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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慈悲殿在線閱讀 - 第1節

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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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名:慈悲殿

    作者:尤四姐

    文案:

    吾一生,摯愛有三——

    無上權力、無邊富貴、舍妹月徊。

    一句話簡介:心有菩提手有刀 欲成佛陀卻成妖

    立意:豎立正確的人生價值觀,塑造可愛又迷人的多面角色。

    *he,架空明,男主不善,無血緣,古言環境,請勿強行現代解讀。

    內容標簽:宮廷侯爵 情有獨鐘

    主角:梁遇,梁月徊 ┃ 配角:慕容深 ┃ 其它: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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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冷是真冷啊,今天下了入冬后頭場雪,昨兒太陽照在人身上,背后還出一道熱汗呢,今兒說話就變天了。

    楊愚魯搬著成摞的題本,從廊子底下快步而來,風卷著細雪,鋪天蓋地無處不在,飄進他的領窩里,落在遮擋不住的手腕子上,消融的時候一片刺骨冰涼。路過正堂的時候,堂上高懸的岳飛畫像揚起朱紅的斗篷,像一蓬噴灑的血霧……

    他縮起脖子,匆匆到了暖閣外,門前站班的小火者1掀起厚重的門簾,暖意夾裹著炭火的馨香迎面而來。將要黃昏的當口,屋子里黑洞洞的,沒有掌燈。他回頭問:“少監人呢?”

    小火者呵腰道:“先頭內閣張大人送爺爺2手諭來,少監點了東廠的番子,出去辦事去了?!?/br>
    楊愚魯“哦”了聲,心里明白了個大概。

    轉身看,萬里穹頂如墨,半空云靄間,一只鷹隼正撲張著翅膀盤旋,一聲尖嘯后向西飛去——

    崇山峻嶺,蒼茫平原,雪越下越密,只有常綠的樹木,從無邊的白中頑強掙脫出枝椏來。就著暮色看,也是寒涼錯落,像燒壞的青花瓷,斑斑駁駁,散落在蕭索的大地上。

    鷹眼倒映出一點微茫,那是山腳驛站窗口的火光。筆直的官道那頭,十幾乘快騎疾馳而來,馬蹄颯踏揚起漫天的雪沫子。將到驛站前勒韁下馬,開路的番子一腳踹開驛站的大門,轟然一聲巨響,驚動了廳堂里打尖的旅人。眾人回頭看,見錦衣輕裘的一行人長驅直入,為首的身著過肩蟒袍,玄狐披領遮住了大半張臉,因官帽壓得極低,看不清長相。但單憑這身打扮,還有下裳襞襀上繁復得令人暈眩的繡金絲膝襕,便知道是司禮監辦事,別說客人們,連驛丞也不敢吱一聲。

    “少監,人就在里頭?!狈訅旱痘胤A,正要闖進去,上峰抬了抬手。番子意會,道了聲“是”,恭恭敬敬退到了一旁。

    描金袖襕下的手指白潔細長,微微屈起來,輕扣了扣門扉,說話的聲氣兒很是溫軟和善,如平時一樣,緩聲道:“干爹,兒子來給您請安了?!?/br>
    屋里沒有回應,但燈下有個人影移過來,在桌前落了座兒。

    大檔頭上前,小心翼翼替他解了肩上斗篷,斗篷底下,鸞帶束出一截好身腰來,人顯得愈發挺拔修長。他邁進檻內向上行禮,“干爹腳蹤兒不定,叫兒子好找?!?/br>
    座上的汪軫托著茶盞一哼,“我的四條馬腿,到底敵不過梁少監手眼通天,跑到這地方,還是叫你找見了。這回你親自出馬,八成是打算取我性命了?總不至于長途跋涉,當真給你干爹請安來?!?/br>
    汪軫說完這話,跟前的人緩緩從交疊的雙手上抬起眼來,一雙光華萬千的眸子,平時斂起鋒芒,到了狩獵時,警敏得像頭豹子,吃人不吐骨頭。

    他在笑,那種帶著絲絲涼意的神氣兒如日光下的冰棱,妝點那張眼角眉梢俱是詩的面孔。當初汪軫就覺得他是個好苗子,是天生吃弄權飯的人,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個曾經鞍前馬后為他效力的孩子長大了,終于把刀架在了他干爹的脖子上。

    “兒子是奉命行事,內閣彈劾干爹的奏疏,是夏連秋直送到皇上面前的,兒子想攔都攔不住?!彼α诵?,復又道,“不過干爹放心,待事情平息后,兒子一定替干爹報仇?!?/br>
    報仇?說得好聽,不過鏟除異己罷了。汪軫笑不出來,知道落進他手里,終是難逃一死。

    他放下手里杯盞,長長嘆了口氣,“梁遇,咱家記得,當初你入咱家門下,不過十四歲,這些年咱們通力合作,也算父慈子孝。如今干爹老了,擋了你高升的道兒,其實只要你一句話,咱們父子之間,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梁遇聽了,似乎也靜心思量了一番,那雙沉沉眼眸里涌起對往日歲月的眷戀來,然而說出的話,卻全然不是面上表露的那樣。

    “干爹進宮,今年正滿五十年,五十年一點一滴積累,才走到今兒。兒子很想在干爹跟前盡孝,也多番提醒過干爹,萬事留一步,才好有回身之地,可惜干爹不聽兒子的。如今上頭下了手諭,兒子正是念著干爹多年教導之恩,才向皇上討了恩旨,由兒子來處置這件事?!彼f著,回身在一旁坐了下來,“兒子是為顧全干爹顏面,干爹別錯怪了兒子,也別叫兒子為難。要是換了旁人,哪里容得干爹走到這沙田峪來,早在前頭鳳鳴關,就把事情辦了?!?/br>
    這么看來,太極是預備打到底了。梁遇的心狠手辣他早就知道,以前尚覺得這把刀用起來趁手,這會子看看,刀有了道行,成氣候了,再也不聽你的使喚了。

    汪軫擱在膝上的雙手虛虛攏起了拳,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在燈影下顯得有些猙獰,“咱家知道,內閣彈劾的那些案宗,少不得你推波助瀾。好小子,咱家是養虎為患,反咬了自己的脖子?!?/br>
    梁遇依舊恭敬,在椅上微欠了欠身,謙遜道:“全賴干爹教誨?!?/br>
    他倒坦然,汪軫一時窒了口,良久才道:“這件事,還有沒有轉圜的余地?”

    梁遇很遺憾模樣,緩緩搖頭,“干爹在宮里伺候多年,應當明白咱們的難處,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么,誰讓咱們是聽差辦事的。這回要干爹命的是皇上,縱是兒子有心,也救不得干爹?!?/br>
    汪軫不由譏嘲,“皇上的意思……你是皇上大伴3,平素最親近的,這樣交情,你要真有那份孝心,皇上未見得不叫我致仕頤養?!?/br>
    梁遇果然不說話了,只是似笑非笑看著他,隔了半晌道:“干爹一向爽快,早前也常教導我,吃咱們這行飯的,攬得了權就要下得去狠手,干爹忘了?”邊說邊站起身來,曼聲道,“時候差不多了,干爹上路吧,我也好回去交差?!?/br>
    汪軫知道大勢已去,自己喪家犬般出逃,到了離老家二十里的地方折了,也算歸了故里。只是最后毀在自己調理出來的人手上,像個諷刺的笑話。

    他抬頭看向梁遇,灰敗的臉上肌rou不住痙攣,“你還記得咱家的話,很好。不過光記得這句可不成,還有另一句更要緊的,你也該放在心上。咱們這號人,干的本就是竊權的勾當,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你今兒這么對咱家,明兒自有人也這么對你,初一十五輪番做東,這是咱們的命?!?/br>
    梁遇原要出門,聽了他的話微微回了回頭,滿身平金繡蟒,在燈火中折射出細碎的輝煌。他牽了下唇角,淡然道:“干爹今日種種,教會兒子一個道理,既要登高,就要管得住嘴。我和您不一樣,我沒有收干兒子的癮兒,您下輩子要是還托身太監,千萬記住這個教訓?!?/br>
    他提袍邁出門檻,再不管身后憤怒的咒罵,昂首吩咐:“送汪大人一程?!?/br>
    番子領命,如狼似虎撲了進去,隔著窗屜子看,一左一右生拽綾子,那情景投在桃花紙上,如同一幕皮影戲。

    人啊,一輩子大夢一場,糊里糊涂地來,無可奈何地去,真是半點意思也沒有。他嘆了口氣,從袖底抽出帕子掖了掖鼻子,轉頭看外面天色,星月俱滅,只有一盞白紗燈籠高高懸在桅桿上,照出細雪紛飛的夜。

    千戶馮坦上前道:“大人,看樣子今兒是走不脫了,卑職讓驛丞預備幾間上好的客房,大人好好歇一晚,明早再趕路不遲?!?/br>
    梁遇調過視線四下打量了一番,“荒村野店,不住也罷。叫些吃的,填飽肚子就動身?!?/br>
    司禮監的人向來挑剔,住不慣這冷炕臭被臥。馮坦不敢有違,忙呵腰應了個“是”。

    雪到后半夜時漸停,次日皇帝五更起身,梁遇已經在東暖閣外候著了。

    年輕的皇帝,登基才不過兩年,舉手投足間尚有一段少年義氣。跟前伺候穿戴的內侍是新近提拔的,戴冠的時候因為不敢窺視天顏,一味垂著眼皮忙活,皇帝嫌他手腳慢,每每臉上有慍色。

    梁遇當即揮手讓人退下,自己親自上來伺候。

    皇帝抬高下巴問:“汪軫的事都辦妥了?”

    梁遇手上微頓了下,復又仔細替他整理好組纓,輕聲回稟:“臣去的時候,晚了一步,掌印大約自覺愧對主子,已經懸梁自盡了?!?/br>
    皇帝得知后有些悵然,喃喃道:“是么……汪軫早年還算兢業,朕當初龍潛,他處處關照朕,你還是他送到朕身邊的。后來有了年紀老糊涂,做下那些貪贓枉法的事,朕雖恨他,也念著舊情兒,不愿意叫他死。原想著賞他還鄉,留他一命的,可惜……”

    梁遇道:“萬歲爺這心田,掌印泉下有知,也會感激涕零的。只是生死早有定數,半點不由人,怨臣的馬半道上失了蹄,耽擱了,要是不出這岔子,興許還能留住他?!?/br>
    皇帝擺了擺手,“大伴頂風冒雪,自己沒傷著就是萬幸了。細想想,汪軫也確實該死,既然連天都不容他,那就由他去吧。眼下最要緊一宗,司禮監不能亂,還有東緝事廠,那幫混賬行子沒人提督不成事?!币幻嬲f,一面拍了拍梁遇的肩,“大伴是朕膀臂,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這兩年來朝野上下表面賓服,暗地里卻非議不斷……”

    帝王家講究多子多孫多福氣,子孫多固然是好事,但到了要分出伯仲來時,少不得傷筋動骨。無論皇子中最后是誰克承大統,總會與一部分人的利益相左,梁遇明白皇帝的意思,“臣粉身碎骨為皇上分憂,請皇上放心?!?/br>
    皇帝點了點頭,“司禮監和東廠一向是你管著,填了你干爹的缺,不過左手倒右手,不費事。今兒授了官印,就走馬上任吧?!?/br>
    一切都順理成章,早在汪軫癡迷小戲兒,張羅私宅養女人的時候,兩個衙門的實權就一點點落進了他手里。其實加官進爵沒什么值得高興,唯可高興的是如履薄冰十余年,終于不必再仰人鼻息,讓那些豬狗一樣的東西驅使了。

    從乾清宮退出來,總管太監在檐下待命,他撫了撫手上扳指,視線落在遠處連綿的殿頂上,“重挑個穩當的,伺候穿戴檔?!?/br>
    總管太監一疊聲道是,“小的疏忽了,請大人恕罪……”再抬頭時,人已經拐了彎兒,往游廊那頭去了。

    司禮監是這皇城里頭消息最靈光的,通常乾清宮一發話,衙門里就洞悉。梁遇甫出乾清門,那些素日追隨的已經候在臺階下,見他來,腳下蹉著碎步上前接應,一聲“老祖宗”,叫得人通體舒坦。

    “先頭汪公公的遺物都收拾干凈了,東邊閣子騰出來,安置了老祖宗慣用的東西。老祖宗這兩日辛勞,且回府里歇歇……”隨堂太監承良說罷頓了頓,復細聲道,“還有一樁事要回老祖宗,東廠高千戶今早遞話進來,說老祖宗讓找的姑娘找著了,這會子人在提督府上,只等老祖宗召見?!?/br>
    第2章

    這個消息盼了太久,久得自己幾乎要忘記了,現在忽然說找著了,竟讓他愣了好一回神。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這樣吃人的世道,他以為人早就不在了,沒想到居然能活下來。能活著,總有許多不易,他略定了定神問:“在哪兒找見的?”

    承良道:“就在直隸地界兒上,姑娘這些年跟著南北商販跑單幫,沒投靠誰,全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千戶他們依著督主吩咐踅摸,找見姑娘的時候,姑娘活蹦亂跳的,雖受了些磨難,但不自苦,督主見了就知道了?!?/br>
    梁遇頷首,“不自苦就好……”說著臉上浮起一點笑意來,“這樣性子,才像我們梁家人?!?/br>
    左右隨堂們這陣子都夾著尾巴當差,司禮監要變天,誰敢多喘一口氣,鬧得不好就把自己的腦袋吹沒了,這種戰戰兢兢的日子很不好過。眼下輸贏已定,頭把交椅也換了人,大家伙兒全看掌印的臉色行事。見他有了笑模樣,眾人卡在嗓子眼兒里的氣才敢痛快呼出來,一時雞一嘴鴨一嘴地捧場道賀,賀督主費盡心力,得償所愿。

    雪又下起來,這回下得不討厭,細沫子紛紛揚揚,像大一點兒的塵埃,在混沌的天地間懸浮飄蕩。承良打了傘,一行人簇擁著梁遇往司禮監去,承良邊走邊道:“卑職這就打發人備車,料督主也著急見姑娘?!?/br>
    梁遇卻說不忙,“上頭的旨意說話兒就來,沒人在,不好看相。如今司禮監雖換了人坐堂,也要提防樹大招風,內閣時時盯著呢,別叫人拿住把柄?!币活^說,一頭進值房大門,在堂上落了座兒。這一坐下就有成堆要務亟待處置,直忙到掌燈時分,才從暖閣里移出來。

    要入夜了,風有點大,吹動了檐下懸掛的燈籠,鐵鉤在銅鈕上搖曳,吱呀作響。梁遇跟前伺候的秦九安上來替他披了大氅,壓聲道:“照著督主的吩咐,已經命東廠番子徹查夏連秋了?!?/br>
    何謂徹查,只是羅織罪名的雅稱罷了。內閣里頭有些人天生和司禮監八字不對付,文人驕傲的風骨在沒受過摧殘之前,頂天立地旗桿一樣。梁遇倒也敬重這些言官,讀書人嘛,牢sao多些不算什么,但萬事皆有度,過了這個度就不好說了。夏連秋不是初出茅廬,他只是不信邪,彈劾汪軫的奏疏上,黨羽之首寫的就是梁遇。既然傷了和氣,想必并不懼怕和司禮監打交道。不過廠衛的大牢進得去出不來,這位閣老要長記性,恐怕得等下輩子了。

    梁遇抬手緊了緊領上鏨金領扣,淡聲道:“給我好生著實問。夏閣老還有個侄兒,今冬才出仕的,也叫人多關照吧?!?/br>
    那幾句話在外行人聽來并不覺得什么,內行人聽的卻是門道。譬如核查官員,“好生問”是據實查問,據實回稟;“著實問”是往深了追究,不在乎牽連;“好生著實問”,那就沒說的了,不問真假曲直,一氣兒以送去見閻王為目的。

    秦九安應了個是,笑道:“那位小夏大人正要補通政使司參議的缺,這要是填上來,假以時日又是個進內閣的角色?!?/br>
    梁遇哼笑了聲,接過油紙傘慢悠悠撐開了,將下臺階時偏頭吩咐:“汪公公如今不在了,他的家伙什兒都要收拾干凈,別遺漏了什么?!?/br>
    秦九安微頓了下,立時明白了督主的意思。

    早前承良已經帶人把掌印值房重新布置了一番,里頭該處理的都處理了,為什么督主還有這一問,重點不在東西,而在收拾上。一朝天子一朝臣,內侍衙門也是如此。汪軫左右不乏溜須拍馬之輩,當初借著汪的體面招搖過,現如今到了秋后算賬的時候了。

    秦九安嘿嘿一笑,“督主放心,小的早就給他們物色好了去處。大內十二衙門,缺人的地方多啦,遠遠兒打發了,他們掀不起浪花兒來?!?/br>
    梁遇沒再說什么,也不用人隨行,自己打著傘,閑庭信步走遠了。

    司禮監衙門在貞順門以東,即便宮門下了鑰,掌事的出入也不受限制。門上太監見風雪中有人款款而來,忙抬下門上閂木靜候。早前梁遇還是秉筆時,莫說太監們,就是宮內主子也得讓他幾分面子,眼下當了掌印,是實打實的一人之下了。守門太監見他來,愈發垂手蝦腰,待恭送他出了橫街,由對面錦衣衛接應后,方退回門內,重新落了鎖。

    廠衛是一家,都在梁遇手里攥著,那些錦衣衛原都是有根底的人家出身,平時目空一切慣了,但見了他也是畢恭畢敬,半點不敢造次。

    “卑職等接了消息,恭喜督主高升?!卞\衣衛千戶高鼎那張粗豪的臉上帶著纖細的笑,話說得十分由衷。

    梁遇擺了擺手,這掌印的位置本來就是他囊中之物,要不是礙于皇帝才登基那會兒不便鬧出大動靜來,也不能讓汪軫霸攬到這早晚?,F在好了,眼中釘拔除了,暫且安逸,這會兒最要緊的是家事。

    是啊,家事,他從沒想過,走到今時今日還能論一論家事。高鼎替他打起轎簾,他端端坐了進去,抬轎的官靴踏著雪地,發出一片擠壓的輕響。夜色漫上來,像水一樣浸泡過人的頭頂,他偏過臉,抬手掀起窗幔一角。寒夜的街道和白天不同,有種冷峻深沉的美。轎在前行,商戶住家兒門前的燈籠在后退,他看得有些出神,腕上手串的琥珀墜腳輕擺著,敲在撒青金袖襕上,云氣紋映過半透明的珀體,放大得盤龍一樣。

    他的府邸建在冰盞胡同,離紫禁城很近,邊上就是賢良寺。干他們這行的,手上人命過得多了,有時候也尋求一點心理上的安慰。轎子到了門前,他俯身下轎,抬眼便看見匾額上御筆的“提督府”,他望著那三個字,牽唇笑了笑。

    這一笑,笑得風光霽月,邊上隨侍的見了忙上來討好,“前門汪府蓋得倒是豪奢,如今也空著,可督主必住不慣那個臟窩兒,還是摘了匾額掛到府上來的好?!?/br>
    梁遇嗯了聲,提起曳撒下擺登上臺階,走了幾步想起什么來,在檻前停住了。

    高鼎松了一半的氣重又提起來,忙拱手聽示下。上首的人微微回頭,那秀目垂眼時,有種睥睨天下的味道,“汪府打發人好好守著,等咱家騰出空來,再請旨抄沒汪軫家產。記好了,里頭物件一樣也不許丟,倘或缺了一件半件,就拿你們的腦袋來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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