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_分節閱讀_39
華裔男孩撐過最初那陣劇痛,開始緩過氣來。他翻過身,搖搖晃晃地嘗試站起來,聯邦探員忍不住扶住了他。 “沒事,現在沒那么痛了,”李畢青朝他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我不該不打招呼地碰你,忘了你職業的自衛反應……” 直到現在,他仍然沒有生他的氣,只是怪自己。 他從未生過他的氣,相反,每次總是自己沖他發火,責備他、限制他、威脅他。 他總是默默地關心他,為他做飯、守在醫院照顧他、幫了他工作上的大忙,而他卻忙得連他受傷時都只去醫院看過一兩次。 他柔和、干凈、可愛、寬容、睿智、才華橫溢……配得上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詞,而自己,只是個虛有其表的偏執狂,一個癮君子,一個有問題的神經病或者精神??! “別露出一臉的沉痛內疚自責,這真不是你的錯……嗨,探員,你在我印象中可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要知道我相當喜歡你這張臉,可這種表情會讓我產生負罪感的?!蹦泻腴_玩笑地說。 他說喜歡他——即使是這樣不堪的自己,他仍微笑著說喜歡。 里奧覺得身體里面的那些東西——管它叫感情、精神,或者靈魂什么的都無所謂——能夠主宰他大腦的那些東西,在這個男孩的微笑里轟然崩坍,然后再以另一種全然陌生的方式重新組合起來。 他仍是里奧,卻是與以前隱然不同的里奧。 ——愛上李畢青的里奧。 他不顧一切地抱緊眼前這個男孩,恨不得把自己燃燒成一堆火焰,只為在冰天雪地的夜晚為他提供溫暖——假如他需要他這么做的話! 男孩不知道自己完成了一項壯舉,他輕描淡寫地征服了另一個強悍的男人,一頭勇猛凌厲的獅子,盡管是在他焦慮與抑郁發作,心理防備最弱的時候。 他只感覺到從擁抱中傳來的熱度與堅決,那是他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到真正得到的時候,卻開始心虛不安的東西——他得到了黑發探員毫無保留的信任。 我才是個虛有其表的欺騙者……男孩在心中默默地唾棄,但是,從他一開始選擇這條路時,就斷絕了自己回頭的機會。 他必須按照既定的目標走下去,無法回頭、不能拐彎,告誡自己不許迷戀沿途的風景,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把雙手摟在黑發探員寬厚結實的后背,也抱住了他,和著對方的心跳呼吸著,許久后輕聲說道:“去床上躺一下好嗎,躺著也許會舒服些?!?/br> 探員仍由他把自己帶到房間深處那張寬大的雙人床上,刺痛麻木的手腳接觸到柔軟的被面,又有些熏熏然地將醉。李畢青用掌心撫上他汗津津的前額,“你想再喝點水嗎,還是別的什么?” 里奧沉默著,掙扎著,權衡著是否要理睬身體對藥物的渴望,如果它得到滿足,他會很快恢復冷靜和理智,并且維持好一陣子。如果不管,天知道它還會把他的大腦攪成一鍋什么東西,他不能在清醒后再看見他愛的男孩躺在地板上呻吟,絕對不能! 他自暴自棄地閉上眼,“……在我的旅行包里,最里面的暗袋,有三個藥瓶,幫我拿過來?!?/br> “馬上!”李畢青跑出去,旅行包還在車里。幾分鐘后他回來,拎著他們的行李,從中翻找出三個沒有貼標簽的白色小藥瓶。他舉到里奧面前問:“是這個嗎?” 里奧點頭。對方立刻倒了杯水,眼看著他打開藥瓶,吞了足足半個手掌的藥片下去。 “這些是什么藥,要服這么大的量?”李畢青忍不住問。 里奧習慣性地皺起眉,看起來是一副不愿回答、又不屑說謊的模樣。 華裔男孩覺得事情有點嚴重,鍥而不舍地追問:“你不肯說也沒用,我拿藥瓶去醫院里一問就知道了?!?/br> “……鹽酸舍曲林,鹽酸丁螺環酮,還有,阿普唑侖?!碧絾T用極低的聲音答。 李畢青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這些藥名有點耳熟。這畢竟不是他的專業范疇,但只要是與生和死相關的東西,他每方面都會涉獵一些……最后一個單詞激活了他的記憶力,他驚訝而又恍然地叫道:“這些是治療神經官能癥的藥,焦慮癥、抑郁癥,或者其他精神障礙什么的……” “——或者全部?!焙诎l探員的拳頭在身側緊握,絕望地說。 他看上去難過得像要把自己從這個世界上徹底銷毀,在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么事?李畢青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不僅是為了安撫里奧,也為了撲滅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它像黑霧鉆出心底的隱秘之門彌漫開來,烈焰般燃燒在周圍,把他們兩人困在孤島無處可逃。 他緊緊抓住里奧的手,把兩只拳頭摁在自己心口,仿佛那是一個將自身情緒傳遞給對方的儀式——那么多復雜的情緒,連他自己都很難一樣一樣掰開來解釋清楚,但是最中心、也是最強烈的那一種,他用行動做了進一步說明—— 他俯下頭,吻了他。 輕易地撬開冰涼而濕潤的嘴唇,他把舌頭探進去,在對方震愕的眼神中,深深地吻著他。 他又偏離了軌道……該死的軌道,但有什么辦法呢?他所經過的風景是這樣美好,美好得誘人淪落,值得他像浮士德一樣向魔鬼的交易毀約,說出丟掉性命的那一句:“多美啊,請停留一下!” 里奧的手輕易掙脫了對方失力的束縛,慢慢爬上男孩頸后柔軟的栗發,托著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他似乎已經反應過來,又仿佛是在夢游,帶著一種對整個世界絲毫不關心的專注。 他只想淹死在這個吻里——他期待了這么久,也逃避了這么久,在失控與自制的鋼絲上艱難保持著平衡,終于可以不再強迫自己,壓抑自己。 至于這個吻意味著什么,是過了頭的撫慰療法,還是剛開始的醒悟嘗試,此刻他已不想去思考。 ——有什么關系呢,他們正在接吻。至少這一刻,他們彼此擁有著對方。 藥力開始涌上來,里奧努力想抓住自己開始逐漸模糊的神志,再多享受片刻的天堂,但一波三折的疲倦神經再也禁不起他的折騰,他無法抗拒地沉入黑暗——但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緊緊抓著他的男孩的手腕。 除非對方決意掙脫,否則他絕不松手。 里奧醒來時,覺得大腦剛從水中被打撈起來,昏沉沉地還沒瀝干。他抬起右臂擱在前額,才發現掌中還攥著另一個人的手腕。愣了幾秒鐘,他才意識到之前發生了什么事——那仿佛是一場想入非非的夢境。他一下子翻過身,看見李畢青就躺在旁邊,散亂的劉海下睫毛緊鎖,睡得很熟。 男孩側著身半趴著,右手盡量伸長,似乎想讓他握得更舒服些,從后背平整的布料上看,他在睡中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為了不驚醒淺眠的另一個人。 里奧長久地凝視他,然后低下頭,用臉頰觸碰對方柔軟的栗色發絲,一股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充盈著他,從每個毛孔里漫溢而出,使他產生了即使這一刻世界毀滅也無所謂的荒謬念頭。 華裔男孩驚醒過來,在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孔后有些發怔,“你醒了……”他起身坐在被面上,尷尬地扒了扒亂發,“抱歉,我稀里糊涂地也睡著了……” 里奧看著他手腕上被攥出來的一圈紅痕,一時不知道拿什么話當開場白——關于之前的那個……吻,那意味著什么?他要主動提到它嗎,還是等對方先開口解釋……也許那只是個存在于臆想而非現實中的幻覺?當時他的大腦正處在搭錯線的狀態,顯然不能成為可靠有力的證人……但那的確是個吻,對吧?他魂不守舍地回想著,得到對方肯定答復的渴望越發強烈。 “那是個吻,對嗎?”里奧用沙啞的聲音問,同時為自己糟糕透頂的說話方式感到羞愧——為什么他就不能委婉、有技巧些,免得令雙方都更加尷尬? 李畢青低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被面上的細小花紋,期期艾艾地回答:“我不知道……也許是吧……當時我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你看起來……看起來顯得很難過,我想做點什么,能讓你感覺好受一些……我知道那很荒唐,讓你感覺——”他噎了口氣,像是被迫吞下一顆極苦的藥丸,“讓你感覺惡心了是嗎……” “你總是用這種方法來安慰病患嗎,我是說,不管對方是誰?”里奧臉色黯淡下來。 男孩茫然地搖頭:“實際上,我從未這么做過,你可以覺得我那時腦袋進水了……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他手足無措地說道:“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忘掉那事兒,行嗎?就當什么都沒發生,拜托!” 忘掉?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這就是李畢青給他的答復,一個飽含同情的安慰…… 好吧,他會忘掉,為了茉莉,也為了兩個人以后還能正常相處——他還能怎么做呢?逼迫對方承認連自己都無法置信的感情?還是完全無視對方的意愿,一廂情愿的表白,然后把原本和諧的關系攪得亂七八糟?他不敢想象如果茉莉知道了這碼子事,從大洋彼岸沖回來向他要個說法時,自己該拿什么樣的表情去面對她! 忘掉……也好,就當開了個過頭的玩笑,讓一切回到原點,這是最理智的處理方法……把翻涌的情緒深深壓進巖層,里奧在臉上掛起一個惡作劇似的哂笑:“你這是想賄賂一名警察替你遮掩罪行嗎,那可得付出點代價才行,男孩?!?/br> 對方聽到這番話后,緊張的神情明顯放松下來,“這個……不算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