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季先生一句話沒有,駢指向外一揮,白肇東望一眼前方蜿蜒向上的山路,遠處積雪皚皚的山樹,以及那望不見的庵堂和庵堂里的那個人,嘆口氣,識趣走人。 回家后,白肇東讓管事再備份年禮,一份他親自給馮府送去,馮家是禮沒收人也沒讓進。雖料得如此,真正碰一鼻子灰,白肇東也唯有揉揉面頰,再給自己貼上一二臉皮,轉頭讓侍從張潔把這年貨給魏老夫人她們送去。 不論曾經多么富貴的人,見到禮物也是歡喜的。魏老夫人看到年禮,問了幾句白肇東的話,便打發管事退下了。 晚輩們退下后,魏夫人過去服侍婆母,盡管白肇東早便打發人送了衣料首飾梳洗之物,此時瞧著婆母案上放著的蜀錦吳綾,仍是忍不住眼睛閃了閃。 “母親,我瞧著白公子是真的肯盡心?!蔽悍蛉苏f。 “是啊,難得他還記得家里的好?!蔽豪戏蛉烁锌?。 論輩份,白肇東算魏老夫人的庶子。其實,魏家并非沒有庶子,不過,魏老夫人頗有心計,三個庶子都養的平常庸碌。當年白肇東想請魏家幫忙脫籍,魏老夫人不愿幫忙,未嘗沒有白肇東頗為出眾的原因。也不知馮侯是發了什么顛,把這小子帶身邊調理好幾年,可只要白肇東在樂籍,就一輩子翻不了身。一旦脫籍,誰知道會掀起什么風浪。 可如今,不論嫡庶,成年男丁都被抓進大獄。旁支也沒有太出眾的人物,親戚們也幫不上忙,眼下在旁支家寄居,那旁支媳婦的臉色已漸漸難看,有些言語也不大中聽。還是有個旁支堂侄兒說起白肇東如今做起好大生意,在帝都也有幾號買賣,家資豪富。魏老夫人這才想起白肇東。 魏老夫人道,“待這案子了了,肇東的事咱們也要商量著辦一辦,畢竟是咱家的骨血。他又是這樣的好孩子,待老將軍回府,這個兒子,是要認下的。祖宗祠堂那里,得告訴一聲,族譜上,也得有他的名字?!?/br> 魏夫人也只是稍稍有些吃驚,聞言連忙道,“是啊,也該如此?!?/br> 魏家已兵敗如山倒,縱是父子幾人能平安回家,家業也是敗了的。這個時候,若能有白肇東的財力扶持,魏家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第231章 二一九章 白肇東雖出身有些妨礙, 卻也自小在帝都長大,更兼他當年頗有名聲,頗識帝都權貴豪門之事。 即使許多人都看不起他的出身, 可白肇東也不見得多瞧得起那些人。尤其是平日里自尊自貴的體面人, 真正做出的事都夠看的。 魏家略有些本事的都進去了, 剩在外頭的族人過的日子說句提心吊膽不為過。他們以往也是有些臉面的,奈何隨著魏家倒臺,往日的臉面也不大頂用。只有些零星散碎的消息,正經如程侍郎這樣正管的堂官, 他們是見不到的。 所以, 白肇東雖則只安置了魏老太太一家子女眷孩子,余者魏家人他理都未理, 卻仍是有魏家人打著各種旗號找上門。那些擺譜抬架子的, 白肇東見都不見, 直接令管家攆出去。倘有出言不遜的, 他家里也有的是壯仆,打出去就是。 如此收拾了兩三撥,再過來的無不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瞧,這尊貴之家也不過如此。 花幾上的白茶開的清艷,白肇東手里握著一盞茶,微微低垂著眉眼, 似是有些出神。魏五悄悄打量著他的神色, 喚了聲, “賢弟?” “接著說?!卑渍貣|抬頭瞥魏五一眼。 魏五笑容中帶了些討好, 見白肇東有繼續再聽,便繼續說了: “昨兒九叔家的小十二被抓了進去, 說是三年前的打人官司,人家告了,傳他過堂。這一過堂,就沒回來。如今九叔九嬸拿錢打點,銀子用的海了去,帝都府那里卻是不見動靜?!?/br> 魏五算是魏家旁支的出頭,因在族兄弟中排行第五,外頭便叫他魏五。前幾撥過來說話的都沒得白肇東好臉色,魏五拿捏的姿態不錯,白肇東還愿意聽他說說話。 魏五嘆口氣,“且不論三年前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三年前的事,這苦主怎么三年前不告,偏如今來告,這不是落井下石么?” 他的身子斜向白肇東傾著,口氣也是商量的,“哎,我也是無能,如今咱家這般,以往能說上話的,現在也不敢理我,生怕受了咱家的連累。賢弟你說,這事可怎么著?” 手中的茶有些溫了,白肇東放在一畔幾上,“先說這案子為什么三年前不告,三年前就是告,憑魏家門第,他也告不贏。如今知道魏家失勢,自然要告。哪怕官司贏不了,魏家也要出大破一筆錢財。衙門什么樣,不用我說,五爺也知道?!?/br> 趁著眼下魏家失勢,帝都府必然要撈一筆的。 魏五連連嘆氣,“這不是趁人之危么?” “不趁人之危,難道趁人之盛,那不是找死么?!卑渍貣|道,“若是有冤,我還能幫忙說說情,若人證物證俱在,這情說不來?!?/br> 聽白肇東這樣說,明顯不想管,魏五臉色一暗。 白肇東繼續道,“我勸你回去跟家中人提醒一聲,倘有先時做過惡的,都拜一拜菩薩。老將軍入獄,官場多年,難保沒有仇家,如今趁魏家勢頹,必然要一鼓作氣清算魏家的。若未料錯,這還只是個開始?!?/br> 魏五臉色頓時雪白如紙,他心中焦切猶如置身火炭之上,白肇東這沒生炭火的屋子里,魏五竟生生急出一頭的汗,竟忍不住猛的上前握住白肇東的手,央求道,“賢弟,你可不能不管??!” 窗外風雪聲漸起,白肇東感受著魏五手上的力度,“不是不管,是管不過來。我說了,這也只是個開始,將軍府的事查清楚,罪名不夠,必然要清算旁支。魏家這樣的大家大族,在帝都的旁支子弟上千,不必人構陷,誰就敢拍著胸脯保證說自己就真的干凈潔白?你敢嗎?” 魏五不敢說那個“敢”字,他問白肇東,“那現在如何?” 白肇東嘆,“不知道。要對付老將軍,必是會將整個宗族拖下水的?!?/br> 魏五臉色再變,白肇東卻是將話一轉: “不過,說句良心話,什么九太爺家的小十二三年前打死人命,跟老將軍有什么關系?老將軍教子甚嚴,哪個長輩會對晚輩說你出去打死個把人,我給你擔著。老將軍不是那樣的人吧?”白肇東問。 “自然不是?!蔽何暹B忙答道。 “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這些年,貴家族旁支沒少沾將軍府的光,可如今,將軍府落難,當年你們做下的一樁樁案子,雖則如今要自己擔著,可在朝上,怕也要被御史說一聲,馭族無方?!卑渍貣|望著魏五難堪的神色,不留情面道,“你們連累了將軍府?!?/br> 其實,白肇東也不知魏家旁支怎么想出的跟將軍府分割的法子,總之是有族老過去尋魏老夫人商議了,魏老夫人氣的不輕,找了白肇東過去商量。 “這些年,依著將軍府,他們賺了多少好處。如今見老將軍入獄,旁人還沒怎樣,他們倒先吵吵著分宗立戶。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魏老夫人也是六十歲的人了,家中巨變未能擊垮她,桌子依然能拍的砰砰作響,可以想像昔日何等威風。 白肇東一身灰布棉袍,平靜的坐著,平靜的等魏老夫人拍完桌子,平靜的,完全沒有半點要開口的意思。 魏夫人只得上前勸道,“母親莫急,這不白兄弟到了,咱們婦孺孩童拿不得主意,這樣的事,不妨問一問白兄弟?!?/br> 白肇東露出個吃驚神色,魏老夫人知他不想沾這分宗之事,倘是以前,白肇東就是想沾也沾不上。只是此一時彼一時,魏老夫人道,“是啊,阿東你素有見識,不妨說說看?!?/br> “這樣的事,我也不懂?!卑渍貣|想了想,“眼下帝都陸家是分了宗的,以前讀書時讀過,幽皇帝當年,李九江李文忠公曾與永安侯府分宗。我知道的就這兩樁,到底怎么著,還是得老夫人拿主意?!?/br> 人家這兩樁分宗事,不論陸侯還是李文忠公,不論當年還是如今都是一代人杰,魏家么…… 魏老夫人精明厲害,利眼一瞇,盯著白肇東,“這么說你支持分宗?” “我根本不懂這個,說不上支持還是不支持。要是您老沒主意,不妨問一問老將軍。雖說如今不能到牢中探望,請程侍郎幫著遞個信兒應當不難?!卑渍貣|無所謂的模樣。 魏老夫人思量,白肇東即便認祖歸宗,也不過是個舞伎所出庶子,分不分宗對他的影響本就不大。再者,到底是商賈見識,如何能知這大家大族的好處。 白肇東根本沒理魏家女眷會怎么想,這些女人與他何干。 不過,白肇東出了個好主意。 憑魏老夫人現在,旁支族老既然敢到她面前提分宗的事,就不懼她。魏老夫人已經鎮不住那上千族人,這個時候,問老將軍拿主意的確是上策。 魏老夫人道,“那就勞你,托人帶個信兒,問一問老將軍的意思?!?/br> “好?!卑渍貣|一口應下。 魏老夫人欲言又止,想說的話終歸沒說出口。白肇東看她無旁的事,便告辭了。 程侍郎簡直是讓白肇東坑死了,這分宗立族擱誰家都是大事,因著白肇東言而有信,在魏家的官司上極是配合,還真幫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忙。因就是帶個口信兒的事,程侍郎也就幫忙了,未料到魏老將軍竟然被這起子忘恩負義的族人刺激的當場吐了血,直把程侍郎嚇的不輕,還請了回大夫。 白肇東得知魏老將軍病重之事,花十萬銀子買了穆宣帝身邊大太監的一句話: “見過忘恩負義的,沒見過這么忘恩負義的?!?/br> 穆宣帝令太醫到獄中為魏老將軍診治傷情。 第232章 陛下親譴太醫為魏老將軍診治。 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信號。 趙侍郎唉聲嘆氣的告辭。 暖籠中炭火正旺, 時不時發出輕輕的嗶剝聲。程侍郎有些煩燥的解開頸間的暗扣,擱下筆,端起手邊兒茶水剛一入口, 便喚了小廝進來, “茶太燙了, 換涼茶?!?/br> 小廝以為自己聽差了,“涼茶?老爺,外頭冰天雪地的,您要涼茶?” 程侍郎捏捏皺了一早上的眉心, 擺擺手, “不用了,你去吧?!毙P剛走到門邊, 又被程侍郎叫住, “拿大氅來, 我出去一趟?!?/br> 程侍郎系好領間暗扣, 穿好大氅,問小廝一句,“如何?” 小廝道,“大人神清氣朗,氣度不凡?!?/br> 程侍郎到穆安之那里求見,胡安黎請他進去說話,杜長史也在。小易端來熱茶, 趙侍郎道聲謝接了, 方道, “剛趙侍郎到臣那里唉聲嘆氣了半日, 陛下著太醫給魏老將軍診治,這案子怎么審, 我倆都沒著落了?” “沒著落?”穆安之有些不明白,“不過是讓太醫看病,又沒有赦魏家之罪,怎么會沒著落?” “殿下有所不知,先時帝都府接了好幾樁魏家旁支的案子,如今也不再接了?!背淌汤捎U著穆安之的神色說。 杜長史感慨,“帝都府可真會觀風向啊?!?/br> 穆安之譏誚道,“這么會觀風向,怎么不去欽天監當差?!迸c程侍郎道,“該怎么審就怎么審!我不管旁的,這案子交到我手里,具體如何,審理清楚就是!帝都府不接,刑部接!” 程侍郎吊在半空的一顆心總算落回肚里,他起身道,“有殿下這句話,臣這就去審案了!” “去吧。有什么為難的,只管來找我?!?/br> 程侍郎更是心下大定,一臉輕松的向穆安之告辭,走時對杜長史使了個眼色。 杜長史中午找程侍郎一道用飯,程侍郎瞧著杜長史帶過來的午飯,笑道,“明兒我得跟尚書大人說,你們跟在殿下身邊,也是咱們刑部的人,如何還要單獨送飯,就在刑部用飯就很好?!?/br> “你可別出這餿主意了。就刑部這飯食,如何能跟我們皇子府的比?!倍砰L史笑,“我們是承皇子妃娘娘的關懷?!?/br> 其實,刑部的飯食不壞,只是自三殿下駕到,叫三殿下這一干屬官比的,杜長使一個長史,飯食比尚書大人的都要精致。更讓人生不得氣的是,這是三皇子府給屬官的例飯,旁人便是挑也挑不出理來。 程侍郎想到一事,“說起三皇子妃娘娘,聽說帝都府接了樁案子,就跟三皇子妃的織布作坊相關?!?/br> “什么案子?”杜長史連忙打聽。 “不是什么大案。聽說是娘娘那織布作坊,年下給女工們發了好些過年銀子,有個婦人也是在作坊干活,拿了上百兩銀子,回家就不跟男人過了,要和離。他夫家不干,死都不和離。這不,兩家就鬧帝都府去了?!背淌汤墒秦毢錾?,“這紡紗織布的活,一年能有個二三十兩的賺頭,就是極勤快的婦人了。娘娘那作坊,真發那許多銀子?是給掌柜的吧?” 杜長史也不知道他家娘娘的作坊是給手下發了多少銀子錢,不過,杜長史說,“你想想那白家布,極受追捧,這樣的料子,材料好,織工也得好。這種好織工想來也不常見,就好比店鋪里的大師傅,必然是拿得多的?!?/br> 也是這個理。 在衙門不敢飲酒,兩人醒是沏的好茶,杜長史道,“你頭晌給我使眼色,是有什么事?” “就是想跟你打聽一下白東家,聽說你們交情不錯?!背淌汤烧f。 杜長史立刻道,“也就是認識,十年沒見了,以前覺著他人是不錯。哎,程大哥,你先時也覺著他不錯吧?” 白肇東坑程侍郎坑的,原本程侍郎在刑部已展崢嶸,估計也是沒提防,就替白肇東給魏老將軍傳了個口信兒,誰曉得魏老將軍氣性那么大,就吐血病危了呢。一下子驚動陛下,程侍郎這傳口信兒的就先得落個不是,這不坑程侍郎的前程么。 程侍郎笑,“這是我行事不謹??晌易哉J也這把年紀,不瞞小杜你,我怎么看白東家也不是孝子賢孫那一類?!?/br> 杜長史尷尬陪笑,程侍郎目光如矩,“難不成他是?還是想借此機會認祖歸宗?” 杜長史嘟囔一句,“您看他都把您得罪成什么樣了?!卑渍貣|若對魏家有半點情分,就不會這樣得罪程侍郎。程侍郎的確是沒提防,魏老將軍這一病危,陛下顧念君臣舊情,難免要憐惜則個??沙淌汤墒侵鲗徆僦?,得罪了他,魏家絕不會有好果子吃!白肇東這一手的確漂亮,但他也絕對沒把魏氏子弟放在心上。 當然,魏氏子弟如何,與白肇東是否認祖歸宗半點關系都沒有。 程侍郎道,“既然小杜你與他交情尋常,我心中就有數了?!?/br> “您只管放心審,不管我是否與他有私交,都不會在案情之上?!倍砰L史說話相當痛快。程侍郎笑應一聲,“好?!背淌汤赡苡H自跟杜長史說一聲,當然不是看杜長史的面子,而是沖著穆安之方對杜長史客氣三分罷了。 杜長史也覺著白肇東此舉有些不地道,不過話說回來,程侍郎還真是好騙。紀然親自送來的證據,杜長史都會一項一項的核實,就怕里頭夾私貨被紀然坑。程侍郎叫白肇東忽悠的,竟然替白肇東給魏老將軍傳口信兒,這可真是,個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