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閱讀_52
說著,他眸光一轉、將視線投往了打蕭宸入內后就一直沉默著的沈燮: 如此,便又要麻煩先生了。 圣人是指……? 太子自請出外,欲往瑤州或湖山一行……朕想了想,以為瑤州之行要更妥貼一些。惟太子經驗尚淺、威信不足,恐不足以震懾當地官員,使其明奉暗違、救災不力。為黎民蒼生計,還須請先生同往,和太子一道往赴瑤州賑災。 ……臣遵旨。 沈燮忠心的對象雖是帝王,可他教了蕭宸這么多年,又是親眼看著這個孩子一點一點長成如今風姿毓秀、逸如青竹的模樣的,感情自也十分深;故聽著帝王如此要求,早有這種想法、只是還未提出的沈燮當即一聲應諾,接受了帝王的指派。 見父皇允了此事,還讓沈少傅隨行同往,蕭宸心下大定,無視于胸口一瞬間升起的失落朝御案后的帝王又是一個稽首: 兒臣必不負圣人厚望。 ……你只需照顧好自己便好。 想到這事兒定妥后、愛兒不日便要離宮,蕭琰煩郁猶盛,卻仍只能強迫自己壓抑下心頭打方才便躁動紛亂不已的情緒,用無甚起伏的嗓音同二人下了逐客令: 朕明日早朝便會明旨頒布此事。你們自去準備吧。 臣遵旨。 兒臣遵旨。 二人各自應過,隨即不再多言,雙雙一禮后便自出了御書房,只將心緒煩亂異常的帝王獨身留在了里面…… 卷三 一朝夢醒綱常棄 回夢 夢回 蕭琰靜靜凝視著身前稽首長拜、俯伏跪趴著的身影。 那是他視若珍寶的愛子、打小便寄予厚望精心栽培的麟兒??刹煌谒洃浿旋堊锁P章、秀如青竹的太子,眼前的宸兒不僅身量要來得纖細羸弱許多,一張精致端美的面容更透著幾分氣血虧虛的蒼白,唇色亦十分淺淡;只單單瞧上一眼,便能推斷出少年不久前還曾病魔纏身、根基大損的事實。 可即便眼前的人不論在精、氣、神上都與他的宸兒有著太多太多的不同,蕭琰也從未懷疑過對方的身分。 因為那雙丹鳳眸中蘊含著的、于他而言再熟悉不過的純澈孺慕和依戀;也因為少年眉眼間與他的太子如出一轍的、隱藏在溫和沉靜之下的執拗。 而這,已不是蕭琰頭一遭夢見這樣……既熟悉又陌生的宸兒了。 ──是的,夢見。 自打宸兒隨沈燮離京之后,類似的夢境,已經延續了整整一個月之久了。 以往做夢,無論夢里的情景是繾綣旖旎也好、驚心動魄也罷,醒轉后頂多也就余下些許支離破碎的片段印象和情緒殘留;縱使一時心緒激蕩,往往也用不到一天的光景,那些個濤瀾起伏便會徹底歸于平靜,再瞧不出半點痕跡。 可這一個月來的夢境卻非如此。 這一個月來,不論醒轉了多久,夢里曾經歷過的諸般細節,于他而言都仍歷歷在目、脈絡清晰,說是記憶都不為過;且夢境與夢境之間還是隨著時間彼此接續、串聯的……如非他在夢中的立場更像是個旁觀者,單憑那夢境過于異樣的真實性,只怕帝王都有可能因此生出幾分混亂來。 ──夢境與現實的區別,始于宸兒六歲時的那場大難。 夢里的宸兒同樣吃下了那盤下了毒的桂花糕,卻未如他記憶里那般于夢中得著岐山翁之子代父收徒,以至于長年纏綿病榻,真真應實了孫元清那番有若批命的診斷。 愛兒病重若此,蕭琰便有再多的期許、再高的期待,也唯有放棄一途。所以他雖依舊將愛兒養在紫宸殿里盡心呵護疼寵,卻也同樣迎了小樓氏入宮為繼后,好在自己分心顧著其他幾個兒子時,仍能有一個人在宸兒身周疼他、護他。 久病纏身對一個人的心氣影響本就不小,更何況是宸兒這樣出身高貴又曾飽受期待的皇子?隨著時光流逝,眼見兄弟們一個個茁壯成才、自己卻因病痛的折磨拖累而一事無成,即使宸兒并未因此而生出什么扭曲陰暗的心思,面上的笑容卻仍一日少過一日;眼底的抑郁也隨之一日深過一日。 每每看著這樣的宸兒,蕭琰都不禁有種感覺:這個孩子,是為了他才強撐著病體活下來的。 若不是自個兒從未真正放棄過宸兒,這個孩子只怕連季節變換時的風寒都捱不過,更遑論像這般磕磕絆絆地活到十多歲? 可宸兒終究活下來了,帶著被病痛與旁人的眼光搓磨得越發隱忍沉靜的性情……和仿佛將自個兒當成了一切的執拗。 也因為活下來了,讓那盤桂花糕的余毒折騰了十年之久的少年,終于在十六歲那年迎來了擺脫病痛的契機。 改變的關鍵依舊在于生生訣、在于岐山翁。但這一回,沒有玄之又玄的托夢與代父收徒,只有百折不撓的孫元清,和令他心下甚為感慨的機緣巧合……即使蕭琰自打愛子成功練出氣感后便未再懷疑過那代父收徒之說的真實性,可在夢境中見著這樣更合乎常理的進展時,心下卻仍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奇異的感覺。 更別說是由宸兒處得知岐山翁有意收他為徒、即便被拒絕也堅持讓宸兒背下生生訣之后了。 可帝王終究沒有放任自己繼續深想下去。 ──畢竟,比起心底一瞬間閃過的猜測,代父收徒之說玄異歸玄異,卻反倒更讓人容易接受許多。 夢境仍舊日復一日地持續著。 他看著宸兒病愈、看著宸兒成長,更看著他所無法干涉、影響的另一個自己在父子倆幾無間隙的朝夕相處中逐漸淪陷,在自個兒都不曾察覺的情況下生出了與他相同的、那種深刻、綿長而熾烈的悖德情思。 也因著這樣隱而不發、但又切實影響著他一舉一動的妄念,事情的發展,微妙地與蕭琰此前的經歷相互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