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嗯,兩座莊園,倫敦一座三層的樓房,一些美金債券,兩間紡織廠,還有一家煉鋼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煉鋼廠在美國?!?/br> 懷瑾故意將話說得又輕又慢,一字一頓的,然后看著桌子對面的老流氓先是故作淡定,然后眼睛里漸漸的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最后咧嘴大笑起來。 或許是見多了故作清高的面孔,聽多了似是而非的言語,懷瑾有些喜歡伍世青身上那種直白到有些魯莽的性情,他從來不掩飾自己對于金錢和權勢的向往。 在懷瑾看來,他當然應該笑,她很富有,他娶了她就會更富有,這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她太有錢了,她若是嫁人少不了要給自己的先生花錢,她不甘心把錢花在一個她不喜歡的人身上。像梅駿奇那種混賬玩意兒,連知道她有多少錢的資格都沒有。 第二日,卡爾頓夫婦的汽車開進了伍公館的大鐵門,駛過長長水泥路,停在了正廳臺階之下。 為了盡量匹配卡爾頓太太的熱情,懷瑾也不等司機和仆人,車子停穩后,親自上前為卡爾頓太太打開車門,這無疑讓卡爾頓太太激動不已,下車便摟住懷瑾來了一個熱情的法式貼面禮。左邊右邊輪著來了五六下,才戀戀不舍的松開了。 卡爾頓先生則脫帽與伍世青握手,道:“非常高興再次見到您,伍先生?!比缓笥H吻懷瑾的指尖,道:“必須再次向您表示感謝,霍爾小姐?!?/br> 還有小卡爾頓先生,小卡爾頓先生叫喬治,不哭的時候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懷瑾特地為他準備了滾鐵圈,并特地請了一位幼兒園的老師過來陪他玩,原本還有些擔心他會不喜歡這種沒見過的玩具,然而事實證明玩具是沒有國界的。 用過午餐,喬治在花園里玩著滾鐵圈,四人移步到內客廳休息,少息后卡爾頓太太主動提出讓卡爾頓先生彈琴。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提議,懷瑾萬分慶幸當時伍世青沒有真的將那架施坦威送給司徒嘯風,而自己頭一天竟然靈光一閃,匆匆找來一位調音師到家里來將它調了音。 卡爾頓先生看起來是一位嚴肅到顯得有些冷漠的英國紳士,實在讓人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很有藝術天分,琴彈得很不錯,一曲罷了,懷瑾連連贊美并鼓掌,然后便聽卡爾頓太太笑著問道:“伍先生會跳舞嗎?” 這個懷瑾還真不知道,扭頭便問一旁的伍世青:“你會跳舞嗎?” 伍世青自然是會跳舞的,早年也是常跳,只是多年沒有跳過了,所以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頭,聞言立馬意識到自己失禮,起身向卡爾頓太太伸出手,道:“有榮幸請您合舞?” 卡爾頓太太原意是見伍世青聽不懂他們說話,坐在一旁有些無聊,便想提議讓他與懷瑾一起跳舞,不想伍世青看著不大熱情的模樣,也懂點兒禮節,竟然先邀請她這個,如此倒也不推辭,與伍世青一起合舞起來。懷瑾也是第一次見伍世青跳舞,這個老流氓總是一身長衫,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派頭,看個電影有個接吻的鏡頭都大驚小怪不讓她看,以至于她總覺得伍世青與一切新事物都是無關的,不想竟然是會跳舞的,并且動作流暢,一點兒都不像是個新手。 如此一想,懷瑾忍不住又在心里罵這臭流氓不知道抱著多少女人跳過舞,只怕也是個風流胚子。 想是這么想,等到一曲舞罷了,伍世青回頭伸手請到懷瑾跟前了,懷瑾也沒拂他的面子,笑盈盈的提裙而起,便隨他滑到了正中間。 要說卡爾頓太太以為伍世青無聊,確實是想得太多。 伍世青并不無聊,雖然在卡爾頓夫婦看來,他完全聽不懂他們說話,理應很無聊,但她不知道伍世青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應邀參加一些派對,舞會,聽著周圍的人引經據典,高談闊論,雖然是中國話,他依舊是基本都聽不懂,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情況,并學會了裝出高深莫測的模樣以避免被人看出他的無知。 而這一天懷瑾特地穿了一身西式的香檳色無袖長裙,配著白色的蕾絲長手套,對于尋常的時髦女郎,這樣的裝束可能稀疏平常,但對于懷瑾來說倒是伍世青從未見過的,只那露在外面的一小截雪白的手臂就足以讓他干坐著看一天都不無聊。 竟然還有機會將人摟在懷里跳舞,他更是快活得很。 懷瑾昂頭看著老流氓高興的嘴角的笑紋都出來了,把話往肚子里咽了咽,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你竟然會跳舞?” 伍世青仿佛聽到了一個極傻的問題,道:“我開舞廳的?!?/br> 無力反駁,懷瑾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問題問得傻,但還是不服氣,說道:“那人賣鴉片也多數自己不抽,只禍害別人?!?/br> “這話說得沒錯?!蔽槭狼嗝菜普J同的點頭,然后一笑:“不過是跳舞罷了,都吃醋嗎?是不是管得太嚴了?給爺們一點兒面子不行嗎?” 還是太年輕的小姑娘頓時臉刷得就紅了。 第50章 這一天晚上, 下雪了。 昏黃庭院燈的照耀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飄飄灑灑的落下來。 伍世青讓人將二樓小廳的壁爐給燒上了, 又將單人沙發拖到窗戶邊,摟著懷瑾半躺在沙發里看雪。 本來伍公館的暖氣就開得足, 如今就燒上了壁爐,何況還被人摟著, 穿著一身單衣的懷瑾吃到了人生第一根冰棒。 懷瑾從來沒有吃過冰棒,她娘覺得姑娘家吃冰的不好,她娘沒了后, 慧平嚴格的遵守了這項準則,但人就是這樣, 越沒有的越想要, 越不能吃的越想吃。 伍世青神秘兮兮的拿出一根冰棒, 道:“難得慧平不在, 嘗一嘗?!比缓笤趹谚渤鐾獾纳焓秩ツ脮r,一躲,指指自己的臉,笑瞇瞇的說:“挨一下!” 這摟也摟了,抱也抱了,時不時的臉碰著臉也不是沒有過的,懷瑾看著冰棒,微微的猶豫的一下,便毫不猶豫的將臉在伍世青的老臉挨了一下,然后立馬將冰棒搶到了手里。 冰棒是草莓味的, 鮮紅的,圓圓的一長條,被一根竹棍穿著,剛拿出來,一點兒都沒化,懷瑾過去沒吃過,一口咬下去,沒咬動。 “硬吧?” “嗯?!?/br> “不能咬,舔著吃?!?/br> 伍世青將人摟在懷里,看著小姑娘喜滋滋的嘬著冰棒,粉色的唇在鮮紅的冰棒上上下下的動,忍不住得寸進尺,道:“用舌頭舔,你沒舌頭么?”怎想的小姑娘聽了白了他一眼,道:“我娘說了,姑娘家不能伸出舌頭舔東西?!?/br> 【丈母娘您教得真全!】 懷瑾見伍世青臉上一絲氣急敗壞一閃而過,覺得好笑,雖然不明就里,但覺得大概就是他想看她的舌頭,忍不住問道:“舌頭有什么好看的?你沒有嗎?” 伍世青聞言便道:“沒什么好看的,你給我看?!?/br> 懷瑾心道平日里見大夫不也要伸舌頭給大夫看,這有什么了,便張嘴伸了舌頭給伍世青看。然而,丁香小舌從兩排貝齒中伸出來,也不等人看清楚,馬上臉紅的收了回去,卻伸出胳膊摟住伍世青的脖子,將嘴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別跟人說?!?/br> 然后,也不等伍世青答話,便咬著伍世青的耳朵說道:“卡爾頓太太原本的未婚夫不是這個卡爾頓先生,她原本的未婚夫是一個法國伯爵的兒子,都訂婚了,結果那個法國人悔婚了,娶了一個美國的電影明星,你說,這明明是那個男的不對,別人卻都笑話她,是不是可恨得很?” 小姑娘顯然比頭一回被老流氓按在懷里的時候隨性多了,老流氓說規規矩矩的,確實也沒干什么壞事,頂多親吻一下小姑娘的秀發,說話的時候湊得近一些,至于時不時的腿上藏點兒東西不給小姑娘看,小姑娘也沒弄清楚個中究竟,如此,小姑娘難免放松警惕,學著老流氓跟她說悄悄話的時候一樣,嘴巴挨著耳朵邊兒,說得起勁。 老流氓鼻子里都是少女的芳香,小姑娘口里的熱氣只往他耳朵的深處鉆,更不要說小姑娘摟得緊了,整個人都挨著他,只覺得頓時全身的血都熱了,只想趕緊的離遠一些,不想小姑娘見他要跑,摟著他脖子的胳膊一使勁,把他拉了回來。 “我還沒說完!”懷瑾噘著嘴道。 “你說!”伍世青挪挪腿,道:“我聽著?!?/br> 懷瑾接著說道:“那些人可惡得很,說卡爾頓太太被那個法國人占了便宜,卡爾頓太太真是好可憐,然后,這個時候卡爾頓先生便出現了,直接向卡爾頓太太求婚,算是救了卡爾頓太太,不然卡爾頓太太怕是很難嫁出去了?!?/br> 伍世青哪里有心思聽這些亂七八糟的,略微把小姑娘往上提一提,動一動,給自己的腿找個勉強算是妥當的位置,喉嚨里哼了一聲,當是應和,然后說:“所以呢?快點兒說?!?/br> “你怎么知道我要說什么?”懷瑾總算是舍得把嘴巴從老流氓的耳朵邊兒挪開了,一雙大眼睛瞪著老流氓。 “我不知道你要說什么?!蔽槭狼嗾Z氣難免有些燥,道:“反正你想說什么快點兒說?!?/br> 若是往常,伍世青這般說話,懷瑾難免要跟他談一談人生哲理,但今日她忍了,接著嬌聲說道:“他們倆如今雖然被派到這邊兒來了,但兩邊兒的家族都是很有些名望的,尤其是卡爾頓先生,他的哥哥是議員。翻過年北平政府那邊兒不是要換屆了嗎?早前我資助我母親的一個同學建了新黨,這回便也要參選,我是希望他能上,但到底是資歷淺。如今國人樂意聽洋人的聲音,若是到時候英國政府出聲支持他自然是更穩妥一些?!?/br> “所以?” “所以讓人做事總得給點兒甜頭,那位卡爾頓先生地位是有的,就是是次子,家族思想老派,次子分不到什么財產,我若是直接送錢,難免有失體面,你在你的生意里尋個不打緊的讓卡爾頓先生入股,分他一些紅利,回頭你的損失,我再給你?!?/br> 話說到這里,小姑娘也沒咬著人耳朵作妖了,老流氓緩過來一點兒了,扭頭一看,小姑娘難得的一臉討好的模樣,見他看過來,立馬扭一扭肩,噘著嘴說道:“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你要幫我?!?/br> 伍世青不得不說,對比自家大小姐稍微不合點兒心意就離家出走,不高興了就給人換丈夫,生氣狠了連總統都要給擼掉,自己這個頂多也就是給人一個槍子的大流氓實在是顯得檔次有點兒不夠高。 事是小事,說起來這是自家大小姐頭一回要他幫忙,別說只是一點兒錢的事,就是再為難的事,伍世青也是要答應的。 伍世青有著自己的人生哲學。這個世界上或許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伍世青這輩子沒機會認識幾個君子,所以他覺得若要感情深,就得你為我挨過刀,我為你流過血,所以早年他喜歡借給人錢,欠錢也是一種牽連。 比如,大小姐救過他的命,這就是情分,誰都比不上的情分。 別說什么幫,也別提什么損失回頭還給他,這話聽著就沒意思,不過能開口比過去總是客客氣氣的強。 伍世青心里是如此想的,恨不得為人赴湯蹈火,但被人摟著脖子撒嬌,望過去明眸粉腮,手上是軟綿綿的纖纖細腰,不占點兒便宜,簡直是妄為流氓。 老流氓眸色漸深,將小姑娘的手捉著放在唇邊親了一口,抬眼對小姑娘說:“親個嘴,就幫你?!?/br> 豈料小姑娘一聽,立馬一臉冷漠的拒絕:“不行!” 以為自己一定能得逞的老流氓問道:“怎么不行?” 小姑娘舉起一個手指,嚴肅的說道:“親嘴會懷孕的,結婚前不能懷孕?!?/br> 【誰跟你說親嘴會懷孕?你說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他!】 “誰說的?” “慧平?!?/br> “她騙你的!” “不可能,慧平從來不騙我,你才是大騙子!” “好,她沒騙你,她就是傻,還把你也帶傻了!” “你才傻!不準你這么說慧平?!?/br> “那洋人沒結婚的經常抱著親嘴,也沒懷孕?!?/br> “那也不是回回都能懷上,好多人結婚了也很多年沒孩子?!?/br> 【沒文化,跟太太吵架每回都吵不贏?。?!】 老流氓將手伸進小姑娘的頭發里,按著小姑娘的后腦勺便親了過去。 “別喊,被人聽見了!懷孕就懷孕,又不是養不起!” 講道理老流氓倒數第一,耍流氓老流氓天下第一。 【慧平!救命?。?!】 慧平救不了她家小姐,在救水生。 說是救命可能嚴重了一點兒,水生只是后背被劃了一刀,傷了皮rou,沒傷著骨頭和內臟,但約七八寸長的傷口鮮血直流。 水生是晚上十一點多出門的,他出去的時候慧平知道,但是沒有多嘴問他去干什么,畢竟他們倆雖然是一起辦差,水生是聽伍世青的,慧平是聽懷瑾的,未來兩人可能算是一家的,現在還不是,打聽太多不合適。 但是慧平一直沒睡聽著動靜,兩人住的是慧平早前在北平置的一個小院子,不大,一排三間房的那種,若是有誰進出,仔細些都能知道。 大約凌晨兩點多的時候,門外有了動靜,已經盤腿坐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慧平立馬推門出去看,正好看見水生閃身進了隔壁的房?;燮姜q豫了一下,回頭披上棉衣,敲了隔壁的門。 門一敲就開了,水生倒是沒多說話,直接將慧平讓進了門,一進門,慧平就聞到了血的味道。 這個時候外面已經吵吵起來了,聽起來是警察在滿大街的搜人。 慧平也不多說話,尋常的院子,沒暖氣,慧平回自己房里搬了火盆過來,不能開電燈,火盆也是個光。又拿了醫藥箱,給水生處理傷口。 傷口有些深,得縫針,慧平先用酒精給針消毒,道:“沒麻藥?!彼溃骸皼]事?!?/br> 慧平學過一些簡單的護理,處理普通的外傷還是利落,沒兩下就將傷口縫好了,又取了幾片藥遞給水生,回頭拿了熱水瓶過來,兌成溫水給水生,水生接過水道謝,仰頭便喝。 “吃藥!”慧平道。 水生一愣,道:“藥已經吃了?!闭f完又笑道:“男的吃藥還用水嗎?” 慧平原本不想說什么,見他這樣,忍不住笑罵:“都什么樣兒了,還笑!” 被罵的水生摸摸頭沒再說話,慧平快速的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傷口邊的血跡,然后取了干凈的衣衫幫水生穿上,回頭將沾血的單衣丟火盆里的時候,聽見水生在身后嘆了口氣,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br> 慧平實在想不出就這么個狀況是怎么能吟出這兩句詩來的,便問道:“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