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放心罷,那么多風浪我都熬過來了,沒理由跌在這兒,顧好你自己就成?!闭f到這,裴敏想起一事,揪著賀蘭慎的衣領道,“昨夜我要臨幸你,你偏不肯做到最后,此番去塞外,你若敢跟著軍痞們找別的女子瀉火,我就宰了你,聽見不曾?” 賀蘭慎皺眉,似有不滿道:“軍營生活再清苦,也苦不過做和尚。我既是許諾了你,又怎會再看別的女子一眼?” “也對,倒忘了你曾是個和尚了?!迸崦舴畔滦?,替他撫平衣襟。 撫著撫著,她的動作慢了下來,良久,自嘲般嗤笑道:“沒想到,我也有像深閨婦人般傷感離別的一天?!?/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14 23:59:37~20200516 00:15: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蓮幽清夢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是阿霽呀 10瓶;百里透著紅 7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1章 十月初, 賀蘭慎離開長安出征北上。 那日凄風凜冽, 長安下著清寒的飄雨。旌旗獵獵,軍儀肅穆,年輕的將軍一身戰甲于馬背上回首展望長安。城郭綿延,門洞蕭索,行人背著包袱行色匆匆,他的視線定格了一瞬, 而后變得深沉堅定, 勒轉馬頭揚鞭而去。 凈蓮司內, 裴敏一個人歪身坐在正堂中,撐著腦袋看著案幾上堆積如山的案宗卷軸, 長長嘆了一口氣。 回想年初相遇, 賀蘭慎輕輕松松接住數百斤的銅缸跨入凈蓮司, 從最初的針鋒相對到如今兩情相悅,期間不過短短十個月,卻仿佛經歷了一輩子般漫長。 不知從何時開始,裴敏已習慣身旁有一人靜坐相伴,或提筆批閱,或低聲交談……而現在, 再也沒有人替她將凌亂的公文清理整齊,心也跟著正堂大廳一起變得空蕩起來。 奇怪,自己在遇見賀蘭慎之前不也是這般過來的么,這會兒又矯情什么呢? 想到那日清晨他送自己回司,在無人墻角里失控的臨別之吻, 她不由淺笑,砸吧著嘴回味了一番當時的熱烈纏綿,這才搓了搓發冷的指尖,打起精神研墨審閱公文。 剛批閱了幾本,便見門外一小吏捧著一疊新的證詞公文等物躬身進門。那小吏掃了眼裴敏案幾上堆砌凌亂的紙張案卷,眉毛擰成個疙瘩,抱著新的公文不知該往哪里放,訥訥道:“裴司使,這……” 裴敏眼也不抬,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用筆桿敲了敲身側地面,懶洋洋道:“擱這兒罷?!?/br> “是?!毙±舴畔鹿?,轉身欲走,卻被裴敏喚住。 “你等等,把這些移去書樓密閣,交給朱雀處置?!迸崦裟闷鹨慌詫忛喭戤叺膸妆景缸?,丟入小吏懷中道,“這是蒲州官銀那案子的后續,其中牽涉頗多,你千萬要小心些,務必親自交到朱雀手中,他知道如何處理?!?/br> 一聽說裴司使竟將如此重要的機密卷宗交給自己運送,小吏既興奮又惶恐,捧著那幾本薄薄的公文肅然道:“裴司使放心,我一定親自送到?!?/br> 裴敏‘唔’了聲,繼續埋頭審閱。 小吏小心翼翼地抱著那機密公文出門,轉過回廊,朝書樓方向前去。穿過中庭時,迎面走來一個白面細皮的年輕吏員,笑吟吟道:“程六兄,往哪兒去?” “來兄!”程六與來俊臣關系極好,換句話說,這凈蓮司內半數以上的吏員都與來俊臣交好,這般會做人又仗義大方的同僚,誰會不喜歡呢? 程六抬起下頜示意自己手中捧著的公文,道:“有幾分卷宗,裴司使讓我送去書樓密閣?!?/br> 聞言,來俊臣流露出驚訝艷羨的神情,問:“送去密閣,那必定是極其重要的機密文件罷?程六兄近來深得裴司使信賴呢,看來晉級升官指日可待,來某在此先恭喜程兄!” “見笑了,承蒙裴司使抬愛?!币还汕逑泔h來,程六皺了皺鼻子,嗅道,“好香的酒味!來兄手中提著的,可是忘仙居的玉露春?” 來俊臣眼珠一轉,晃蕩著手中的小酒壇道:“正是!只此一壇,還是我托朋友走了關系才搶到這么點兒,正要與程六兄一同暢飲……” 說著,他手上一個不察脫力,酒壇哐當一聲摔碎在腳下,濺起的酒水將程六的靴子打了個透濕。 來俊臣大驚,歉意道:“抱歉抱歉,程六兄,瞧我這笨手笨腳的?!?/br> 見來俊臣蹲身,作勢要用袖子來給自己擦拭靴子,程六心中感動無比,跳腳躲開道:“無礙無礙,來兄不必如此,快快請起?!?/br> 來俊臣自責關切道:“這天寒地凍的,程六兄還是去換雙干爽的鞋子較好,若是因有損儀容而被裴司使責備,亦或是著涼風寒,那便是來某的罪過了?!?/br> 程六有些猶疑:“可是,我還要趕著去送公文……” 來俊臣道:“若程六兄不嫌棄,可將公文交給來某暫管,來某于此處等程六兄換鞋歸來,再將公文還給程六兄。這樣程六兄既不會受寒,又不會被我搶去功勞,如何?” 聽來俊臣這般說,程六頗為不好意思,細聲道:“什么搶功不搶功的,我并未有如此齷齪的心思。來兄的品性我是絕對信得過的,那就有勞了?!?/br> 程六不疑有他,將公文交到來俊臣手中,而后匆匆趕往寢舍換鞋。 來俊臣笑瞇瞇望著程六的背影遠去,直到消失不見,他眼底的熱忱也漸漸淡去。 四顧無人,來俊臣轉入假山后打開公文密折,粗略掃視兩眼,隨即勾唇一笑:“有意思,蒲州官銀流失的背后,竟是牽扯到廢太子黨羽……這么大一樁密謀案她竟然壓著不上報,是何居心哪?” 說著,他瞥見公文中夾帶的一封密信,便小心翼翼地拆開封蠟,抽出密箋展開一瞧,密信上寥寥數言,相約裴司使于十一月初六東宮興安門夾道私見,共談應對廢太子之策…… 落款處沒有姓名,卻赫然蓋著東宮儲君的印章。 裴敏壓下廢太子黨羽密謀一案不上報,又與現太子李顯勾結,這其中任何一樁捅到武后耳中,都是非死即傷的大罪。 “裴司使,這可是您自尋死路?!眮砜〕忌咸舻南聢鲅垌虚W過寒光,將公文小心復原,確定一絲一毫皆與程六離開時一樣,這才重新掛上溫潤無害的笑臉,從假山后轉出,耐心于原地等候。 次日,含涼殿內。 武后瞥了眼跪在殿中的來俊臣,那眼神如刀子刮過皮rou,威儀道:“來俊臣,你方才所言屬實?” 來俊臣頓首道:“臣不敢有一字謊言,皆是臣于密文中親眼所見?!?/br> 武后沉吟不語。她一生最恨背叛者,手下之人但凡生了二心,皆難逃一死。 可那人是裴敏,是她從水牢里撈出來的、最鋒利的一把劍,是她最信任的左臂右膀,怎會連她也萌生不臣之心?莫非是見來俊臣當紅,有了危機感,故而急著找第二個靠山? 霎時間,武后端莊威嚴的面色下波濤暗涌,無數念頭悄然閃過,又歸于平靜。 她并未表露絲毫情緒,只冷嗤一聲道:“照你的話說,敏兒壓下廢太子那邊的動作,以此為誘餌與七子顯兒結盟?若真如此,我的心腹與我的孩兒合起伙來騙我,未免太令人寒心?!?/br> 說到此,她掃視一眼匍匐在地的來俊臣,稍稍直身道:“來俊臣?!?/br> “臣在!” “此事暫且不必驚動陛下,就交予你與穆女史去暗查清楚。若裴敏的確與東宮勾結、以侍二主,從今往后,你就是凈蓮司的新司使!可若是你為一己私利搬弄口舌,愚弄于我……” 武后的語氣微妙一頓,拖長語調說:“你想清楚會有什么后果?!?/br> 聽到自己有機會取代裴敏的位置接手凈蓮司,來俊臣瞇起眼睛,緩緩道:“臣,謹遵天后懿旨?!?/br> 十月底,天氣急轉而下,長安像是一夜之間被冰霜封住,冷得叫人打顫。 裴敏早已裹了厚重的狐裘,臉色越發瑩白如冷玉,沒有一絲血色。此時她懶洋洋躺在搖椅中,從狐裘中伸出一手讓師忘情切脈,神情倦怠,比往年冬天更沒有活力。 師忘情望著她腕子上突兀的傷痕,心中的怒火降了大半,從藥瓶中倒了兩粒褐色的藥丸塞入裴敏嘴中,沒好氣道:“給你的藥又忘了吃?你這身子需長期將養,如此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幾時能好?” 裴敏將那苦澀的藥丸嚼碎了咽下,若是平時早就苦得吐舌頭瞪眼了,此時卻像是沒了感覺似的味同嚼蠟,懨懨嘆道:“若是小和尚在身邊就好了,他的身子那么暖,冬天抱著一定很舒服?!?/br> “你還說呢!若非你擺弄心計趕走他,又怎會落到今日這般孤苦伶仃的境地?他一走,連個提醒你吃藥的人都沒了,這會子就后悔去罷!”師忘情收拾藥箱,朝遠處路過的靳余招招手道,“小魚兒,以后由你監管裴敏吃藥,知道沒?” 靳余不似賀蘭慎天資聰慧,師忘情講了好幾次各類湯藥、藥丸的劑量及服藥時辰,靳余這才勉強聽明白,連連點頭道:“師掌事請放心,我記住了!” 話雖如此,但師忘情一走,靳余便面對著滿藥匣的瓶瓶罐罐陷入了沉思。 咦,方才師掌事說先吃哪個瓶子的藥丸再吃哪個瓶子的藥粉來著?紅色的是飯前吃還是飯后吃,一次吃幾丸? “這傻孩子……”裴敏裹著狐裘嘆了聲“還是小和尚好啊”,而后起身朝書房行去。 馬上便是賀蘭慎及冠生辰了,裴敏想書信一封送去朔州邊防,提筆半晌寫了些瑣事,無非是年底俸祿漲了二錢一月、天氣冷了要注意穿衣之類,信后還附送她張牙舞爪的丹青畫作一幅,畫的是從避火圖中描下來的‘小和尚春夢圖’,頗有些調侃的意味。 畫完,裴敏搓了搓發冷的指尖,將信箋和畫作小心折好密封,這才推門喚道:“朱雀!” 朱雀應聲而來,躬身道:“裴司使有何吩咐?” “將這個送去朔州賀蘭慎處?!迸崦魧⑿沤唤o朱雀,呼出一口白氣,繼而問道,“對了,初六與那人的會見,你可都安排好了?” 朱雀道:“初六酉時東宮興安門宮道旁,已按照裴司使的吩咐謁見了那位大人,定會準時赴約?!?/br> 裴敏不疑有他,嘴角揚起莫測的笑意:“這就好?!?/br> 十一月初六,長安大雪。 今日是賀蘭慎的生辰,遠在塞北的小和尚終于成年了,不知塞北是否也是大雪紛飛、風如刀割,亦不知他的頭發是否長到可以束冠的長度了呢? 卷簾外飛雪迷蒙,室內暖香無比。裴敏站在一人高的銅鏡前,一點點將翻領胡服穿戴齊整,束好蹀躞帶,抬眸看了眼鏡中張揚恣睢的臉龐,這才冷淡一笑,推門走向鵝毛飄飛的大雪中。 酉時日暮,光宅坊旁的夾道空蕩,滿世界刺目的白,只隱隱瞧見厚雪中幾點青色屋檐的痕跡。 裴敏在鳳凰門下了車,沒有舉傘,就這樣頂著一頭風雪獨自朝夾道盡頭的興安門行去。 門下,一襲圓領朱袍的年輕男子執著繪有寒梅的紙傘挺身而立,渾然貴氣仿若一幅雋永的畫卷。 聽到身后踏雪的腳步聲窸窣靠近,男子察覺,緩緩轉過身來,喚道:“好久不見,裴司使?!?/br> 與此同時,埋伏在光宅坊樓閣之上的來俊臣笑得冷冽,朝一旁的女官道:“穆女史,你都瞧見了?裴司使侍奉二主、背叛天后,若不趁機拿下伏法,更待何時?”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人不會分別太久噠,很快就能見到小和尚長頭發的樣子啦! 感謝在20200516 00:15:41~20200517 00:41: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茁目格格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2章 大雪是最好的掩飾, 興安門旁空蕩的夾道上, 撐著傘的朱袍男子與裴敏相對而立,不知在密談些什么。 ‘凈蓮司司使’之位唾手可及,來俊臣如鷹隼般俯瞰雪中佇立的兩人,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裴敏密謀敗露、驚慌失措的樣子了。 穆女史面容冷肅,揚手示意身后侍衛道:“既如此,便請來大人率侍衛將裴司使拿下問罪, 至于太子殿下, 勿要傷他分毫?!?/br> 來俊臣雖急于打敗裴敏取而代之, 但也不想做出頭鳥傷了太子顏面,心思一轉, 推辭道:“這……怕是不妥。小人人微言輕, 怎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 “你倒是會做人?!蹦屡坟恳曀谎? 負手道,“此事由你告密,必定由你求證。何況此番是為裴司使叛主一事前來,太子殿下是聰明人,斷不會因為一個裴敏而為難你?!?/br> 見來俊臣不語,穆女史催促道:“我是不會替你出這個頭的, 若再不動手,她可就要跑了?!?/br> 來俊臣權衡片刻,終是抵擋不住唾手可得的權勢誘惑,握緊手中的劍道:“如此,小人便斗膽前去拿下叛臣裴敏, 以正天后威名!還請穆女史率人截住鳳凰門,以免叛臣逃脫!” 說罷,來俊臣一揚披風,率著武后派來的侍衛十人朝興安門下大步走去。 留守的另幾名侍衛向前,低聲詢問道:“穆女史,我們可要依言埋伏于鳳凰門下?” 穆女史不為所動,皺眉望著遠處裴敏的背影,緩聲道:“不急,看看再說?!?/br> 興安門下,宮墻積雪,裴敏背映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夾道,帽檐及肩上落了一層碎白,鼻尖凍得微紅,笑道:“有勞你跑一趟?!?/br> 面前男子一襲朱紅常服,握著傘柄的手指節分明。聞言,低垂的傘檐輕輕抬起,露出一張冷峻熟悉的臉來,問道:“裴司使在密信中所言,是真的?” 裴敏張了張嘴,正欲回答,卻忽聞身后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匆忙回首一看,只見來俊臣率著宮中親衛大步趕來,拔劍喝道:“來人,將凈蓮司叛臣裴敏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