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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行政樓仍然聚集著許多醫生家屬,游嶼剛踏進事故負責處所在的三層,迎面而來的哭聲讓他不由得靠著墻緩了緩。女人的哭聲太刺耳,小孩的哭聲太嘹亮,所有人的悲傷仿佛要將其他正常人殘存的理智淹沒。 勾起他無法面對的一切,將本就吊著他心中寒意的心慌重新喚醒,頃刻間,他的呼吸不斷加重,越來越急促,氧氣沒來得及進入肺部便又被排出。醫院的消毒水味與打印紙上的油墨味,混著其他好像是血腥的味織成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地向他席卷而來。 游嶼輕輕擦了下臉上不存在的涼意,用掌心慢慢揉著雙頰,重新站好,一步步走向事故負責處。 他在微敞的門前,抬手禮貌敲三聲,“您好?!?/br> “我是薄覃桉的家屬?!?/br> “請進?!崩镱^的人聲音疲憊,似乎是已經無法應對家屬情緒的爆發與無理的質問。 他頭也不抬,去找薄覃桉的資料,“薄醫生的兒子剛剛來過,這事還是大人之間比較好商量,我們……” 負責人看到游嶼年輕稚氣未脫的面龐,目光從他肩頭跳躍,似乎是想找什么。 游嶼腳步微動,攔住他的視線。 “沒別人?!庇螏Z說。 他拉開椅子坐好,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聲問:“我想知道薄醫生現在的情況?!?/br> 第五十六章 游嶼看起來比薄邵意大不了多少,氣質甚至還不如國外混過夜店的薄邵意。負責人遲疑片刻問游嶼:“聽說薄醫生的其他親屬在國外定居,我們也可以等……” “等得了嗎?”游嶼輕聲。 如果的等得了,就不會把協議書交給薄邵意。如果等得了,就不會讓薄邵意立即做決定。 “長輩那邊我們會聯系,但也想請您將薄醫生目前的狀況告訴我們?!庇螏Z笑了笑,告訴負責人,當然也可以進行視頻通話的方式告知家中其他長輩。 但長輩年事已高,如果在告知的途中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另外一碼的事故了。 負責人猶豫再三,從手邊拿過一張聯系名單,上邊是出事后,事故組聯系家屬的電話號碼。 游嶼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號碼,他將自己的號碼告訴負責人,“出事后,我是第一個接到電話的家屬?!?/br> “您和薄醫生的關系?!必撠熑藢⒈●竦男畔⒈碚页鰜?,寫字的筆尖停在家屬那一欄。 游嶼沉默片刻,左手下意識掐了下右手的虎口,疼痛很快讓他繼續保持清醒。他一字一句道:“兒子?!?/br> “據我所知,薄醫生只有一個兒子?!?/br> “領養的?!庇螏Z將身份證從兜里拿出來,放在負責人面前,“如果不信,您可以查?!?/br> 醫生的私生活醫院并不過問,負責人見游嶼不卑不亢不像是騙人,事出緊急也沒那個閑工夫查他們是否真的有關系,單憑手底下的事故組報上來的緊急聯系人電話號碼,其實便可以將所有現狀告訴游嶼。 負責人將身份證推回給游嶼,十指交叉,“本次事故中,共有三名醫護人員重傷,其中一名就是薄醫生?!?/br> 山上滾落的石頭砸中醫療車,醫療車內還載著垂危的病人,以及照顧病人的兩名護士和兩名醫生,其中一名便是薄覃桉。 “第一次的滑坡并沒有砸到薄醫生,但薄醫生在搶救器材和同事的途中遭遇第二次滑坡?!?/br> 雖隔著車頂,但巨石沖擊力太大,直接將其砸扁,車窗破碎,器材的尖銳與玻璃碎片一齊刺入薄覃桉的腹部。而車承受不了石塊的重量導致側翻,薄覃桉的腦部遭受二次撞擊。 重癥病人與駕駛車輛的司機當場死亡,其中一名護士因坐在角落,避免了最致命的撞擊,救出來的時候還有意識,而剩下的三人直接昏迷,直到現在也未醒來。 醫療小組其他車輛也不同程度遭受撞擊,但都是零碎的小石塊,幾名護士輕微腦震蕩,這次事故中倒算是小傷。 “他們搭乘飛機,今晚回來?!必撠熑说?,“希望家屬能盡快商量好,簽署協議?!?/br> “這次事故醫院也很難過,沒能保證薄醫生平安回來,但我們會盡全力幫助家屬們度過難關?!?/br> 一扇門管不住撕心裂肺的哭聲,游嶼耳邊縈繞著那些家屬的背上,他揉揉耳朵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好,薄醫生回來前我們會給您一個答復?!?/br> 空調房很冷,游嶼將一直搭在手臂上的薄襯衫穿好,起身欲離開??蛇€未走一步,他便重新跌回轉椅,再想重新站起時,他低頭發現自己的雙腿抖得厲害。 負責人見游嶼望著自己的腿發呆,嘆了口氣,去飲水機那里用一次性紙杯接半杯開水放在游嶼面前。 “謝謝?!庇螏Z手腳冰涼。 他小口將水喝完,將紙杯捏扁,拿著出了門,站在樓道的垃圾桶邊。垃圾桶的金屬平面能讓他看到他自己的臉,不過并不清晰,只能有個大概輪廓。游嶼偏頭看了眼已經哭不出聲,流不出淚,離他很遙遠,很遙遠的樓道那頭的醫護人員家屬。 他們互相依偎,互相給予溫暖,共同祈禱家人無恙。 游嶼拿出手機,撥打薄邵意的電話。 “邵意,盡快和家人聯系,協議晚上送過來?!?/br> 等待是可以稱作世上最漫長的煎熬,游嶼出醫院后去附近的快餐店一直坐到天黑,在薄覃桉沒送回來前,他不想再感受令他厭惡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