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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馴之臣在線閱讀 - 第49節

第49節

    “咳咳!”身后傳來一聲重咳,曹叔拿著竹編的漏勺,板著一張醬紫色的臉不悅道,“‘治大國若烹小鮮’,膳房可不是用來打情罵俏的地方?!?/br>
    賀蘭慎的面色不變,耳尖卻倏地一下紅了。

    裴敏以肩頂了頂他,玩笑道:“別理曹叔,他獨居一生,將所有精力都貢獻在了鉆研庖廚上,就是見不得小年輕恩恩愛愛?!?/br>
    賀蘭慎堅持道:“晚膳很快就好,這里煙霧熏燎,快去廳中歇著?!?/br>
    裴敏包餛飩的手藝著實糟糕,再任由她包下去,約莫大家今晚只能吃爛面皮泡rou餡湯了。

    裴敏只好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那只癟塌塌的餛飩,走到灶火旁的胡床上坐下,撐著下巴道:“我就在這兒等你,定要吃到你煮好的第一碗餛飩才行?!?/br>
    賀蘭慎沒回答,嘴角翹起的淡淡弧度卻出賣了他此時的愉悅滿足。

    第一碗熱騰騰的羊rou餛飩果然是屬于裴敏的,佐以‘金銀夾花’的蟹粉卷,連湯帶rou,鮮美到能將舌頭吞下。

    一碗尚不能滿足,她欲再吃,賀蘭慎卻是不肯了,解下腰間的靛藍襜布道:“勿要貪食,留著肚子慢慢吃?!?/br>
    晚宴上沒有波斯琴聲和回紇手鼓的熱鬧,頗有些不習慣。國喪期間大家也不能盡情飲酒作樂,只規規矩矩吃了頓飯,又天南地北話了些許家常,這才陸陸續續散去。

    戌正,碎雪如沙,打在檐上和枯枝間,發出窸窣的聲響。

    裴敏酒足飯飽,回過神來時發現賀蘭慎已不在廳中,便抓起狐貍毛的披風往身上一裹,出門去尋他。

    賀蘭慎并未走遠,站在回廊的燈火下仰望飄零的碎雪,身姿清俊挺拔,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去屋里待著?”裴敏問。

    賀蘭慎的聲音有些清冽低沉,像是那壇清幽的玉露春,說道:“出來醒酒?!?/br>
    “站會兒就回去,別凍著了?!彪m然賀蘭慎的身子一向強健,連風寒感冒都不曾有,裴敏依舊有些擔心。她揉了揉被風吹紅的鼻子,挨過來熱忱道,“你瞧這天色很晚了,坊間宵禁,看在你為我洗手作羹湯的份上,誠邀少將軍今夜留宿寒舍,如何?”

    賀蘭慎已然習慣了她的口無遮攔和善意調戲,聞聲嘴角蕩開一抹淡笑,垂眸望著她明亮的眼眸,聞聲道:“敏兒忘了么?今夜上元節,城中并不宵禁?!?/br>
    裴敏‘啊’了聲,反應過來道:“呀,我竟忘了!那,你今夜是要趕回去么?”

    賀蘭慎沒說話,眼中的深沉眷戀只增不減。

    裴敏看懂了他的意思,指著廊下細鹽似的碎雪道:“下著雪呢,出門多有不便,不若留下將就一晚,天亮前再悄悄離開。無人看見,則不算失儀?!?/br>
    何況兩人也不是第一次同枕共席了,還在乎多一次少一次么。

    明知若被外人知曉他夜宿凈蓮司,乃是革職彈劾的大罪,賀蘭慎依舊抵不住她不經意間流露的繾綣溫情,頷首道:“好?!?/br>
    裴敏于是笑得更明朗了,彎著眼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想,若是你我能順遂成親便好了。到那時你光明正大地留宿在我這,名正言順,再也不用顧忌什么黨派什么朝局?!?/br>
    指尖一暖,賀蘭慎握住了她。

    “敏兒,我有樣東西要給你?!辟R蘭慎低聲說。

    他這般肅然,裴敏倒是一愣,順著話茬道:“什么東西?”

    賀蘭慎從懷中摸出一兩金子,雙手捧著,規規矩矩遞到裴敏面前。

    裴敏被他這行徑弄糊涂了,良久回過神來,捻著那兩金子噗嗤一笑,“一兩金子?除夕夜早就過了,現在給壓祟錢未免太晚了些,賀蘭真心?!?/br>
    “是聘禮?!辟R蘭慎淡然道,眼中蘊著淺淺的笑意。

    “什么?”裴敏掂量著金子,“聘禮?就這?”

    “永淳元年,一月十六,先帝賜我百金,你要走了九十九兩?!辟R蘭慎將往事娓娓道來,低聲道,“那時你說,留一兩金給將來的賀蘭夫人做聘禮?!?/br>
    裴敏怔愣,又見賀蘭慎指了指她手中的一兩金,“聘禮,在這?!?/br>
    裴敏大窘,又好氣又好笑,未料當初挖的一個大坑,到頭來卻坑了自己。

    “好啊你個小和尚,竟也學壞了,會捉弄人了!”這份‘聘禮’裴敏定是不依,抹了把笑出的眼淚,將金子往懷中一揣,拉住賀蘭慎的手就往寢舍走,一邊走一邊憊賴道,“來來來,去阿姐房中好生算算賬!讓阿姐好生教教你‘聘禮’是怎么給的!”

    賀蘭慎任由她牽著自己闊步行走,伴著輕風碎雪,踩著一地暖光,朝炭火馨香的暖房而去。房門一旦閉緊,炙熱的吻便將彼此吞噬,這一次沒有欲念,有的只是溫柔的憐惜與款款深情。

    冬日的夜,還很漫長。

    回長安的時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個月只是眨眼一瞬。

    三月初,桃枝初含蓓蕾,裴敏邀請賀蘭慎去吃會炊樓的春餅,猶疑許久,還是問出了那個兩人都刻意規避的問題。

    “你何時啟程去邊塞?”

    賀蘭慎正給她沏茶,聞言茶水間斷了須臾,復又淅瀝淌入盞中。擱下茶壺,他道:“三月十四,待上表請示天子、天后,即可啟程?!?/br>
    裴敏‘唔’了聲,手指叩著案幾,許久遞給他一個春餅:“嘗嘗看,下次再吃就得等來年了?!?/br>
    賀蘭慎默然接過,餅是香的,卻嘗不出多少味道。

    臨行前兩日,賀蘭慎將在邊關搜羅到的關于長安通敵叛臣的線索秘密交給了裴敏。

    兩人的相處依舊平淡自然,仿佛誰也沒有將離別放在心上,但事實上心中多少無法言說的苦澀,只有他們自己才知曉。

    裴敏與賀蘭慎做好了再次分離的準備,誰知三月十三臨行前一夜,一場驚雷春雨席卷長安,朱雀深夜敲響裴敏的房門,帶來一個驚心動魄的消息:

    廢為庶人的前太子李賢,被逼自盡于巴州。

    逼死他的人,是他母親派去監視的另一酷吏。

    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李賢的猝然死去無疑是點燃火藥的最后一根引子,次日天亮,宮中已是驚濤駭浪翻卷而起。霎時間,諸臣的憤怒悲戚,新君的憂懼惶恐,天后的冷血威嚴,全如陰翳般低低壓在頭頂,殿外金甲衛士時刻準備著的森森寒刀,將朝堂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熱之中。

    突逢異變,恍若驚弓之鳥的新君極力挽留,將賀蘭慎北上的時辰一推再推。

    賀蘭慎又留在了長安,裴敏卻沒有多少時間同他廝磨。

    這場亂局是上天賜予她的良機,埋在心中八年之久的傷痛與仇恨,終究是要做個了結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章不長,我盡量在一周內把正文完結~

    下一篇寫古言《嫁給殘疾世子沖喜》,下下篇嘗試幻言《動物系男友》,喜歡的小可愛們快去戳個哦~

    應該很快就會開文噠!

    第57章

    今年長安局勢前所未有的動亂。

    一個月前, 廢帝李顯欲提拔韋皇后的父親為豫州刺史, 遭拒,李顯一怒之下口不擇言,竟道:“我便是將天下讓給韋玄貞,又有何不可?”

    這大概是李顯唯一一次抗爭,卻未曾料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此話傳到武后耳中,武后只是冷冷一笑:“我兒既是要將江山拱手相讓, 我便成全他?!?/br>
    未過幾日, 登基還不到兩個月的新君被狠狠地扯下皇位, 貶出長安。

    李顯被廢后,朝中很是安靜了幾日, 群臣每日看著于龍椅旁聽政的武太后, 眼神中皆閃著微微的懼意。好不容易太平了一個月, 巴州李賢的死又如風暴襲來,于朝堂上激起千層浪。

    李賢素有賢名,還是太子時便深得人心,至今為止,仍有不少人認為李賢當年的謀逆之罪乃是他人栽贓嫁禍。如今他猝然被逼自盡,那些同情他的、擁戴他的人皆按捺不住悲憤, 紛紛將矛頭指向臨朝聽政的當朝太后。

    裴敏很頭疼,凈蓮司的本事再大也堵不住悠悠眾口,這小半年來,長安死的人夠多了。

    時值倒春寒,這兩日冷得出奇, 裴敏將瑩白溫涼的指尖置于炭盆旁烤著,望著盆中嗶剝的火星道:“廢太子已死的消息別壓著了,差人傳到揚州去?!?/br>
    揚州是英國公李敬業的地盤,他可是廢太子李賢的忠實擁躉。這些年來,李敬業偷偷斂財充盈軍備,甚至不惜貪墨騙取水利官銀,就是為了隨時起義迎廢太子還朝登基。

    朱雀稍加思索,躬身試探道:“裴司使的意思,是想乘機擊潰李敬業的軍心,好將他的黨羽一網打盡,以報當年他與柴駿合謀陷害裴家之仇?”

    “不?!迸崦粲朴铺а?,眸中映著窗邊三尺冷光,瞇眼笑道,“恰恰相反,我要用廢太子之死來激起他的憤怒、穩固揚州叛軍軍心,以便他能盡快舉旗謀反?!?/br>
    到那時,自有人會成為她的劍,替她將李敬業千刀萬剮。

    八年,可以在一個人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她習慣以笑臉示人,將瘡疤掩藏在華麗的皮囊下,沒人知道她常從噩夢中驚醒,腦中盡是阿爺和母親那死不瞑目的頭顱,是兄長裴虔那支離破碎戰損的身體,是水牢中日復一日利刃穿骨的疼痛……

    裴敏喜歡抱著賀蘭慎睡覺,抱著他,夢里就不再冰冷。

    而現在,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還有一事……”朱雀接過裴敏遞來的‘地字級’令牌,聲音放輕了幾個度,有些遲疑的樣子,“今日未正,趁著太后午睡之時的空隙,新君秘密詔見了賀蘭大人?!?/br>
    ‘新君’指的是新登基的李家八子,廢帝李顯的同胞弟弟李旦。

    裴敏對這個年輕的傀儡帝王并無太大印象,睫毛一顫,懶散笑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新君在宮中惶惶然如驚弓之鳥,想要拉攏朝中青年才俊也合乎常理?!?/br>
    “是商議婚事?!敝烊该橹崦舻哪樕?,小聲補充道,“新天子懇切地詢問賀蘭大人有無婚配,聞天子之意,是想要將劉皇后的同胞meimei許給賀蘭大人……”

    裴敏嘴角的笑意一頓,隨即笑得愈發張揚,連眼睛都彎成了兩汪月牙泉,搓著指尖道:“新天子竟想抬舉小和尚做連襟,好大的手筆!”

    “裴司使……”

    “我已知曉,你下去忙罷?!迸崦魯[擺手,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暮春時節,桃枝敗謝,柳色深青。街道上羽林軍來來往往肅然吆喝,長刀在陽光下閃著森寒的光,聽聞是幾名參與廢帝的飛騎侍衛酒后議政,后悔當初逼走了李顯,致使如今酷吏當政、李氏江山旁落婦人之手……

    原本他們只是說幾句酒話,卻不料隔墻有耳,告密者狂奔進宮稟告武后,酒席未散便有羽林軍一沖而入,將那幾名飛騎盡數斬殺于酒樓。

    這么一鬧,新昌坊血跡斑斑,已被封鎖了。裴敏放下帷帽上的輕紗,改道去了旁邊的宣平坊。

    正轉身,余光隱隱瞥見新昌坊酒肆二樓立著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細白臉皮,一只眼罩著黑色的眼罩,陰沉沉俯瞰下方。

    一陣風吹來,人群攢動,待裴敏仔細去看,樓上那人又不見了。

    她瞇了瞇眼,正望著空蕩的二樓出神,忽見一只手自身后伸出。她驚覺,下意識轉身,那手卻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咦,賀蘭真心?”裴敏舒了一口氣,望著身上穿著煙青戎服的賀蘭慎道,“你如何在這?”

    “前方負責查驗的羽林軍是我曾經的部將,我便順便來看看?!碧峒斑@樁新鮮的‘酒后失言滅門慘案’,賀蘭慎眉頭輕皺,淡漠的眼中蘊著些許壓抑的情緒,定了定神方繼而問,“你呢,為何一人來此?”

    “出來透透氣,朱雀的人在遠處跟著我呢,不會有事?!闭f著,裴敏撩起帷帽上的輕紗,露出瀲滟的眉眼來,“我戴著帷帽呢,你怎么認出我來的?”

    “只要是裴司使,怎樣我都能認出來?!辟R蘭慎扭過頭,輕聲道。

    在外人面前,賀蘭慎從來不喚她‘敏兒’,克制且矜持。

    裴敏看出了他隱忍的愛意,心一軟,遂提議道:“這里有個討厭的人,我不想再瞧見他。咱們去宣平坊喝茶?”

    賀蘭慎大概還有公務在身,遲疑了片刻,終是遵從本心頷首道:“好?!?/br>
    宣平坊茶肆之間也在議論方才的血案,有幾個儒生談論的聲音稍稍大了些,掌柜的立即干咳示意,連茶錢也顧不得收了,命人將儒生們‘請’出了茶肆,以免‘妄議朝政’引來殺身之禍。

    于是眾人皆緘口不語,噤若寒蟬。

    上了茶樓雅間,裴敏趴在案幾上,看著賀蘭慎熟稔地煮茶三沸。窗外一枝梨花橫生,無蜂無蝶,冷清得很。

    何止是這枝梨花,天后統轄境內,今年的整個春夏都過于‘安靜’。

    “新昌坊酒樓那樁告密案……”裊裊茶香中,賀蘭慎的嗓音也如霧水般飄忽。

    “不是我做的?!迸崦舻唤舆^話茬,興致索然道,“有些激進士族的抄沒或許是凈蓮司的功勞,但這般直接屠殺,卻并非我之風格。我向來,厭惡那些骯臟的血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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