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嫉
“燕王?”沈秦箏疑惑地問:“派人跟著嗎?” 莫青點點頭:“從晨日里就沒出過門,直到酉時才急匆匆地往宮里去了,直到現在還沒出宮。我們的人跟著,還不清楚是因為什么事,大內還有千牛衛與羽林軍,不好探查?,F在才傳出來一點消息。但是公子……” 莫青吞了吞口水,然后將視線從地面挪到了沈秦箏那張臉,目光如炬:“屬下有一種不好的直覺?!?/br> 大梁規矩,親王以及三師是可以不用上朝點卯,能在家里好好睡個懶覺,雖然這事情跟他們八桿子也打不著,但是燕王背后可有個家大勢大的親家。 而這親家不巧正是沈秦箏的死對頭。 無論這事情有關于誰,能讓燕王這樣急著進京,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沈秦箏想了想:“明天我正好要去給李肆說一說永州的事情,你想個辦法能不能往內務府那里去打探打探風聲,宮里太監嘴不牢,看看能不能打聽出來一點什么?!?/br> 莫青:“今晚我等先夜探大內,雖然勤德殿有千牛衛不能靠近,但是在其他地方聽些風聲足矣。公子,不瞞你說。自我們回京,我總覺得心神不寧,還是穩妥些好?!?/br> 沈秦箏本想開口阻止,一想確實覺得這陣子的風平浪靜有些蹊蹺,于是點點頭:“一切小心?!?/br> “公子放心?!?/br> 皇宮內各宮的燈火漸消,回歸寂靜。但這么多年都不見點燈的御書房此時竟然點起了燈。 所有服侍御前的太監都清楚,章和皇帝并沒有徹夜看折子的習慣。 章和皇帝是個標準的“白日派”,堅信有什么事要事一定要在白天做完,做不完就第二天再說。夜里是找妃子們睡覺的時候,是萬不能浪費給國事的。 而且他本人也并不是一個熱衷于看折子的皇帝。有祖宗留下來的朝臣班子,不用白不用,實在沒必要像先帝早年時候那樣殫精竭慮,宵衣旰食,晚年累了一身病,最后還討不到什么好名聲。 依他看,先帝晚年終于頓悟了“荒廢之道”,國家不也挺安定的。 所以,這個點兒御書房還亮著,委實有些反常。 燕王恭敬地站在下方,他再一次輕微地動了動酸疼的腳后跟。 站了兩個時辰了,就是個鐵打的人,也不太能經受得住,更別說他這種常年聲色犬馬的閑散王爺。 “皇兄……”燕王斟酌著開口,順便借此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李肆神色復雜地看向他,從章和元年開始他就很少親近他如今在世的這唯一的兩個弟弟了。 天元末年那場奪嫡直到今天還是讓人觸目驚心。 盡管燕王趙王他們倆那時候并沒有參與進去,但是李肆心里明鏡似的。 這兩個并不是無意皇位,只是要么沒什么能力進來摻和一腳,要么沒來得及摻和一腳而已。 尤其眼前這個,要說他無意皇位,傻子都不會信。 但今日他差人送過來的這一封密奏,卻讓他直到現在都沒辦法平靜,甚至終于還是沒忍住,將這位“虎視眈眈”的人詔進了宮中。 下朝不久,御前小黃門送來了一封密奏,來源于平日里不問世事,清心寡欲的燕王。 “當年梁王盛寵,曾有一遺腹子,天元十七年中秋生于東宮,養在廢太子側妃,前翰林院首郭池之女郭側妃下。梁王謀逆,先帝將此子留下,隱姓埋名養于秦國公府沈寒溪門下,入族譜后改名沈秦箏?!?/br> 密奏看到一半,李肆的背后已經出了一層冷汗。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曾經如此看重的這個人竟然是他的侄子,是那個被他跟其他已經死了的皇子一起坑了的梁王之后。 不過就算到這兒,這事情也沒有引起他太多的戒備。一個已經明面上死了的皇孫,能有什么風浪翻出來。然而直到他繼續往下看—— 天元末年沈寒溪將傳位遺詔送往京城,此詔由皇室暗衛聽音閣眾護送至西北,如今此子手中便掌握有聽音閣,是由先帝親手交予他的。 因著天元皇帝死的匆忙,李肆等眾皇子都沒來得及見他們的父皇最后一面,這才引發了天元末年冬那場手足相殘的噩夢。 那是場慘烈的戰爭,但之所以能亂起來,就是因為眾皇子都知道——在真正的傳位詔書出來塵埃落定以前,他們都是有機會成為九五至尊的。 畢竟老皇帝再最后那一年,無論是京中還是地方上的哪個兒子都不親近。 可這封密奏直接指出了一個事實——老皇帝死前不久,是單獨秘密見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皇孫的,這樣甚至就能解釋大梁將軍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是朔方節度使立了從龍之功。 而且天元皇帝一定就在那個時候,將這個他們都曾聽說過其威名,但據說早已經解散了的“聽音閣”交給了沈秦箏。 聽音閣威名赫赫,可到底也就是傳說,誰也沒有見過,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 更令人忌憚的是,老皇帝有沒有給他別的什么? 再往深想一點,那封“傳位于齊王李肆,承繼大統”的詔書,是真的,還是說是被誰偽造的? 看完這一封密奏,李肆手心的汗已經完全將折子浸濕了。 他將這幾句話來回看了好幾遍,越看越心驚膽戰,越想越坐立不安。最后終于還是沒忍住將燕王詔進了宮。 其他事情他都可以用自己多心,事已成定局來安慰自己。 但是他們所有人都不可能忘記:天元皇帝曾經是多么偏心梁王,哪怕他廢物到了滿朝文武都議論紛紛的地步,他都從來沒有動過要廢太子的念頭。 就因為他是先帝此生唯一的皇后所出。 李肆至今都忘不了當年梁王被處死的時候先帝看向他其他兒子們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一個慈祥的父親看自己子女時候的表情,那是一個悲慟欲絕的老人看殺了自己兒子的仇人的眼神。 李肆那時在電光石火間明白了,原來所謂的沈貴妃圣眷正濃根本都是假的,天元皇帝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的發妻,那位美名滿天下的明德皇后。 明德皇后薨逝以后,先帝親近六宮原來都是做給世家們看的,因為大家心里都明白,明德皇后的死也不單純。 也就是在那時,李肆非常明智的告訴自己的岳父寧遠侯暫時收斂動作,在太原府蟄伏,不要太出風頭。他自己遠避地方,不要在正悲痛欲絕的先帝面前溜達。 他一直以為,正是自己這一份“識時務”,才換來了如今的九五之位。 原來他想錯了。 原來這世上的一切,終究沒有靠等能等來的道理。想要什么,除了靠自己去搶,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想到這里,他心中突然升起了熊熊的妒火。 太可笑了,就算到了今天他依然還是要活在梁王那個廢物的陰影下,他依然是那個冷宮妃子生出來的,最不受寵的皇子,依然沒有被先帝看重過。 這皇位是誰大發善心,憐憫他才讓他所得嗎? 他早年被封齊王,又是如今的天子,絕不容許被人如此踐踏尊嚴。 他借著幽暗的燭火,看向鋪陳在桌案上的折子,目光死死地釘在“沈秦箏”三個字上。 “臣弟也是在秦國公家醉酒,無意間聽聞他們說漏了此事?!毖嗤趵铎谔蛄颂蛞驗榫o張而發干的嘴唇。 這炸藥本來是同沈寒林約好找個時機好好引爆的,但這兩天下來他只覺得越來越興奮,實在沒有忍住。 這么好的東西,為什么還要放手里這么久呢?萬一不小心炸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燕王:“秦國公跟先帝義結金蘭,此事一直瞞著皇兄雖有不對但臣弟愚見倒覺得情有可原。且臣弟敢以性命擔保,秦國公府對皇兄之心天日昭昭,絕無二心。只是這個頻繁與秦國公府作對的沈狀元,臣弟恐怕就不太清楚了?!?/br> “阿熠,”李肆打斷了他,“你不用這么藏著掖著。如今留在京中的就只有我們倆。阿治因著趙貴妃的原因,不可能跟我們交好。朕日后還要長久倚仗你才是。當務之急,是朕絕不能這個不知哪里來的野種壞了皇室血脈與顏面?!?/br> 他一句話,將此事定了性。 燕王心中一陣狂喜,臉上平靜的表情幾乎要維持不住,花了十分的氣力才讓自己的喜怒不形于色,恭敬答道:“有一事臣弟一直磨在心里。幾日前朔方節度使回京述職,臣弟不怎么放心,便著人去看了看。但是……” 他賣了個關子,李肆目光一凜:“怎么!” “沈寒溪私自帶了兵馬入京,現已經駐扎在西郊九門之外,聽百姓傳言,他們打得旗號是‘清君側’?!?/br> “放肆!”李肆大怒:“反了天了!” “臣弟一直等皇兄今日傳召,就是想盡早上奏此事。朔方回京只需一道涼關,而涼關守將是沈寒溪當年座下副將?;市?,京城危矣!”燕王說到這兒,屈身跪了下去,帶上了假惺惺地哭腔:“臣弟家門外一直受人監視,直到今日方才有機會入宮?;市?,他們是要反??!” “你可知帶了多少人馬?” “約莫兩萬?!?/br> “來人?!崩钏链蠛纫宦?,叫來了守在外面的值夜太監:“大理寺卿何在?即刻抄家將軍府,所有人立刻下獄!賜羽林軍統領徐如兵先斬后奏之權!羽林軍全面警戒,九門關閉,地方軍如有擅入者,立斬不殆!” 火光瞬間照亮了大內的夜空,無數人從睡夢中驚醒。 “公子!”一個侍衛闖入了沈秦箏的房門:“韓大人傳信,事情有變,提前起兵。大理寺帶著人來了,請您即刻前往九門,禁軍已經打開了城門!”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預感一般,沈秦箏回頭環顧了一眼房中,然后看了看西北的方向,然后在侍衛的護送中出了門。 待你醒來,一切都穩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