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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之后,云琊才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赡菚r接二連三的失親之痛深入骨髓,甚至痛到極處,還讓他自心底生出了一腔怨恨,恨那女人心狠,恨她任他百般哀求,也不肯活下來。 這怨恨積郁心間,迫切地想要尋找出路,可他只能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抹纖弱身形被烈火吞噬,卻毫無辦法。 女子的生命,太脆弱了。那種無能為力的時刻,他再也不想經歷了。 那時的云琊死咬著牙關,任憑淚水糊了滿臉,也不肯放任一絲嗚咽溢出唇間,好像如果在此時哭出聲來,就是承認了自己的落敗和倉皇。 書房的火還在燒,他卻被母親事先托付的人從府內帶走,連夜送出帝都。此行目的地在在天高皇帝遠的北疆涼州,云琊太過顯眼,無法直接通過帝都傳送陣到達,于是,只能通過暗地里找尋的門路,把云琊塞進一群遣返回鄉的流民堆內,悄悄送出城去,等到了涼州再行匯合。 云琊坐在向西奔逃的馬車內,一路沉默不語。同行者看這孩子雖灰頭土臉,卻生得劍眉星目,又多少知道他剛沒了爹娘,都覺得云琊可憐,自覺不去打擾??稍歧鹪较?,越覺得此恨難咽,此仇難雪。于是趁著夜深,摸黑跳了下去,滾落進路旁草叢間。眼看著那大車跑到沒影兒了,一骨碌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跑去。 他要回帝都。那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仍逍遙法外,他怎能離開,他怎敢離開? 可是要報仇,對一個毫無根基和門路的孩子而言,談何容易?他甚至都還不會控制自己與生俱來的縱雷之能。 云琊花了三天時間,混在一群小乞丐中間踏入帝都城門??珊貌蝗菀酌卦聘?,卻發現那扇朱紅色的大門死死合著,上面只余下兩道封條,像是無聲的嘲諷。 云琊站在門外,呆呆地看著那兩道白到刺目的封條,拳頭握得死緊,骨節幾乎被自己捏到變形。他像個真正挨家挨戶討食的小乞丐一樣,在門前站了許久,可最終,卻還是在旁人狐疑地上前查看之前,率先跑開了。 可天下之大,何以為家? 從那日起,到后來的很多日子里,云琊心中都只余了報仇這一件事。他在帝都舉目無親,隨時有被發現的危險,于是并不敢在白日里明目張膽地走在街上,只能在夜色中去尋仇敵府邸。 那仇人大抵是做了虧心事,特別怕鬼來敲門,于是花重金請了很多修士護府,據說還請了瑯軒閣的人在暗中保駕護航?,樮庨w的名頭極盛,誰提起來不是又懼又怕,特別是在帝都,連皇帝老兒都得給上幾分面子。既說頭頂有瑯軒閣罩著,自然沒人敢來找他的麻煩,哪怕是往日與云琊父親交好的舊友,也都敢怒不敢言。 可偏偏云琊就不信這個邪,他在外面蹲點守了幾天,見進進出出的都是凡人,也沒見哪門子修士。于是心間恨意壓過了畏懼,云琊開始想方設法混進那座宅邸。 彼時他蓬頭垢面,臉上的泥灰糊得比城墻還厚,怕是連從小伺候過他的乳母從旁經過都認不出,更別說旁人。所以他不怕被人認出,或者說,其實從內心深處,云琊甚至渴望被人認出來。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豁出去較量一番,而不用繼續像個陰溝里的老鼠一般,整日東躲西藏,甚至還要為找一口吃食而發愁。 他不是沒想過未來??伤O想的廣闊未來遙不可及,可那刻入骨髓的仇與恨,卻近在觸手可及的眼前。 于是,季棣棠第一眼見到云琊的時候,他正手持著旁人丟棄的鈍棒,準備在黃昏掩映下的小巷內,獵殺一條對家拿來護院的惡狗。目光機警而敏銳,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該有的冷酷。 那狗正銜了一根rou骨頭,叼到角落準備進食,冷不丁挨了一記悶棍,頓時嗚嗚怒吼起來,抄云琊猛撲過去。 那天剛下過一場雪,天氣委實過于寒冷,云琊還穿著單衣,已經餓了三天,抓著什么都能往嘴里塞。若是可以,他甚至能將那條毛發油光水滑的惡犬整個生吞了。 可惜,那惡犬顯然身經百戰,動作亦比小孩靈活得多。它對這個打斷自己進食的小鬼十分不耐,加上剛食了rou,愈發激起了兇性和對鮮血的渴望。云琊每每被它拉扯著倒下的時候,都十分擔心下一刻,自己就要被那惡狗一口咬斷脖頸。甚至因為寒冷麻木和眼前發昏,而在那犬湊近了拱他時,懷疑它已經咬斷了自己的脖子,正趴在自己身邊貪婪地飲血。 不知第幾次被惡犬撲倒在地,云琊徹底沒了力氣,索性死死握住惡犬的尾巴,單手用力的同時,另一只手則高舉棍棒,向它重重擊打,試圖在被那犬咬死前,先將之擊倒在地??删驮谶@時,卻忽見有緋色的衣擺停在身邊。 那人身上帶起的脂粉香,像極了曾經在母親房內聞過的味道,可混合著巷角污水溝里帶起的腥臭,卻讓人幾欲作嘔。 云琊給那味道熏得頭疼欲裂,于是迫不及待地翻過身,趴在地上干嘔了一陣,卻因為腹內空空如也,根本嘔不出什么東西。 等他好不容易眼冒金星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卻發現面前的惡犬不見了,rou骨頭亦不見了。云琊抬頭急切去尋,卻見惡狗正銜著骨頭一路小跑,步履沉重地消失在了街巷的拐角處,仿佛也知道避諱,知道來了自己惹不起的人。 那一瞬間,仿佛某種信仰和支撐倒塌似的,云琊突然間就失去了全部的理智。他索性往后一倒,直挺挺躺倒在地,邊在地上打起滾,邊撒潑般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