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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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后,女眷們三五成群,面上帶笑,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不過顧錦沅還是在那笑中,體會到了一絲小心翼翼。 這個時候,譚絲悅過來了,拉著她的手,兩個人便說說私密話。 譚絲悅到底是和她堂姐一起來的,認識的人多,自然也得到一些消息,便悄聲地說:“昨晚出事了,開始以為是刺客,后來才知道,是――” 她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的。 說的是韓淑妃侄女如何和人私通的事,這件事當然被隱瞞下來,不能聲張。 “反正咱們也就私底下說說,可不能外泄出去,不然怕是要出大事?!弊T絲悅蹙著眉,連連嘆息。 “她自己的侄女干出這種事,她怎么絲毫不幫著隱瞞?”顧錦沅故意這么問道。 “誰知道呢,可能開始也不知道是她侄女吧?我看她開始也得意得很,好像多驕傲似的,后來一下子蔫了?!弊T絲悅越發壓低了聲音,用耳語道:“聽說她這一夜,一直跪在皇太后寢殿外,就沒起來?!?/br> 顧錦沅挑挑眉,不說話了。 跪了一夜是嗎,也是活該了。 ************** 在顧錦沅的印象里,這個時候已經是三月末了,天上的太陽應該白亮炫目,直直地照在群山之上,群山應該已經覆蓋了一層厚重而沉悶的綠色。 不過這西山的春天,顯然是不同于隴西。 一眼望過去,面前是一條險峻的小路,通往深山之中,小路一旁便是峽谷,峽谷之中氤氳著薄淡的霧氣,仿佛閨閣中的一層帷幔,給這群山峻嶺蒙上了朦朧的仙氣。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走在碎石和綠草之間,不多久鞋子便已經濕透了,有些女子穿了絲履,鞋子便黏在腳上。 好不容易到了山腳下,眾人松了口氣,卻見女官并宮中侍衛隊已經等在那里,開始為眾位女眷安排馬匹。 按照次序來,排在前面的自然是可以挑,或許因為昨晚上的那些事,盡管年輕夫人和貴女臉上依然帶著笑,但一個個顯然沒大興致,也就隨便挑挑罷了。 輪到顧錦沅挑的時候,也就只剩下十幾匹馬了,她對馬并不了解,正想著挑一匹矮小的,或許自己可以駕馭,誰知道那侍衛長卻是低聲道:“姑娘,可挑那匹白馬?!?/br> 顧錦沅聽得這話,感覺到異常,看過去,只見那位侍衛長年紀不大,眉眼周正,神色間透著誠懇。 她心里一動,沒說什么。 那侍衛長恭聲道:“鄙姓盧?!?/br> 他這么一句,顧錦沅頓時懂了,宮中侍衛多是官宦子弟,能做到侍衛長這個位置,且在這個時候陪御駕入西山,那必是出身高門,寧國公府老太太娘家姓盧,這姓盧的應該是顧瑜政舅父家的子弟。 顧錦沅想起來那日,顧瑜政自她袖上拂走的那片柳葉。 她并不信任顧瑜政,但是在這一刻,她覺得至少顧瑜政并沒有要害她的意思。 顧錦沅低首,并沒多言,選了那匹白馬。 那盧侍衛長命人將馬牽來時,又給了顧錦沅一竹哨:“山中險峻,姑娘若有不測,可鳴之示警?!?/br> 顧錦沅看了一眼那盧侍衛長。 那侍衛長叫盧柏明,正是顧瑜政表兄之子,今年不過十九,未到弱冠之年,更未曾婚配,便是不曾細看,也覺得顧錦沅眉目如畫,膚光賽雪,端得是從未見過的絕世佳人,如今被她這么一看,竟是猶如晨間的清風拂面一般,心曠神怡,又覺一股酥麻自手心泛起。 他臉上微燙,一時竟有手足無措之感,當下忙攥緊了拳頭,垂眼道:“姑娘保重,我,我還有事要忙,失陪了?!?/br> 說完,忙微頷首,便趕緊走開了。 顧錦沅看著他的背影,略默了一下,待到譚絲悅喚她,這才趕緊過去。 *************** 第一次騎馬,顧錦沅自然是有些緊張。 不是沒見過騎馬的,在隴西也有馬,更有前往西方的客商騎馬而過,不過在像她和阿蒙這種尋常人,養不得馬,更不可能有機會騎馬。好在有一個譚絲悅,笑嘻嘻地告訴她這樣那樣,教她怎么騎馬,又教她要注意什么,甚至還送給她一個軟墊:“我早就準備好的,怕你不知道,也替你準備了一個?!?/br> 這么一來,顧錦沅慢慢適應著,也就會騎了,騎上去后,竟然覺得還不錯,人說馬乃天池之龍所化,如今騎來,搖首擺尾,竟有騰空騎龍之感。 誰知道前行了一些時候,空氣中逐漸變得潮濕起來,甚至有些背陰處竟有殘留的雪痕,眾人自然是感到陣陣涼意,不免懊惱,竟是少帶了衣裳。 顧錦沅也是驚奇,不曾想這深山之中,三月里竟然還有殘雪,山里山外季節實在是大不相同。 而再往里走,竟是有了朦朧細雨,也說不上是雨還是雪,落在身上,涼滲滲的,一時大家叫苦連天,紛紛覺得,這哪里是狩獵,分明是來受苦的。 一時這群女眷便慢慢拉開了距離,顧錦沅本是和譚絲悅同行的,但因譚絲悅被叫過去陪著她堂姐,她就難免落單了,本欲過去同前面女官前后隨行,但是又看到了顧蘭馥并幾個女子,那幾個女子恰是顧蘭馥外家的姑娘,當下顧錦沅有心回避,便刻意放慢了速度。 當走到一處山峰下時,她抬首間,只見前后并無人影,當下心感不妙,便要驅馬前行,想著去找前面的女官。 誰知道此時,忽聽得遠處一陣驚雷聲,憑空響起,只震得山脈撼動,仿佛要山崩地裂一般,更有亂石自山頂滾動而下,樹木更是撲簌作響。 任憑顧錦沅再是心性淡定,也是大驚,忙挽起韁繩,驅馬向前,奈何經此一震,這白馬受驚,竟是嘶鳴不已,再不聽使喚,沖撞奔走。 只可憐顧錦沅本就是弱質女子,并不曾騎馬過,初次騎馬,能穩坐馬上就是萬幸,如今烈馬受驚,她哪能掌控得住,只能是任憑這馬前跑后顛,奔波在這山巒間,甚至有幾次險些自馬上跌落。 她嚇得臉色慘白,須知這邊亂石林立,更有陡峭山溝,若是跌下去,不說粉身碎骨,便是這么剮蹭碰撞也受不住??! 千防萬防,她自作聰明,卻沒想到,還有這天崩地裂一般的巨響,她便是再有七巧玲瓏心,也是逃不過! 當下她拼命地想著譚絲悅告訴自己的那些騎馬門道,應該怎么著來著,腦子里一片茫然,被顛得五臟六腑仿佛都錯位了,根本想不出來什么應對,只能是拼命地抓住韁繩,又將身子趴下來,緊抱住那馬。 正想著,那馬竄起,躍過兩塊巨石,她覺得自己飛起來了,仿佛要被拋向半空,仿佛要墜入懸崖,她尖叫出聲。 遠處的巨響漸漸地消逝,周圍的一切安靜下來,馬也終于停了下來。 顧錦沅趴伏在馬身上,依然一動不敢動。 鬃很粗糙,馬脖子熱燙,她僵硬地抱著,從未想過有一天,她還可以這么拼命地抱著一匹馬。 白馬到了一處溪流旁,溪水叮咚,它低下頸子來喝水,邊喝水邊發出“咴咴咴”的聲音。 顧錦沅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當終于抬起一側腿的時候,她縱身一跳,終于跌落在旁邊的草叢中。 她身子癱軟,渾身無力,趴在那里一個勁地嘔。 她的五臟六腑仿佛已經錯位了,吃過的東西全都吐了一個干凈,吐到最后,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吐完了后,顧錦沅又趴了好一會,身體的感知才慢慢地恢復了。 天依然在下著朦朧小雨,那小雨里依然夾著雪,身上的衣衫已經濕透了,冰得人身體沒有了半分溫度,地上的草濕潤,透著泥土的芳芬。 顧錦沅無力地打了一個滾,很不優雅地仰躺在草地上。 那夾裹著絲絲冰意的雨滴在她的臉上,她竟有了一種暢快的感覺。 這里很冷,荒郊野嶺,連個人煙都沒有,下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該怎么辦,不過還是慶幸,慶幸自己活著。 剛才那驚馬奔跑,若是一個不慎跌落,她怕是連躺在這里挨凍的資格都沒有了。 其實可以爬起來,找一個躲避的地方,但是顧錦沅不想。 在這種大難不死之后,身體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 她就那么仰望著籠罩在煙雨中的群山,模糊地想著,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有那山崩地裂一般的響聲?是地龍翻身,還是別的什么? 她當然不會認為這是針對自己的。 針對自己,可以在馬上做手腳,可以在食物上做手腳,但是這么大陣仗,必是大事,驚天動地的大事,她只是被殃及的池魚。 也不止她被殃及,估計這一次前來西山的所有人都難逃這場禍事了。 這么想了很久,想到了夜幕降臨,那小雨終于停了,一切都變得靜謐起來,溪水中有魚兒水面吐起了泡泡,也有水鳥自溪邊掠過,好奇的在她上方盤旋。 她掙扎著爬起來,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先到了溪水邊,撩了一些水來喝。 水里有小魚靈巧地躍過,她看到那小魚,才想起來自己餓了。 之前吐了,肚子里什么都沒有,但當時泛著惡心,并沒感覺,現在恢復過來,才覺得,真餓,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 她伸出手,去捉那魚,然而魚哪能這么笨,她自己反而一頭栽在溪水里。 “你不想讓我吃,我自去吃別的?!彼氐?,尋了一根粗樹枝當拐杖,打算過去旁邊林中,看看是否有松果或者什么野果能入口。 正走著間,就聽到遠處一陣馬蹄聲。 這馬蹄聲讓她驟然響起之前在馬上顛簸的凄慘,渾身緊繃起來,提防地瞪大眼睛,看著那馬蹄響起的方向。 是誰,誰會來? 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會受到什么連累? 她甚至還想起來那位盧侍衛長,想起來他當時望向自己時,臉上泛起的那抹紅。 她想,會臉紅的少年一定是好少年,他一定是誠心想幫自己的,她是不是應該趕緊尋出哨子來吹一吹。 當然極可能是吹了也白吹,因為只怕那位小伙子自顧不暇。 這么胡思亂想著,她竟然是一動不動。 一點點求生的想法都沒有了,這都是命,她的掙扎不過是螻蟻的自以為是。 就在這個時候,那匹馬已經到了近前,看到她后,向她奔馳而來。 一匹高大的墨色駿馬,一個挺拔冷硬的身影,頭戴斗笠,身披大氅,因為騎得快,那大氅便隨風高高揚起,發出獵獵風聲。 當來到她近前后,那人勒住僵硬,馬蹄前揚,嘶鳴陣陣。 顧錦沅只覺得渾身血液倒流,她再也不想聽到馬這樣叫了,她這輩子都不想聽到了! 那人卻翻身下馬,走到了她近前。 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她。 顧錦沅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來人。 其實這個人是誰,是好人壞人,她覺得自己竟然不是太在意。 只要別讓她騎馬就行了。 那人卻在這個時候伸出手來。 顧錦沅不吭聲,也不動。 那人低聲道:“過來?!?/br> 低沉緊繃的聲音自斗笠下傳來,傳入顧錦沅的耳中,竟是無比親切。 這一刻,他再莫名其妙,再心思詭異,他也是一個眼熟的人,而且是人,不是馬。 人心顧錦沅能讀懂,但是馬在想什么顧錦沅不懂??! 顧錦沅咬住微微顫抖的唇,覺得自己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蕭崢卻以為,她是提防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