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京落暉此前與裴與衡相談的事,終于引起裴與衡的懷疑。 鏟除魔尊余黨明明是件大事,為何沒有明文記載?甚至相關記憶,都模糊不清。 太過詭異了。 () 裴與衡皺著眉把京落暉塞回去休息,還囑咐櫟青:“我們過幾天再啟程,你看好他,別讓他亂跑?!?/br> 京落暉眨眨眼,試圖反抗,“我沒有……” () 裴與衡瞪他一眼,京落暉自動消聲,往床上一躺,“我睡了,別吵我?!?/br> 又耍賴……裴與衡覺得好笑,也不知道京落暉這耍賴的性格是隨了誰的,難不成是致虛? 他準備重新去查一下當年圍剿魔尊余黨的事,也就離開了。 () 櫟青看了看他們兩人,小心湊到京落暉身邊,戳了戳他,“你真睡了???” () 他有點疑惑,“不是說厲害的修士晚上都打坐修煉嘛……” () “……你也不用總是拐著彎說我不厲害吧?!本┞鋾煂嵲谑呛軣o奈,想為自己正名,“怎么能以武力高低判斷一個人如何?我可比你聰明?!?/br> 櫟青認真道:“其實也不見得?!?/br> 京落暉:“……” 京落暉當真被他氣到了,直接伸手把他一把拉到床上,趁他不備時又翻了個身,手臂撐著,懸在他上方。 () “你看,你警惕心這么弱,連我都能制住你?!?/br> () 櫟青挑眉,側身握著他手腕,輕輕一捏,再一轉,兩人位置顛倒過來。 “這是我讓著你的?!?/br> () 京落暉發絲散亂,眼中難得有真實笑意,在昏黃燈光下,一身紅衣也溫柔起來,愈發顯得他昳麗非常。 () 其實作為妖族,櫟青很難覺得人族好看,再加上他還對人族有心理陰影。 但京落暉是不同的。 () 這個人在他一生中占了太多位置,從絕望到接受,又墜入絕望深淵,這個人一直是推手。 可就算是這樣,櫟青還是放不下。 () 就像人族會因為一段感情念念不忘,寫出許多他看不懂的詩一樣,作為一條人魚,櫟青在這么多年里,用他族類的特殊方式,一直懷念著這個人。 越放不下越要惦記,越惦記越放不下。 京落暉笑了一下,抬手去摸櫟青恢復妖身后更加妖異的容顏。他此前對櫟青多有警惕,實在算不上好,一是遷怒,二是懷疑。 () 但他看得出來,這條傻魚是真心的。 () 所以那些疑惑,他等著櫟青對他說,不過現在嘛…… () “你答應我的呢?” () 櫟青支支吾吾,還是泄氣,倒在他身邊,“什么啊?!?/br> () “你說的,把魚身給我看啊?!本┞鋾煵蝗菰S他再次逃避,“上一次你都沒給我看?!?/br> “……上一次我也沒答應這一次給你看?!?/br> 京落暉嘆息一聲,“我如今受了重傷,虛弱不堪,焦急不已……” “……好了?!?/br> () 京落暉知曉他答應了,越加高興,“但這里是不是不方便?要不你先在我隨身帶的魚缸里變?” 但他一想又覺得不對,“聽說妖族的原身比一般更大一些,你的魚身有多大?要不你隨我回孤雪山,我那里還有一池子魚……” 正打算變的櫟青:“……” () 他氣壞了,“一池子魚?!那你還要我干什么?回去看你的魚!” () 京落暉與人族接觸他沒什么感覺,因為在他眼里人族跟自己不一樣。 但魚就不同了,還是一池子! () 京落暉拉住他,不讓他起身離開,“那你若是比我那一池子魚都好看,我就……” “你就不要那一池子魚了?” () 櫟青有些期盼。 () 京落暉眨眨眼,“我就給你另外再挖一個池子?!?/br> 那些魚大部分是裴與衡給的,就這么丟了也不好。 再說他是真的挺喜歡。 () 櫟青被氣笑了。 但隨即,心頭又涌上懷念。 許多年前,京落暉當真給他挖了一個池子,將他從琉璃缸中抱出來,然后極其隨意地扔進園子里的水池。 只是那時候京落暉只養了他一條魚,閑暇時會拿著詩集,一邊念一邊問他明不明白。 但他那時又不會說話,說白了,京落暉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已。 秋天的時候,他們待在屋外最久,楓葉落下,京落暉抬手接住,然后看了看趴在岸邊的他,將柔軟的楓葉放在他頭上,自己又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 那時候櫟青還不敢反抗他,連拿下葉子都不敢,傻傻地趴在岸邊,將葉子頂了一天,因為京落暉沒回來,他不敢擅自做主。 () 如今也是秋天,櫟青看著在對比他們兩人頭發的京落暉,那一直被按下的恍惚又涌上心頭。 () 如今的京落暉脾氣好了不少,但也陌生不少。 () 櫟青竟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曾經那個傷他至深的人了。 人族真是奇怪。 () 京落暉將他頭發挽在手上,“我還以為住在水里的,頭發應該相當柔順才是?!?/br> () “……我已經許久沒回水里了?!?/br> () 一句話又讓櫟青感傷不已,忍不住埋怨京落暉,“你別說話了?!?/br> 京落暉不依不饒,“為什么?” “人間的水,大多都被你們人族用過,早就不干凈了?!睓登嘤行n傷,“有些溫泉都還行,只是去的人太多,我又不敢露出妖身?!?/br> () “那你住哪?” 櫟青猶豫道:“你聽說過……虛靈海嗎?” “這是我的故鄉,只是我……早已回不去了?!?/br> 他妖靈沒了,關于故鄉的記憶漸漸模糊,早已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這是找到這個人的代價。 () 櫟青雖不悔,卻難免惆悵。 京落暉沉默一會兒,他一直被裴與衡慣著,即使看得清他人心緒,卻不愿參與,更別說安慰人了。 但,既然是這條傻魚嘛…… () 櫟青茫然地被他抱住,聽見這個人別扭地說:“只要有這個地方,便能回去?!?/br> 為了不讓自己太過沒有形象,京落暉還是補充道:“當然,我不是在安慰你,只是我也想去看看?!?/br> 櫟青不疑有他,點頭,“哦?!?/br> 京落暉仰躺著閉眼,無端地,眼前閃過一幅場景。 柳樹垂條,水面粼粼,他走到一處空地前,握著一只兔毫,對著身邊的人說:“就這里吧?!?/br> 還有人不滿地嘲諷道:“新人就這么沒規矩么?為了一個玩物頂撞宗主?!?/br> () 他低笑,手中兔毫一甩,筆墨一出,廢去對方雙腿,“滾回去告訴你們宗主,他這位置,遲早是我的,所以……再讓我聽見你這般無禮,廢的就不是一雙腿了?!?/br> 他又看著身旁的柳樹,“上任留下來的東西,看著就惡心,砍了,換成……” 眼前空地即將動工,那大概就是在秋天。 “換成楓樹,秋天時,我要看到與這柳樹一般高的楓樹。少一點,你們就能在下月嘗到我的新陣?!?/br> () 京落暉猛然驚醒,轉頭看向櫟青,伸手摸了摸他下顎。 () “……人魚?” 他試圖回憶更多的東西,卻徒勞無功,閉上眼,腦中只有身旁這條傻魚。 記憶瑣碎,難以連貫,像是被人從中切割,只留下一部分給他。 () “嘖?!本┞鋾煋崦綑登嗟牟鳖i處,感受著手下跳動著的經脈,摩挲幾下,還是放過了身邊的人。 () 燭光一晃,人影一閃,燈下的人相依相偎,燈后雙影,卻如鬼魅。 …… 裴與衡一大早就強迫自己從繁忙的事務中抽出身,他很多年沒離開過中原了,趁著這次機會也想出去走一走。 致虛嘲諷他:“你什么時候出過中原?” 裴與衡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曾經,“招搖山之戰,我參加了?!?/br> 招搖山是南山首峰,再往西南,就是如今的妖族地盤。 只是提起招搖山之戰,裴與衡的情緒顯而易見地低落。 致虛一時失言,有些不自在,“抱歉?!?/br> 他才突然想起,裴與衡也只有招搖一戰時出過中原,為了參與兩族大戰,為了殺他相伴半生的徒弟。 那是裴與衡第一個徒弟,也是最后一個。 此后,他便不再收徒了。 () “怎么能說抱歉?”裴與衡向來將事情壓在心中,“是我心有介懷,不能相忘?!?/br> 當初的昭代弟子,只剩他一人了。 () 看著自己一直照顧著的師弟一個一個離開師門,看著世事變遷,唯剩他格格不入。 致虛不知如何安慰,此刻才莫名覺得有一個京落暉也挺好的。 至少那廝還能讓裴與衡沒精力想起過往,還能讓他高興點。 “那,你跟京落暉出門,萬事多加小心。他一個靈師,說不定還得仰仗你保護,別總慣著他?!?/br> () 致虛對京落暉就是這點不滿,“多大了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呢,你別總被他糊弄……” () “好了,我都知道?!迸崤c衡咳嗽幾聲,壓**內傷勢。 他已經壓制住京落暉身上陰氣,根基不穩。他的修為損失與慕容望的不一樣,是以御漸蕭也只能讓他好好養著。 () 不是沒有辦法治,而是太費功夫了,御漸蕭做不到,裴與衡又不想麻煩他人。 兩人說話間,若碧又帶著慕容望過來辭行,“師叔!我和師兄打算下山!” () 她才看到致虛,又扭過頭去扯他,“師父??!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不去?!敝绿摾浜咭宦?,“你就帶著你師兄胡鬧吧,好景陪著我?!?/br> 時好景是他另一個徒弟,年齡還小,現在就抱著木劍在外面一本正經地修煉。 裴與衡制止過幾次,說希望他先學文再學武,但時好景搖搖頭,說自己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然后繼續揮著小木劍。 () 乖巧又執拗。 “那好吧?!比舯锑僮?,然后又高興道,“那我們就先走啦!” “等等?!迸崤c衡叫住他們,“去哪?上次的教訓還沒吃夠?又想著胡鬧?” () “這怎么是胡鬧!”若碧鼓起臉,“上次是萬門主太緊張了,我其實真的沒什么事,那人并未傷我?!?/br> 裴與衡還沒問清楚此事,被她這樣一提,又想起了,“對,你還沒說上次你們究竟是怎么回事?!?/br> 若碧見躲不過,只好老老實實從頭招來。 “是這樣的,師兄閉關,我便跟其他門派的道友一起去玩、不是,做任務了。說來也奇怪,我還沒見過那地方?!?/br> () 她看向裴與衡,“師叔,就是在我們浮石山西南方向,但不到招搖山那邊,一處奇怪地方。我們為采集藥草,不慎跌入,里面寒冷徹骨,亡魂嗚咽,隨手一摸,不是冰塊,就是骸骨?!?/br> () 裴與衡皺著眉,細細回想,“當年一戰,招搖山附近地貌大改,按你這么說,說不定是冷雨崖。據說冷雨崖下,有著千年寒潭,經大戰后,寒潭成冰,也是有可能的?!?/br> “原來是這樣?!比舯桃矝]想那么多,“最奇怪的就是這個了,里面太冷了,那些骸骨又在作亂,我們快支撐不住時,有一個人……嗯,很奇怪的人,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人?!?/br> () 致虛也來了興趣,“如何說?” “這個人啊,不說話,身上感覺比寒冰還冷,但是心地很好,還幫我們趕走骸骨,將我們送出。然后我就遇見了萬門主,他非要帶我去三教和流養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br> “哦,對了!”若碧往屋子里看了看,小跑過去拿了張紙,歪歪扭扭滴畫了一幅畫,“那人拿的劍是這樣的,我覺得有些眼熟?!?/br> 裴與衡一看,先是好笑,這畫得亂七八糟,哪里看得出來,但他隨后一看,又心驚不已。 他幾乎是急切地抓住那張紙,“這、這把劍是清透的水藍色,是不是?” 若碧點點頭,“對的?!?/br> () “上面這個、這株草,應是三瓣,根莖上刻著葉子……劍身有裂痕,劍柄……” 若碧接話:“劍柄又有絲絲血紅,真奇怪吧,但是又莫名眼熟?!?/br> 她瞥向掛在墻上的長劍,驚訝萬分,“師叔,就在這墻上的劍……跟那人手中的劍很像……” 裴與衡還有什么不明白呢? 一時間又驚又喜,又悲又嘆。 他嘆口氣,不再攔著兩人,吩咐他們小心一些就放人了。 然后與致虛面面相覷。 致虛不是招搖之戰之前加入清陽的,也不太懂裴與衡的激動。 裴與衡不知從何說起,看向墻上的劍,“我與你說過,我有三個師弟吧?!?/br> “除了萬眾矚目,世人皆知的顧明歸以外,還有兩人。這墻上之劍,是他們其中一人的?!?/br> “……那另一人呢?” () 裴與衡唏噓不已,“正是因為另一人不在了,才會有墻上這劍。另外兩位師弟同屬一位長老門下,兩人關系極好,唉,怎料變化無常,小師弟在他師兄走后,毀去道行,棄劍入魔,發誓永不入中原?!?/br> “……”致虛只得安慰他,“至少人活著?!?/br> “是,中原開戰之時,他不在這邊,倒也好?!迸崤c衡將劍取下,“只是,這個消息,我該告訴他么?” () 他自然知道這位小師弟人在何處,但這虛無縹緲的一個消息,是否該將他牽扯其中? () 而且……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位師兄在他心里,究竟是何等位置呢? 裴與衡糾結不已,只得道:“此去,我先去探探,若是真的,再考慮要不要告知他吧?!?/br> 若是真的,他自然也歡喜。這世間,他熟知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覺得自己毫無用處,如果能找回自己當初的師弟,即使物是人非,也好過天涯海角,再也不見。 () ※※※※※※※※※※※※※※※※※※※※ 發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