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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對白鷺和白鶴吩咐了,“將飯菜端到藏書樓去,這幾日修史,免不得要在藏書樓多待一會兒。去告訴夫人一聲,這段時間忙完了,我便去瞧她?!?/br> 今日到藏書樓時,紫淵正蹲在綠藤門邊逗弄那只貓,聽見我的腳步聲,那貓“喵”了一聲,便順著墻邊往草叢茂密處去了。我看了那只貓好一會兒,只覺得不過一日沒見,好像又胖了些,也溫順了些。果然萬物有靈,知道這府里我才是它的主子。 “大人?!?/br> 紫淵起身行了禮。 “昨日聽大人說在修大慶的史傳,今日便尋出一冊古本來,是‘高甲本的《慶史》’,紫淵瞧著像是原版的古籍,今日去打聽,并不見誰家還有。里頭講了戾太子自哀帝的一百零二年,大人大約用得上?!?/br> 《慶史》高甲本向來是在傳聞中認可度最高的一個版本。據說是戾太子門下一個叫高兆的,冒著被夷九族的危險,偷偷帶著族人開展了這一工作,直至大慶覆滅,這本《慶史》才流傳出來。 我有些詫異。 高甲本的《慶史》在世面上并不流通,便是號稱“攬盡天下古籍”的蘭臺書閣也沒有,這戶人家到底是什么來頭,竟能放著這樣古籍便搬了家。想著今日剛整理出了大慶的框架,于是我連忙翻開瞧了幾頁。戾太子身后的幾位是幾乎沒什么差錯的,只這個戾太子……鄭史官的猜想有些倒是差不離的,誅殺姜茂也確實為著正新十一年的時候,揚州與青州大旱,姜茂作為揚州刺史,卻伙同州府官員謊報災情,私吞了朝廷下發的賑災款不說,還與幾位富戶哄抬糧價,借天災中飽私囊,實在是沒品的很。 對于這些官員,我向來是格外厭惡的。 唯側妃一事,高甲本的《慶史》是這樣說的,正新七年,戾太子微服巡游,遭截殺,危難時是這位姑娘冒死往大禁里通風報信,機智與匪首轉圜。戾太子脫險后,感念這位姑娘大義,便拼了命要立她為妃。只是立她為妃,也只能許她榮華富貴罷了,戾太子要遮掩的,是他身為太子卻與宦首糾纏不清的事情。 那次巡游也是得了宦首攛掇,要尋些可醫得好宦首先天病癥的藥材。 后來無奈與側妃圓房,有了兒孫,性情便更為乖戾,與宦首商議后親自前往大唐挑了一批火/藥,還從西胡人處重金買了武器的設計圖紙。 連平郡是姜茂的老家,特意選了此地研制武器,可見是預見過研制失敗的后果的。因一人所作所為叫成千上萬無辜的人陪葬,如此也不難想象戾太子是怎樣心胸狹隘又冷漠無情之人。 何況,研制新式武器一事,依著高甲本所言,是為了奪權篡位。彼時明帝病重,戾太子探病后曾在寢殿門口輕啐一聲,“老不死的,還真想讓本宮成為以四十高齡承位的太子嗎?”事發兵敗,明帝惱怒,親自下令自己死后要戾太子陪葬,這才有了活身殉葬一事。 這一路看得我心驚膽寒。 恰白鷺將飯食送了過來,紫淵往我身邊端時,灑了一些紅豆粥在書頁上。 我將紅豆粥擦干凈,笑了一聲,“不想大慶便已有油紙了。虧得是油紙,否則污了古籍,我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br> 當夜回了敞月軒,我總覺心里不安的很。 依著高甲本《慶史》,我與鄭史官所修撰的戾太子一部分便多有出入之處,何況在人設上還是極大的出入。只是世間再沒此書還好,只怕日后這本《慶史》流出來,與我參與修撰的《通史》對比著一看,人人都會覺得大夏的蘭臺官員是話本子看多了,總在細枝末節上下功夫。不僅于名聲毫無助益,于仕途更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恐怕還會殃及我的后人。 只是畢竟壓了印交了上去,此刻再要去改,卻來不及了。 我抱了些僥幸的想法,但愿胡中澤那樣嚴苛認真的人可以發現我與鄭史官的錯處,一并改掉便好。 只是胡中澤的效率我是知道的,大約下了值他就會將修好的部分送到宮里,因為這件事是圣上親自點了頭去做的,是而每日都是親自督查蘭臺的進度。那么按著這個時間,只怕胡中澤并不曾發覺我們寫錯的地方,已然交了上去。 因著心里忐忑,所以今夜便總是睡不安穩,幾次坐起來看著床幃之外,霧蒙蒙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時辰了。 第二日是要去上朝會的,白鷺仔細給我穿著朝服,幾次看向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心里本就忐忑,如打了十五個吊桶般七上八下,見他這樣便愈發煩躁了,于是自他手里奪過帽冠來,親自系著,“怎么?有事要說嗎?” 白鷺吞吞吐吐道,“這些日子白鶴總往迎雙閣去……不知大人可曾吩咐過?” 我在心內略一算計,果然發覺每次有往迎雙閣傳話的活兒白鶴都會搶著去,“吩咐過幾次傳話?!彪m強裝著鎮定,但腦子里已不由自主的將白鶴一些反常的舉動都連了起來,他確實太能去迎雙閣了些,偏薛芳還就喜歡這樣伶俐又聰明的,白鶴嘴上功夫好,很像得了曾經的我的真傳。 “大約是搭上憫枝姑娘了,白鷺瞧見過好幾次,他與憫枝姑娘在花園里說說笑笑?!?/br> 白鷺又道。 我提起來的心放了放,搭上憫枝正常,憫枝那樣風情萬種的樣子……隨即我被自己的念頭驚了驚,我從前一點都不曾把她往這個詞上想過,只道是薛芳的丫鬟,生的嬌嫩些,又曾是商人婢女,自然舉止不如核桃與杏仁端莊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