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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馴之臣在線閱讀 - 第15節

第15節

    嫣紅的紗燈下,裴敏的目光與賀蘭慎交接,俱是深不可測。

    短暫的試探過后,賀蘭慎避開來往擁擠的賭客,快步朝后門而去。

    意識到他要做什么,裴敏笑意淡去,轉而吩咐侍者道:“你去告訴小九,隨時替我留意那群突厥人?!闭f罷,她丟下淹沒于賭客中的靳余,追隨賀蘭慎而去。

    靳余又贏了錢,興奮回頭:“裴大人……”

    坐床上空空如也,四周也不見裴敏身影,靳余愣了會兒,忽而崩潰道:“啊啊??!我把裴大人弄丟了!”

    而后巷,那七八個喬裝過的突厥人甚為狡詐,出了賭坊后門并不直奔目的,反而兵分兩路在永昌坊附近繞圈子。

    賀蘭慎按刀躲在巷尾的棗樹后,沉靜幽深的眼睛一直鎖定前方不遠處大笑交談的突厥人。

    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背后傳來腳步聲靠近。

    他一凜,拇指一壓下意識拔刀,轉頭眸色如冰,卻不料對上裴敏那雙笑吟吟的眼。

    賀蘭慎繃緊的身軀放松些許,將抽出一寸的刀刃復原,輕輕蹙眉道:“裴司使,你……”

    “小和尚,你跟了我一路,一直盯著我看,可看出什么名堂來啦?”裴敏打斷他,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語。

    未等賀蘭慎反應過來,她朝前一步,伸手捧住賀蘭慎白皙英俊的臉頰,踮腳靠近他,以一個近乎親吻的姿勢調笑道,“才半日不見,就思念至此,跟著我到這兒來了……”

    “裴敏,你!”

    呼吸近在咫尺,裴敏那張明艷英氣的臉無限放大,連她臉上細微的汗毛都清晰可見!賀蘭慎才松懈下來的肌rou又瞬間繃緊僵硬,瞪大淡漠通透的眼睛,滿臉都是驚愕和抗拒。

    見他伸手要推,裴敏反而捧得更緊些,幾乎將他的臉擠壓變形,倒顯得異?;蓯?。

    只是此時裴敏沒心思欣賞,依舊帶著輕薄的笑意,壓低嗓音道:“不想暴露身份就別動,那群突厥人發現你了,正在往我們這邊看?!?/br>
    “……”賀蘭慎果然站直不動,垂著眼宛若受刑,眸中浩瀚如汪洋暗涌。

    “咦,小和尚,你的臉怎的這般燙?”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求收藏、求花花、求灌溉的一天!

    看在賀蘭真心邁出重要一步的份上,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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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輕風拂動衣擺,裴敏站在枝葉疏朗棗樹下,金粉般的陽光透過葉縫灑落在她墨色的眸中,有著令人難以忽視的英氣漂亮。

    賀蘭慎生來性子平穩淡然,蕓蕓眾生于他而言不過千人一面,并無美丑之分。直到此刻如此近距離地感受裴敏的容顏,他卻忽的明白了文人畫師筆下的美人是何情態……

    今日的陽光是否太燥熱了?

    賀蘭慎正思索著自己那股陌生的不自在從何而來,便見裴敏湊得更近些,壓低嗓音道:“別跟受刑似的,攬著我。裝情郎會么?”

    “……”賀蘭慎動了動手臂,復又放下。

    “你在緊張?”一聲輕笑,裴敏眼中多了幾分促狹,“不近女色的賀蘭大人,似乎定力不夠??!還是說你嫌惡我至此,寧可被人發現你是在跟蹤,也不愿與我作戲一場?”

    好在賀蘭慎多年清心修佛,只是片刻的異常便恢復了鎮定。

    “我已心若磐石,不會為女色所動,只是裴司使的法子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彼故着c裴敏對視,眼尾的朱砂痣艷麗無雙,“要打消突厥人的疑慮,并非只有假扮情郎這一種法子?!?/br>
    裴敏一怔,隨即惡劣一笑:“的確有別的法子,可我偏想看你心旌動搖,想試試你的禪心是否也知人情冷暖?!?/br>
    賀蘭慎聽出了她話語中淡淡的嘲弄,不由皺眉,問道:“方才那家賭坊里,有你的人?”

    “何以見得?”

    “你和靳余卻只贏不輸,賭坊無利可圖,若沒有自家人坐鎮,怕早被轟出去了?!?/br>
    “聰明?!迸崦翕舛攘艘环?,索性自己兜了老底,“那家賭坊最大的東家就是我,否則,你以為小魚兒為何能一直贏錢?自家的賭坊,總不能讓主人輸錢罷?!?/br>
    “裴司使身為大唐吏,私開賭坊?”賀蘭慎不知道裴敏身上還藏著多少秘密,狡兔三窟,大抵如此。

    裴敏低聲笑道:“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明面上不說,朝中官員十之八九誰沒有弄一份私業?尤其是我這般的,手底下要養活百余口人,沒有一點家業傍身早喝西北風去了?!?/br>
    兩人以最親密的姿態,遠遠看去儼然一對璧人,卻是話鋒藏刀,來往過招。

    一直窺探的突厥人似乎暫時放松了警惕,互相打了幾個看不懂的手勢,一同加快步伐拐過巷子口,很快消失不見。

    聽到腳步聲遠去,而裴敏卻依舊捧著自己的臉沒動,賀蘭慎濃密的眼睫幾番輕顫,忍不住提醒道:“已經走了?!?/br>
    裴敏笑得輕漫:“我知道?!?/br>
    知道自己又被戲弄了,賀蘭慎眉頭輕皺,抬臂將裴敏的手從自己臉上拂下去,轉身望向空蕩的巷口。

    裴敏的視線從他挺拔的肩背下移,落在他腰間的鏤金蹀躞帶上。他的腰勁瘦有力,腰帶金扣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匯集著所有少年的英氣美好。

    她懶洋洋靠著垣墻道:“他們已警惕,別再追了。像你這般樣貌出眾之人,只消一眼便難以忘懷,天生就不適合追蹤潛伏的,若論跟蹤,還需那些丟在人群中一眼認不出的平庸之輩才好?!?/br>
    賀蘭慎不置可否,背對著她,肩背上承載著斑駁的樹影,許久才按著刀淡然道:“方才,多謝裴司使解圍?!?/br>
    “不謝不謝!”裴敏大度地擺擺手,“反正我也不曾吃虧,你的臉摸起來很舒服?!?/br>
    賀蘭慎側首,眼中似有不滿,然而唇線抿了抿,終是什么也沒說。

    裴敏樂此不疲地捕捉他臉上的一切反應,輕笑著追上他的步伐道:“賀蘭真心,方才那些突厥人你有何看?”

    賀蘭慎篤定道:“不正常?!?/br>
    “突厥四分五裂戰亂不休,興許是流落大唐避難來的,就像當初那些薩珊王朝的波斯人?!迸崦舸y。

    “不太可能?!辟R蘭慎否定了她的看法,“去年天子斬殺突厥降俘阿史那伏念,已是寒了不少外族的心,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外族投靠長安,多半是細作之流。追蹤這塊,凈蓮司是個中翹楚,還望裴司使多多費心留意此事?!?/br>
    裴敏哼笑一聲:“你倒聰明,平日里對凈蓮司百般瞧不上,這會兒倒知道使喚起我來啦?”

    賀蘭慎停住腳步,望著她一會兒,方認真道:“來凈蓮司之前,我的確信過傳言,對裴司使心存偏見。但如今既為同僚,便再無半點不敬之心,更談不上瞧不起你們?!?/br>
    他這般肅然的解釋,裴敏反倒有些汗顏。

    春日繾綣,她懶得再多費心神想這事,干笑一聲揭過去道:“我開玩笑呢!這事不用你說我也會查,只是看在我這般賣力辦事的份上,能否饒過狄彪這回?”

    她錙銖必較,付出一分,便要索取一分。

    賀蘭慎目視前方,嗓音好聽且淡然:“裴司使所說的‘賣力’,是去自家賭坊消遣?”

    裴敏一笑而過。

    不過說起賭坊,她“咦”了聲,沉思道:“我怎么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然而想了許久也沒想起究竟忘了什么,只好作罷。

    而此時,靳余還孤零零地坐在“四海聚金”的石階上,手中抱著一袋贏來的銀子,撓了撓脖子愁眉苦臉,儼然一個被遺棄的小孩兒。

    思緒被岔開了,裴敏收攏心神,追問道:“所以,狄彪你待如何處置?”

    賀蘭慎沉吟片刻,道:“停職關押,直到他認錯悔改?!?/br>
    少年人做事一腔熱血,就是不懂得圓滑變通。

    裴敏漫不經心道:“狄彪那般刀口舔血之人是過不慣平常生活的,若因罪被流放驅逐出凈蓮司,多半會落草為寇。再者,他若真殺了那雍州王岳,斷不會傻到將證據存留,那張紙還在,則說明他并未來得及動手,而是在猶豫之中。既未釀成大錯,你意思意思就成了,別削他吏籍?!?/br>
    賀蘭慎不語。

    見他清正,裴敏決意攻心為上,遂停住腳步道:“賀蘭真心,這樣罷,我帶你去個地方?!?/br>
    賀蘭慎頓足回首。

    風撩起裴敏鬢角的碎發,她彎著眼道:“你跟我去后,再決定如何處置狄彪?!?/br>
    五色的紙風車在貨郎的擔子上轉動,垣墻內間或有幾只紙鳶歪歪扭扭飛起,小娘子的笑聲如銀鈴清脆。風拂過陌上楊柳,蜂蝶縈繞于花枝,整座長安城都像是嵌在畫框中似的,莊嚴繁華,美得不像話。

    長樂坊多釀造,還未進里門,便已聞到濃郁的酒香。

    裴敏將賀蘭慎帶去了長樂坊最東邊巷子盡頭的一家小院。

    小院有些年頭了,門瓦陳舊,卻勝在干凈溫馨,石階打掃得很干凈,沒有一點青苔雜草,暗色的大門上銅環光亮,張貼著褪了色的紅色福字。從半開的大門朝里望去,可看見里頭并不寬敞的天井小院,院中有七八個孩子在玩木馬、放風箏,大的已近弱冠,小的才三四歲,吵吵嚷嚷一片。

    一個男孩兒不小心撞到了女孩,女孩子大哭起來,場面一片混亂。繼而竹杖敲打地面的聲音響起,一名十八九歲的清秀少年敲著拐杖,小心地避開滿地亂跑的弟妹,隨即蹲身攙扶起跌倒大哭的女童,溫聲紅道:“花奴勿哭,大哥給你呼呼,不疼不疼??!”

    女童果然抽噎著止住啼哭,撲入少年的懷中。

    少年微笑著抬起臉來,露出一雙沒有焦點的灰色眼睛。那眼睛像是蒙著一層深重的濁霧,映不出陽光的色彩。

    “看到那個盲人少年了么?他叫狄問禮,是狄彪的長子。以前狄彪還是不良人那會兒,因查案結了仇家,那人便綁走他的兒子報復,后來雖好歹救回來了,一雙眼卻被匪徒生生刺瞎,成了如今這番模樣?!?/br>
    裴敏負手站在門外,面色沉重傷痛,煞有介事道:“狄彪沒了妻子,只留下一個瞎兒子和七個未成年的兒女相依為命,家中還有臥病的老母親,每月需要不少珍貴的藥材方能續命。為了養活著一大家子老弱病殘,狄彪不得不夜以繼日地干活掙錢,眼瞅著瞎眼的兒子到了成親的年紀,好不容易相中一個不嫌棄兒子殘疾的小娘子,對方卻開口要一家獨院和百兩銀子的嫁妝,實屬不易啊……”

    她言辭懇切煽情,就差在狄彪的臉上寫下“苦命人”三字了??少R蘭慎靜靜聽完,只是淡然問她:“裴司使編完了?”

    裴敏一怔,隨即哈哈笑道:“什么編?你這話說得……”

    “除了那盲眼少年外,院中的七個稚童全都不是狄執事的親生孩子,而是他陸續撿來的棄嬰和孤兒。家中臥病的也并非是他的老母親,只是一位曾經有恩于他的浣衣大娘?!?/br>
    賀蘭慎眼里落著璀璨的碎光,說道,“我倒覺得,真相比裴司使的那番編辭更動人?!?/br>
    裴敏大驚,訝然道:“你怎的知道?!”

    賀蘭慎道:“吏員名冊上寫著。上個月我來看過他家人兩次,送了些藥,與之閑談時便知曉了他們被收養的經歷?!?/br>
    裴敏:“……”

    早知如此,她就不費力杜撰那些了。

    裴敏不解,問道:“所以,你是看在這些老弱病殘的份上,才沒有將狄彪交給大理寺?可我不明白,眾人皆是做得少說得多,而你做了這么大一樁能收攏人心的善事,為何不告訴狄彪?”

    賀蘭慎并不在乎這些虛名,風輕云淡道:“我與司中關系緊張,因怕狄執事誤會我別有居心,倒不如不說?!?/br>
    裴敏心中微動,有種多年不曾體會過的暖意涌上心間,遂笑道:“小和尚,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br>
    她說得坦誠而不扭捏,無半分旖旎曖昧,卻令賀蘭慎有了一瞬的失神,腦中不由掠過她于棗樹下靠近的明艷容顏,陽光也變得燥熱起來。

    今日心不靜,他下意識摸到腕上的佛珠,于墻角的花蔭下虔誠閉目,默念《心經》。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身邊突然傳來清朗低沉的念經聲,裴敏簡直一臉莫名,“???你在做甚?”

    作者有話要說:  不久后,大慈恩寺,賀蘭慎挺身跪在團蒲上,道:“師父,弟子近來心中有異,卻不知這股慌亂從何而來?!?/br>
    窺基和尚看著他,合掌道:“恭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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