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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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雪存醒來的時候, 全身劇痛, 他的大腦足足空白了半刻功夫, 意識才開始漸漸回到軀體。 他抱著一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長條狀物品, 躺在一片馨香綿軟的花叢里,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夕陽西下、絢爛而靡麗的緋色晚霞, 一片一片連綿成波浪、魚鱗狀的火燒云。 好美。 辜雪存的大腦這一刻什么也沒記起來,只是本能的感覺到,此刻他看見的這幅景致好美。 他緩緩從搖曳的花叢中坐起身來,臂腕里抱著的那物事“啪”的一聲滑落在他腿上,他低下頭有些困惑的看著那柄烏黑的木質長劍。 這是……枯寒。 枯寒……枯寒是路決凌的劍……枯寒為什么會出現在他的身邊? 昏睡前的那個聲音再一次浮現在辜雪存的耳邊—— “阿雪哥哥,枯寒……就交給你了?!?/br> 辜雪存的脊梁猛的一僵, 繼而是一股直透骨髓的涼意,從腳底一點點的蔓延到全身,昏迷前的一幕幕一點點在他的腦海里再現。 ……路決凌在哪? 他猛的站起身來, 抬頭環顧四野, 然而這他置身的這個山坡上,只有大片大片盛開著的爛漫的野花,它們隨著晚風飄曳成海, 此刻夜幕漸漸低垂,四野荒寂無人,哪里有路決凌的身影。 辜雪存一下子抱緊了懷中的劍,將之前發生的事細想過一遍, 一個極其可怕的想法逐漸成型, 浮現在他心頭。 路決凌在濟苦山太上長老的神通壓下之前, 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將他與枯寒轉移到了這里…… 可是……他呢?路決凌呢? 辜雪存知道,最壞的那個推想,其實才是最有可能的那個,可是他拒絕去細想,更拒絕去相信。 他得回紫霄派、回北海,告訴元平真人和姑姑他們發生了什么事。 但……現在他究竟身在何處,那個濟苦山太上長老究竟離開了沒有,他貿然御劍,會不會被發現? 辜雪存突然想起昏迷之前路決凌告訴他的——枯寒劍中有他一魂一魄,他心里那個不詳的預感好像正在一點點印證,路決凌為何要自分出一魂一魄留在枯寒劍中,又將它交給自己,把他們轉移到這里? 他微微顫著手握住枯寒劍柄,將神識一點點沉入劍中。 這次枯寒沒再像之前那樣散發出暴戾的神念,他很輕易就將神識沉入了劍中。 劍內的空間漆黑一片,辜雪存的神識化為一個小小的光團,他環顧四周,只見這劍中空間遼闊無垠,最中間的地方有一個臺子,臺子上什么東西正在緩緩發著微光。 辜雪存湊近過去,只見那臺子上赫然躺著個渾身赤裸的天決真人。 但他很快就看明白了,這個“路決凌”并沒有實體,不僅如此,千千萬萬匯聚成這個“路決凌”的光點,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消散。 這是路決凌的一魂一魄。 辜雪存終于不得不承認事實了—— 路決凌本體的那兩魂五魄必是已然煙消云散,所以剩下的這一魂一魄的消散,也只是時間問題。而脫離了本體的意識,枯寒縱然有靈,也決不可能能完全保存得住人的魂魄。 ……難怪當初,謝真人說他是路決凌的災桃花,若不是為了保護他,路決凌也不必手刃葉一嶠,招來殺身之禍。 他卻竟然還在路決凌的庇護下,茍活了下來。 辜雪存甚至還沒來得及為了路決凌已然身死這個事實痛苦一時半刻,就發現僅僅是這短短幾個眨眼的時間內,眼前路決凌的魂體已經又暗淡了幾分。 不行,辜雪存逼自己清醒過來,路決凌說了把枯寒交給他,劍中保存著他的一魂一魄,自己怎能眼睜睜看著路決凌最后的一魂一魄消散在眼前。 他強迫自己從痛苦里重新抽出理智。 可他該怎么樣保住路決凌的這一魂一魄…… 枯寒終究只是劍,要保存住人的魂魄,最好的載體始終是人的身體—— 轉世投胎。 辜雪存突然想到了之前姑姑曾經教過他的超度亡魂之法,雖然路決凌剩下的只有一魂一魄,但用這個法子應當可行。 他從劍中抽回神識,背上枯寒,開始尋找這附近最近的人間城鎮。 索幸如今的修為雖然還沒到心動期,使個縮地成寸的術法對他來說倒并不費什么力。 很快,辜雪存就找到了最近的人間城鎮—— 原來此地地處江南,離辜雪存醒來的那個小山坡最近的地方,就是廣陵。 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大地,辜雪存隨便找了個客棧。 他用己身精血畫出了姑姑教過他的那個超度亡魂的陣法,最后一滴精血落下,詭異而古怪的陣法發出一股淡淡的淺紅色微光。 沒有符咒和丹砂壓陣,這個陣法能存續的時間非常短,辜雪存只是把神識沉入枯寒劍中略略看了一眼,就將枯寒放到了陣法中央。 劍中路決凌的魂體比起他最開始看到時,又黯淡了一半,他不能再拖了。 辜雪存闔上雙眼,口念法訣,客棧房間地面上的陣法發出的紅光越來越盛,一股奇怪的冷風不知從何刮起,猛然吹入房間,桌上的燭火也驟然熄滅。 辜雪存凝聚神識,小心翼翼的包裹著路決凌的神魂一點點從劍中抽離。 他從來沒感覺到那個玄衣男人的神魂這么脆弱過,路決凌一直表現的像一個無堅不摧的存在,然而只是一天時間,他竟然就只剩下這搖搖欲墜的殘魂冷魄了。 辜雪存心中的悲意再難克制,一滴溫熱的淚從他緊閉著的眼里緩緩滑落。 他如履薄冰的將路決凌的一魂一魄抽出枯寒劍身,用神識拖著他們,開始默誦往生咒。 子夜十分,天空一聲雷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籠罩了整個廣陵。 路決凌的魂魄突然一陣輕輕掙動,從陣中緩緩飛出了這間小小的客棧,辜雪存卻仍然一動不動的閉眼低誦著往生咒,直到地面上精血繪就的陣法一點點失去光澤,變得一片黑褐。 天亮了。 東方初霽,一縷清晨的日光照進房間的窗戶,辜雪存終于再難支撐下去,原本跪坐的筆直的身體無力的倒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辜雪存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瓜子臉少女緊張的臉。 “這位客官,你沒事吧?” 辜雪存扶了扶有點發暈的腦袋,轉頭看了看床邊的窗外發昏的天空,有點茫然的問:“天黑了?” 少女嘆了一口氣:“客官,你都昏迷整整三日了?!?/br> 辜雪存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伸著脖子抬頭去看地面。 那個少女見他這樣,連忙把他按回床上,從床尾拿過來一把烏黑木制長劍,無奈道:“客官,你找的是這個吧,不必憂心,妾身給你收著呢?!?/br> 辜雪存看到枯寒,稍微松了一口氣,又趕忙問道:“地上的……額,地上的那些東西,姑娘你都看到了?” 少女茫然的看著他:“地上不是只有這把劍么?” ……看來時辰過去,地上畫成陣法的精血都已經全部褪去了,這也就說明……陣法超度的魂魄已經順利投胎往生去了,他心中那根緊繃著的弦這才松了下來。 辜雪存用神識看了看枯寒,果然,此刻枯寒劍中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百年過去,枯寒終于重新變回了一把普通的劍。 辜雪存無力的靠回了床榻上,不知怎么的,他的眼眶又有點發起熱來。 少女見他接過那把奇怪的黑劍,不但沒有放心的樣子,反而還莫名其妙的紅了眼眶,有點納悶:“客官,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不順心的事嗎?” 辜雪存闔了闔目,努力把淚意憋回去,抬頭看了看少女,強笑道:“沒什么,剛才還沒謝過姑娘破門救了我,失禮了?!?/br> 那少女臉微微一紅,道:“客官客氣了,只是妾身早已不是姑娘家了?!?/br> 辜雪存一愣,這少女容貌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原來已經嫁作人婦了,剛才沒有仔細看,現在卻發現她確然梳的是已嫁婦人的發髻,忙道:“原來如此,是在下冒昧了,請夫人勿怪?!?/br> 少女擺擺手,道:“前兩日店內伙計告訴妾身客官整整一日未曾出屋,屋內又沒有一點聲息,妾身也是怕出了什么事,這才叫伙計破門而入?!?/br> 辜雪存點頭,道:“在下自小體虛,有些貧血之癥,故而才會突然暈倒。還要多謝夫人搭救?!?/br> 少女笑道:“即住在我家客棧里,妾身合該照看房客安好,客官何必言謝?!彼酒鹕韥?,“客官既已醒轉,妾身也不便多擾,就先告辭了?!?/br> 辜雪存點頭應是。 房門關上,辜雪存終于完全癱在了床榻上。 他腦海一片空白,直到此刻,他才有機會去消化這短短幾日內發生的事。 路決凌為了救他身死,濟苦山的太上長老借了人間氣運培植邪花,焚燭早在一百年前可能就已經和濟苦山勾結,鼎宵尊主的隕落其中竟然還有那太上長老的手筆,紫平劍君還活著…… 這里面哪一件說出去,都是能震動修真界的大事,然而現在辜雪存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那太上長老既然已經殺了路決凌,而他卻幸免于難,難道不會想殺他滅口嗎? 畢竟他知道了這么多不該知道的秘密。 如果他現在貿然回去,會不會是自投羅網……? 如果他再落入那人手中,會不會牽累了姑姑她們? 可是路決凌如今只剩下這一魂一魄,他又該怎么跟紫霄派交代? ……對了,他得先找到轉生了的路決凌。 辜雪存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