衣衛。

    好險啊,錦衣衛畢竟和尋常商人不一樣,他們交談中有很多慣用的暗語,什么外卦內卦,響卦變卦……那回要不是跑得快,只怕已經死在那里了。

    后來小四就不讓她干了,這項手藝在錦衣衛面前點了眼,接下去沒她好果子吃的。于是月徊金盆洗手,今年冬天打算老老實實準備挨餓,不曾想時來運轉,認回了失散多年的哥哥。

    無論如何也算官宦之后,騙人到底丟份子,這種事讓無關痛癢的人知道了至多臊一回,讓最在乎的人知道,那還怎么見人!

    月徊屈起手肘,把臉埋了進去,“老黃歷了,不提也罷?!?/br>
    梁遇卻有他的算計,“這件事除了你和小四,還有誰知道?”

    月徊說沒人知道,“又不是什么長臉的事兒,說出去招人笑話不算,還會惹麻煩,我當然誰也不告訴?!?/br>
    他沉吟了下,緩緩點頭,“不說的好,咱們自己的能耐,自己知道就成了?!?/br>
    月徊的通透,是多年在碼頭上廝混練就出來的,平時看著糊涂蟲似的得過且過,緊要關頭她也懂得覷人臉色。

    “哥哥掌管那兩個衙門,上頭要應付皇帝,下頭又要安撫百官,必然有分身乏術的時候。倘或忙不過來了,哥哥想著我吧!”她沖他眨了眨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您如今不是掌印么,提拔我當個火者也行啊。我跟在哥哥身邊當差,既能進宮長見識,緊要關頭還能給哥哥分憂,您瞧一舉兩得,可好不好?”

    第9章

    梁遇失笑,“進宮當太監?你知道紫禁城是什么地方么?”

    月徊想了想,托著腮幫子道:“我知道那是個富貴窩兒,里頭住著皇帝老爺子,一大堆嬪妃伺候他,他喜歡哪個就點哪個的卯。那些主子們,用的是金碗銀筷,連挖耳朵勺兒都是象牙的,那得多有錢??!還有宮里出來辦事的太監們,一個個吆五喝六,把誰都踩在腳底下,動不動啐人一臉唾沫星子,別瞧在宮里是奴才,出了宮門全是爺?!?/br>
    梁遇聽她說完,哂笑了一聲,“所以你覺得做太監不是壞事,天底下養不起兒子的窮家子也這么覺得。最后心甘情愿讓兒子凈身入宮,還指著將來升發了,能接濟接濟家里?!?/br>
    月徊說是啊,“我以前認得的一戶人家就是這樣,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想讓兒子進宮發財??蓛羯淼膸煾祫右换氐兑獌r很高,就找了給豬羊去勢的人幫忙,孩子差點兒連命都丟了,結果因為沒門道,最后也沒能進宮,眼下人廢了,整天瘋瘋癲癲的,看著真可憐?!?/br>
    可憐……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要論不值,太監確實能占一半兒。

    “你只瞧見風光的太監,沒瞧見宮里最低那一等,過的是什么日子?!绷河龃怪?,無情無緒道,“那些窮孩子,過得連豬狗都不如,干最苦最累的活兒,一月拿兩個大子兒一升米,連掌事的太監都見不著,更別提伺候主子貴人們了。就算冷桌子熱板凳一步一步升上來,能不能活著也得看造化。有時候說錯一句話,邁錯一條腿,都是掉腦袋的因由,宮里頭內監的地位還不如宮女子,六根不全的不算是人,懂么?”

    他的語調雖平常,可月徊聽出了一絲悲涼。她不敢再拿太監這個詞兒說事了,怕觸及他的痛肋,忙言歸正傳,笑著阿諛:“才剛咱們說什么來著……我說想進宮,只是想跟在哥哥身邊,給哥哥打打下手,伺候伺候哥哥吃喝罷了?!?/br>
    孩子有心,又依賴你,擱在誰身上都硬不起心腸。梁遇抬了抬眼,窗外天光倒映在他眸底,一小簇菱形的光,生動了他的眉目。

    “家里頭的事,外人暫且不知道,咱們的身世也不便公之于眾,免得有心人挖出梁家前情,拿來做文章?!?/br>
    月徊說明白,“太監不是愛認干爹嗎,我管您叫干爹,他們就知道咱們是一伙的了?!?/br>
    她是個百無禁忌的人,梁遇卻斥她胡鬧,“亂了輩分,那還了得?”

    月徊不由xiele氣,咬著筆桿子嘟囔:“您讓我做深閨里的小姐,讓我讀書寫字,時候一長我怕是會閑出病來的。再說我只服您的管教,把我帶在身邊,也好時時看顧我,不好么?”

    可惜他并未被說動,拒絕也拒絕得不留情面,“司禮監和東廠,都是見不得光的衙門,我不想讓你看清哥哥有多丑惡,你要是時時跟在我身邊,有朝一日你會怕我的?!?/br>
    月徊詫然望向他,他面上波瀾不驚,只是慢悠悠瞥了瞥她身前的宣紙,“接著練字吧,再寫上兩百遍,也就差不多了?!?/br>
    他負著手走出書房,聽見身后人絕望地嘆氣,他忖了忖,兩百遍而已,不算多吧……

    曹甸生迎上前來,悠著聲氣兒問:“督主今晚不回衙門了吧?”

    梁遇嗯了聲,信步往他的院子去。府里人伺候起來極為仔細,早早兒在屋里拱了炭盆,半人高的鏤空金絲爐罩前擺著躺椅,只等他回來,有現成的地方歇著。

    天兒寒浸浸的,他在椅上落座,左右侍從忙跪地,拿狐裘替他包住了腿腳。一旁矮幾上放了幾本雜書,他隨手挑了一本,半倚著引枕,漫不經心翻動。

    “那個小四,著人仔細留意,言談舉止要是審慎就留下,倘或不成事,遠遠兒打發出去,別讓他留在京里?!?/br>
    曹甸生道是,“看著挺機靈模樣,不像那種不識眉眼高低的。姑娘也是真心疼他,畢竟一塊兒過了那么些年,事事都顧念著他?!闭f罷又一笑,“督主往常不在家,這府里冷清,小的守著個空院子,整日間也無所事事。如今姑娘回來了,府里顯見的活泛起來,我讓玉振打聽姑娘口味,回頭置辦好了送進姑娘院子里。姑娘寫字寫怨了,有口可心的吃食,心里就高興了?!?/br>
    梁遇大多時候除了衙門里那套,不問人間事,難得聽一回家常,心頭倒也融融。

    “讓人盡心伺候,要是誰惹得姑娘不喜歡了,咱家扒了他的皮?!?/br>
    曹甸生呵腰說是,略頓了頓,將左右的人支了出去,細聲道:“爺爺明年要立后,聽太后跟前桂生說,那些大員們千方百計把家里閨女的畫像往慈寧宮送,只怕皇后的人選要從里頭□□?!?/br>
    梁遇牽唇冷笑了聲,“那點子伎倆,還想瞞天過海?畫像進了慈寧門,能不能進慈寧宮可就兩說了。宮里上下如今哪一處不捏在咱家手里,繞過咱家行事,可見是沒把咱家放在眼里啊?!?/br>
    曹甸生了然,掖著手附和地笑了笑。官場上那些大臣們猶如黃豆,才從豆莢里打下來,里頭不免混進雜質。東廠就像個大篩子,一遍一遍篩選,把里頭沒用的廢料淘澄干凈了,剩下就是一心的人。

    他又俯身,小心翼翼提點:“姑娘和爺爺一般兒大,明年也是十八……”

    梁遇沉默了下,半晌卷起書撐住太陽xue,合眼道:“你去吧,咱家頭疼?!?/br>
    曹甸生領命,卻行退了出去,他聽著腳步聲漸漸去遠了,撫著額頭長出了一口氣。

    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早前那么多輩兒,沒幾個有好下場的。居安當思危,再強的鐵腕也有松懈的時候,若沒有血親作為后盾,想呼風喚雨一輩子,斷無可能。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只有月徊,他找了她很久,一則是為骨rou團圓,二則是為多條膀臂。

    他倒是想過,替她安排個輝煌的出身,送她進宮為妃為后。將來龍子繼承大統,舅舅可比大伴親多了,甚至一半江山都得姓梁。這些不帶感情的盤算,在沒有見到她之前已經有了雛形,然而真的把人找回來后,似乎又要重新斟酌了。

    到底還得以她為重,骨rou至親難得,他喪良心的事辦了許多,月徊是他最后的底線。她倒也主動表示想進宮,不過不是去當娘娘,是要跟他去做太監……

    罷了罷了,不去想他。他把書展開蓋在臉上,午后愜意,熏籠燒得一室如春,困意也陣陣襲上來。繁雜公務和罵名都拋到了腦后,他呼吸勻停,從這混亂的塵世掙出來,跳進了另一段無為境界。

    * * *

    那廂月徊練字,也算練得一絲不茍,兩百個名字穩穩寫下來,將到傍晚時分已經小有所成了。

    把自己寫的展開,和梁遇寫的并排比對,已然沒有太大分別,正想送去給哥哥過目,門外松風通傳了聲,說“四爺回來了”。

    這聲四爺叫得妙,月徊移過鎮尺把那沓宣紙壓好,打起簾子迎出去,站在檐下打趣招手,“四爺,來來……”還像以前一樣,得了好吃的要留給他,指指桌上剛送來的喇嘛糕和杏仁酥酪,“吃吧?!?/br>
    小四進了東廠,也換上了番子的行頭,尖帽直身,腳上穿皂靴,論打扮算不得好看,但勝在他有一張漂亮的臉,把平淡無奇的衣裳穿出了一股磊落的味道。

    他在桌旁坐了下來,平時天塌也擋不住他的好胃口,今天不知怎么,搖頭說不餓,一臉菜色呆坐了半天,甕聲甕氣兒感慨:“官家這口飯,怕是不好吃?!?/br>
    月徊有點納悶,“哥哥不是指派了師父,讓人好好帶著你嗎,這是怎么了?”

    小四兩條胳膊對扣著擱在桌上,看了她一眼,垂頭喪氣說:“我是拜了東廠千戶做師父,師父待我也不賴,不叫我做什么活計,只說頭天先帶我各處走走看看。我也沒想那么多,他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起先還行,衙門各處值房庫房轉了一圈兒,后來就不對了,他帶我下大獄……天爺,您是沒去過那地方,就像河口買賣市的屠宰場,地上血混著泥垢,把磚縫兒都糊住了。師父還沖我笑,說帶我去見見世面,今天正好審個京官,據說作了反詩給拿住了,里頭預備上大刑?!彼f著,哭腔都出來了,“師父下令讓他們‘彈琵琶’,我琢磨獄里怎么還有這等好興致,誰知道是我想岔了。他們拿肋叉子當弦兒,番子用刀在上頭來回刮,刮得人皮開rou綻,那個血,跟潑水似的往外滲?!?/br>
    月徊坐在那里愣神,半晌道:“你還記得那年城門上掛的人皮么?說是貪官昧了賑災的銀子,剝皮揎草就是為了警示文武百官,那活兒也是廠衛干的?!?/br>
    說到這里,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有點兒發瘆。

    月徊才想起來,難怪剛才梁遇不讓她跟著,說日子久了擔心她會怕他,畢竟他掌管的衙門辦的都是下黑手的案子,要論人間美事,他們是渾身上下半點不沾邊的。

    月徊巴巴兒望小四,“那你有什么打算呢,還習不習武?要是改主意了,就回來念書吧?!?/br>
    可小四又有一股擰勁兒,挺腰子說:“我不回來,番子干得了的事兒,我也干得了。我今年十五了,靠念書出人頭地,那得熬到多早晚?東廠的事由來錢快,我得自己養活自己,不能樣樣指著您?!?/br>
    月徊呀了聲,“好小子,有志氣!”說罷探過手去,在他的腦袋上揉了一把。

    小四直皺眉,“您別老摸我頂心,不知道我梳這頭廢了多大工夫!”

    月徊卻不愛聽,小四的頭發很柔軟,跟女孩兒似的。老話兒說了,頭發軟的人心也軟,她一摸他腦袋,就覺得這孩子將來一定會好好孝順她。

    當然了,一個不讓摸,一個偏要摸,最后指定得打起來。

    正在他們互不相讓扭作一團時,門外有人咳嗽了一聲,月徊心頭作跳,忙拽著小四起身。丫頭打起門簾,一片繡著金妝花云蟒紋的襞積邁進了門檻,梁遇面色尋常,但這樣的人,即便眉目平和,也有不怒自威的震懾。

    他倒也沒說什么,在窗前官帽椅里坐了下來,抬手撫撫袖口袖襕,淡聲道:“既在東廠習學,眼下天兒冷,就不必頂風冒雪回來了。咱家命人給你安排了值房,明兒起留宿那里,潛心跟著他們好好學,等明年開春經辦個把案子,就正經升司房吧?!?/br>
    第10章

    對于一個沒有根底的孩子來說,進了東廠就能領差事,這是做夢也不敢想的。小四大喜過望,忙向梁遇揖手行禮,“多謝督主。請督主放心,小四一定好好學,絕不給督主丟臉?!?/br>
    梁遇嗯了聲,看著他們一唱一和擠眉弄眼,微蹙了蹙眉,調開了視線。

    頭前月徊要帶小四回來,他就已經提醒過她,男女有別不能過分親昵,她嘴上雖答應了,可見并沒有往心里去。如今人領回來了,他倒不是沒有容人的雅量,只怕日久年深,大而不自覺,總是這么打打鬧鬧,實在不成個體統。為免將來出紕漏,還是先下手為強,東廠也好,錦衣衛也好,掌班、百戶、千戶,任免都在他一句話,賞小四個差事,讓他離月徊遠著點兒就成。

    好在月徊很領他這份情,哥哥叫得又甜又脆,挨在他身邊說:“既然要正經當差,還請哥哥賞他個名字,老這么小四小四地叫,多沒面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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