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族長們直咬牙恨恨。漢民們卻是不敢再多說話了。 達達爾接著道,“怎么?還不給本汗跪下?” 三十六部族長,議論紛紛,卻有幾人上來詢問著三位大部族族長。阿古望了望昂格爾,昂格爾也望了望阿古。 “下跪,你便放過一干汗民?” 達達爾揚著眉毛點頭?!白匀??!?/br> 二人只雙雙單膝跪了下去,并做了拜會之禮,“青茶部族?!薄昂用鄄孔??!?/br> “拜見達達爾大汗?!?/br> 南蕪族長亦跟著下跪,身后三十六部族長,接連為了汗營子民三百余條性命,跪在汗營門外。三十六部十五萬親兵,見得自家族長下跪,也跟著跪落下去。 達達爾歡喜揮手大喊,“好,好一個三十六部?!?/br> 隨之轉眼望著一旁蒙哥兒,“赫爾真,還有你呢?” “還有你的大軍呢?” 蒙哥兒手中拳頭緊握,長刀呼之欲出,卻生生被理智和意念壓下。他直望著達達爾,目光流連去了他身后汗民身上。他雖不是阿布爾汗的親生兒子,卻自幼在汗營長大。汗營民風淳樸,除了可敦視他為死敵,其余都是他的兄弟、姐妹、長輩、親人… 汗民們方才見得族長們下跪,眼前又望著赫爾真,咬著最后一股骨氣卻也長刀為杖,單膝跪去了地上。 “赫爾真,拜見達達爾大汗…” “我阿都沁不服!”汗民人群中卻是站出來了一人,“我不要這樣的大汗?!?/br> 隨之又站出來第二個人,“耶拉,不服?!?/br> “安代雖為女子,也不服?!?/br> 汗民人群sao動,人聲嘈雜,卻紛紛有理有據: “三十六部族長何等尊貴,我的命也不值什么?!?/br> “哥哥在赫爾真大軍當兵。他們為大蒙征戰八載,我不要他們下跪?!?/br> “達達爾你受的起嗎?” 達達爾聽得身后sao動,直吩咐著家仆,“將方才說話的都拉出來,點火!” 話放出去了半晌,卻沒得動靜。他方才回頭,卻見拿著火把的家仆一動不動?!澳銈冏鍪裁??你們也要反了?” 為首的姜遲年紀略長,直挺身出來對達達爾道:“我們雖在你家中做奴仆,可家人都在里頭。這火我們點不了,這家仆,我們也不當了?!?/br> 說罷,姜遲帶頭將火把扔去了地上,家仆一一效仿。 達達爾氣急,直拔劍而出,沖向家仆人群之中,“誰先反了,我便殺了誰?!?/br> 蒙哥兒已然起了身,長刀一揮,對身后大軍道,“凡我軍將士聽命,殺入汗營,保護親人。捉拿逆賊達達爾,為阿布爾大汗報仇!” 達達爾聽得聲響,嚇得神魂魄散,踉踉蹌蹌往后退著,撥開人群,直往客營鉆了進去。 汗營大門得破,兵士們見得家人,淚流而下,直好好護著,擁抱而泣。蒙哥兒卻持著刀直直尋去了客營。長刀在怒吟,只他自己聽得到。 方才走到門口,卻見達達爾持劍挾持著阿布爾汗從客營里出來了。 “赫爾真,你膽敢往前一步,我殺了他!” 蒙哥兒頓住腳步,望著阿布爾汗,卻是松了口氣,“父汗,你沒事?”他說著直拱手拜了一拜,“赫爾真來遲了?!?/br> 阿布爾汗見得蒙哥兒幾分欣慰,“好,你來了就好。巴雅爾受了劍傷,在我帳子里。你快讓人去看看?!?/br> 達達爾冷笑了聲,手中持劍緊了緊阿布爾汗的咽喉,“你就知道疼那三兒子。我十五歲那年風寒,差些死了,從沒見你如此上心過?!?/br> “巴雅爾是被你刺傷的。失血過多有性命之憂!”阿布爾汗直道,說罷方才軟了幾分口氣,“你自幼被你額吉慣著,我便是覺著你該能有所長。便就沒用太多心思在你身上??赡銥槲议L子,原本這汗位也是要傳給你的。若不是你沉不住氣,你額吉也沉不住氣。我絕不會動第二人之念?!?/br> “屁話!”達達爾冷冷嗤笑,“現在說來還有什么用?” 他直又用手中劍逼緊了三分,對蒙哥兒道,“怎的,想拿我?” 蒙哥兒壓著一身怒火冷冷道,“放了父汗。其余我們再議?!?/br> “放了他?”達達爾逼著阿布爾汗,往蒙哥兒身前走近了幾步。他卻早就心知大勢已去,擰眉哼笑道:“放了他,也好…” “我若這么殺了他,可不是便宜了你么?” 達達爾說完,直收了手中劍,將阿布爾往蒙哥兒面前一推。蒙哥兒忙將阿布爾汗接了下來,交給一旁哲言手上,囑咐,“好生照顧大汗。喊恩和來,進去王帳里,看看巴雅爾?!?/br> 哲言領命去辦。蒙哥兒方才轉而看著達達爾?!澳娉假\子當受汗民唾棄刀剮。你如今,還有什么念想?” 達達爾笑著:“我自幼便輸給你。今日我得贏你一次!” “赫爾真,你可敢再和我搏克一回?” 他說著,直扔了手中劍。 蒙哥兒亦放下長刀。 汗民們自圍成了圈,沒得人來再畫白線,亦沒得人來宣勝敗。蒙哥兒自卸了盔甲。達達爾也脫了蟒袍,赤膊相見,便是草原巴特一較高下的方法。以往由得額吉在,他做不了巴特,如今他想做一回。 明王山上也下了雨。雨下了一日又一日,凌宋兒聽著雨聲,卻是難眠。睡夢中迷迷糊糊,隨著那雨聲,回了木南,玉兒又長高了些,翊兒卻情竇初開喜歡了個小宮女。她自有話要囑咐的,話到嘴邊,方才發現他們聽不見。 雨聲纏綿,又帶著她去了漠北,那里同是大雨滂沱。自有來往商客,風流倜儻,又有異域舞姬,風情萬種。她好似在那里開了一間小客棧。養著舞姬日日里給客人們跳舞玩樂,每每釀著好酒,拿來與新朋舊友同享,不亦樂乎。 多由得這雨,一連下了數十年。她見著了蒙哥兒雨中廝殺,不知敗了多少敵手。討要來戰利白銀,珠寶珍玩,得來廣袤漠北的土地,世人稱呼其為真汗,叫這大蒙成了國。她成了他的可敦,羽衣華冠,母儀天下。 雨忽的停了。 凌宋兒夢醒,風從窗外吹來,揚著帷帳。小窗看出去,天上無月,兩顆天狼耀眼奪目。她撐著身子起來,扶著墻往外頭去。落落睡在外間小屋里,聽得動靜,忙起身來扶著她。 “公主,怎么醒了?要去哪兒?” 凌宋兒直推門走出來屋外,“星象異動,我得去看看?!?/br> 落落緊著腳步跟了上去。 山風涌動,天色早已放青。凌宋兒扶著小院石桌旁坐了下來,一旁落落捂嘴打著哈欠,覺著山風太涼,方才道,“我回屋取件外衣來。公主你等等?!?/br> 凌宋兒側顏頷首,見得落落回了屋子里,方才抬眼望著天上,天狼雙星光彩異常,一明一暗交替閃耀。瞬息之間,三顆流星隕落,隨之,天狼異光。照得半邊天色湛藍… 落落收了件衣物來的功夫,便也察覺著窗外天色異樣,急急忙忙拿著厚外襟屋子里頭出來,卻見得天色已經明了半邊。她直急急走來凌宋兒旁邊,衣物披著她肩上,“公主,該還沒到辰時呢?怎么天色這么亮堂?” 凌宋兒抬手指了指天狼雙星的方向,“在那兒?!?/br> 說話之間,星光驟然閃爍,淡藍的天幕上,忽的裂開一道光暈。光太刺眼,她本能抬手擋了擋,腹中卻是一陣裂痛。她直護著小腹,里頭卻是動靜異常。 “這天象也太奇怪了?!甭渎溥€在一旁稱奇,忽的發現凌宋兒似是哪里不舒服,忙來小心扶著,“公主,你怎么了?” 仔細看了看她臉上神情,方才見得她擰著眉咬著牙,“是不是…動了胎氣了?” 凌宋兒幾分顫顫巍巍扶著石桌站了起來,“我們先回去,你再去叫烏云琪來?!?/br> 汗營人群之中,達達爾戰了數十會合,全是不敵,手臂差些折了,腿差些摔斷,他重站了起來。蒙哥兒只最后一下,用盡蠻力將他攔腰撞出去了人群之外,方才收了手?!傲T了,你不是我對手?!?/br> 汗民們直望著地上的人,有人在笑他技不如人,有人卻稱嘆著好歹這次沒再用卑鄙手段,也算是個巴特。 達達爾擦著嘴角血跡,地上重新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立在汗民人群之中,人群瞬間劃開了一圈,給他騰出來地方。 “輸了就輸了。你們想怎樣?來呀!”他這一嗓子,四周汗民再往后退了退,無人敢上前。 只方才帶頭的阿都沁撥開人群,直往他腳下吐了口口水。漢民們依次紛紛效仿。 又有老嫗持著匕首走來前頭。插入他心口,“我家就那么一個兒子,被你油火燒了,我替他報仇!” 達達爾捂著傷口踉踉蹌蹌,卻是笑著,“好,都來。你們都別收著!” 一人一刀的功夫,他身上血跡滿部。 天色忽的轉亮,蒙哥兒抬眼見得天狼雙星的方向,起了異光,照得天幕湛藍。 “該還不到辰時…”他直默念著,眼前卻閃過凌宋兒的影子。心中只覺不好。 達達爾卻直直朝著他走了過來,“還有你呢,赫爾真!” “你姨娘,二夫人。還有公主,那多?!彼f著直戳了戳自己心口位置,“一共三刀,讓我了結個痛快!” 蒙哥兒念想及那多,手中長刀沉吟。他卻道,“本該讓薩日朗來還你,可她如今在明王山上養胎。我如今心有牽絆,為公主腹中孩兒求福,不稍自己動手。只達達爾從今往后,不再是汗營王子,亦不是汗營子民,草原容不下你。三十六部見爾而殺之。你同死了亦無不同?!?/br> “你且走出去這片草原,能得重生,我便視為不見?!?/br> “你不殺我?” 達達爾笑聲蕩然,直往后退著,又指了指汗營大門方向,“還要放我走?” 蒙哥兒背手未語,卻見他踉踉蹌蹌撥開人群,朝著汗營大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達達爾只覺重見得了希望。他不再是汗營王子,便不再有這些不該有的寄盼和欲望。只要逃出草原,他去西夏小城,去金山鎮,只尋著平常人的日子過。他能去南方,看那里的秀麗山水;或能去東海,游蕩世事之外;再或者沿著漠北商道,遠赴吉爾吉、俄羅斯,多享異域風情… 他笑著,汗營的大門充滿了希望。心臟卻忽地被一把利劍貫穿。一時間他感覺不到疼痛,血噴涌而出,似也不是自己的。目光緩緩從汗營大門收了回來身后。塔勒汗雙目熱淚,手持利劍,收了回來?!拔抑惶嫖遗畠河懸粍?。她那么喜歡你,你下去陪她也好…” 他笑,“原還有債沒還完…” 蒙哥兒只見得他直直倒下去那一刻,原本已經半明的天幕,忽得驟光一閃。汗民紛紛抬袖遮擋光芒。半晌,驟光退去,天幕回復深藍的夜色,原那天狼雙星的位置,不見了一顆…海宸卻依然不見蹤跡。 他心氣難平,直覺著明王山上的人,怕是要遇著劫數。 草草交代了哲言和昂沁兩句,安頓好三十六部和汗營子民,便自騎上黑紗,往明王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寢殿里灌著山風,燭火搖搖曳曳。格桑邊照顧著床榻上的人,邊喊著落落,“那窗子關小些,留著道兒縫隙,能透氣兒便好。怕該要涼著她了?!?/br> 烏云琪一旁診著脈象,眉心緊蹙。格桑望著了,揪著自己心口衣襟,“這也沒摔著沒碰著,怎的突然肚子疼?” 烏云琪一旁藥箱里取出來銀針火條,“公主氣血急行,似是要早產?!?/br> “這…這才八個月?!备裆追志o張,直問著烏云琪,“可還有把握?” 凌宋兒伸手探來床邊,拉起烏云琪的手來,“你且幫著孩子?!彼粑黄?,“我命數怕是到此了…” “你說什么喪氣話?”烏云琪不覺斥著她,“你且聽著我的來,孩子還沒下來,先省著氣力。等著?!?/br> 凌宋兒喘息得緊,肚子里早早揪成一團,聽得她的話,點頭,“好…全是交給你了?!彼f完,又抬眼望著房門邊上,“輕鶴呢?” 落落這才出去,將輕鶴喊了進來。凌宋兒方才忍完一陣陣痛,拉著輕鶴,“赫爾真該留了訊兵與你的,你且讓人去一趟汗營,若他能回來便是最好,我想見見他。若他回不來,那便罷了…” 輕鶴只捂著她的手,“公主我這就去,你且自己保重好了。聽著巫醫的話,該是無礙的?!?/br> “嗯?!彼鸬脦追譄o力,見得輕鶴起身出去,方才收了目光回來,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