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_分節閱讀_38
“多名醫生都診斷她患有精神分裂癥,無法承擔法律責任,于是被一所精神病院收治。今年5月那家醫院說她的病情已經好轉到不影響日常生活的程度,就把她放了出來。她一回來,就向鎮里的教堂要回了兩個女兒的監護權。之前那兩個可憐的孩子都是柏亦思神父在照顧——要是一直由神父照顧就好了,大的那個也不至于陳尸湖底,那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縣警同情地嘆著氣。 “你們現在懷疑是貝萊麗殺了蕾妮?” “這對她而言毫無困難,不是嗎,只不過把浴缸換大了一點?!笨h警冷冷地說,“更妙的是她還有擋箭牌,‘精神分裂癥’,多好的護身符!只要換家醫院再療養個三五年,又可以出來繼續禍害最后一個女兒了?!?/br> 李畢青站在里奧身后,不知該用什么樣表情面對聽到的這些話。一個母親!究竟要冷酷到何種地步,才能把六個月大的親生兒子溺死在浴缸里?她的心是由毒蛇的牙、蝎子的尾刺和地獄的火焰做成的嗎?他寧可相信她是真的精神分裂癥患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貝萊麗挪動著僵硬的腳步走向警車,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她看上去也不關心身邊的一切。 里奧臉色沉郁地走向這棟破敗的房子。門廊下臺階側面的陰影里藏著一個小小的身軀,那是個蜷縮起來的五、六歲左右的小姑娘,穿著一條臟兮兮的白裙子,兩名縣警正蹲在地上輕聲細語地安撫她。但她抱著膝蓋一聲不吭,一動也不動。 這大概是小的那個女兒,里奧憐憫地想,可憐的孩子,jiejie和弟弟都死了,母親是兇手,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就像個永遠醒不過來的恐怖噩夢。他忍不住朝她走近。 小女孩忽然抬起臉,仿佛感應到什么似的,直直望向他。 那張臉孔——里奧猛地后退了一步! 女孩擁有一頭茂密的、海藻似的淺金色長發,雖然亂蓬蓬的疏于打理,但依然打著可愛的細小卷兒,藍色眼睛清澈得就像被雨水洗過的天空,她是個漂亮的小天使。 像被一道閃電劈中,里奧的臉在極度震驚與無法置信中凝固,他又趔趄地退了兩步。 李畢青發現異樣,上前握住了他的胳膊,“里奧?”他看著黑發探員額頭滾下的冷汗,感覺他渾身肌rou都在顫抖,不禁急問:“發生了什么事?里奧,你的臉色很難看……”簡直就像見了鬼一樣。后半句他不敢說出口。 “……黛碧,出來好嗎?別怕,我們會保護你的,黛碧?”蹲著的女警溫柔地叫著小女孩的名字。 里奧的臉色越發青白,血色盡褪,如同瀕臨死亡的癌癥患者,與生命的聯系只剩將咽未咽的那口氣。 “走吧,我們先回車里?!崩町吳嘟辜睋鷳n,又摸不著頭緒,只能抓緊他的胳膊往車子那邊帶。里奧任由他拖拽,仿佛靈魂已經飄散到了另一個世界。 李畢青把他塞進后座,覺得自己在塞一具行尸走rou,“里奧!”他是真怕了,一巴掌狠狠甩在對方臉上:“醒醒!” 里奧的半邊臉頰立刻腫了起來,但這也成功地喚醒了他的神志,活物的感覺又回到了他眼中。 李畢青一出手就后悔了:他的上頜骨剛動過手術不久,自己怎么能打他的臉?胸、腿、屁股,隨便什么地方都好,就是不該打臉,真是一時情急昏了頭。 “你還好嗎,里奧?”他緊張地問,“出什么事了?” “……沒事,人有點不舒服?!崩飱W回答,毫無底氣的聲音像飄在空中的雪沫。 “生病了?我們這就去醫院!” “不!現在好多了,我只想躺一下……” 李畢青猶豫了一下,看黑發探員一臉疲倦至極的模樣,決定還是順著他的意思,先找一家旅館休息。 就在街道盡頭,有一家不大的旅館,門口霓虹招牌上寫著“綠季旅館”。李畢青顧不得挑剔環境,直接把車停在院中,拉著里奧直奔大堂?!伴_個房間!”他急沖沖地對柜臺后面瘦弱的中年女人說。 “一間,還是兩間?”女人抬起涂著濃重睫毛膏和眼線的臉打量他們。 “隨便!”李畢青不耐煩地答。 “到底是一間!還是兩間!”女人瞪著他們,猩紅的嘴唇不滿地撇下來。 “一間!” 里奧的狀態很糟,他得照顧他。 “兩張單人床,還是一張雙人床?”女人繼續問。 一股無名火涌起,李畢青一巴掌拍在柜臺,把插著旅店介紹彩頁的塑料盒子直接拍成了碎片:“你他媽有完沒完?快點給我鑰匙!” 被嚇到的女人慌忙打開抽屜,抓出一把鑰匙,飛快地遞過去。李畢青搶過鑰匙,從口袋中摸出一疊鈔票丟在柜臺,然后拉著里奧走上樓梯。 女人下意識地想要報警,拿起話筒后,忽然發現那疊鈔票比她預估得要厚得多。仔細數了數,她滿意地放下話筒,開始在住客登記卡上熟練地填寫:“杰克?史密斯、湯姆?威爾森,家庭住址……” 第26章 漩渦 里奧把自己丟進旅館房間的沙發椅。他盯著面前桌上的玻璃杯,杯壁模模糊糊地映出一張臉,它已經不像剛才那么鐵青了,反而開始泛起紅暈——那是一種神經質的潮紅,伴隨著涔涔滾落的冷汗。 他的心劇烈跳動著,正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淬滿了緊張、憂慮與恐懼的毒素,它們灌入肺部,伴隨血液全面入侵他的身體。他覺得心慌氣短、口干舌燥,握住一個倒扣的杯子翻過來,另一只手伸向裝滿水的大玻璃瓶。他的手指顫抖得厲害,甚至連玻璃水瓶的把手都握不住,清水抖抖索索地灑了一桌。 李畢青立刻接過水瓶,倒滿一杯清水遞給他,看著他把水一口氣灌進喉嚨,憂心忡忡地說:“我想你需要去醫院,里奧,你看起來很糟糕……” “不用,我知道自己什么情況?!甭摪钐絾T不容商榷地回絕,手指緊捏玻璃杯,用的是想要掐死它的力道。 “也許你不喜歡去醫院,沒關系,很多人都不喜歡,要不我去請個大夫過來?”男孩不放心地勸。 里奧拔高了聲線,異常尖銳地叫道:“我說了不需要!” “可是——” 里奧猛地摔碎了手中的玻璃杯!緊接著手臂一掃,把滿桌杯瓶甩在地板上,碎片飛濺,一片狼藉。他起身一腳踹飛了木頭圓桌,正正砸中床頭柜,在砰然巨響中怒不可遏地咆哮:“我說了‘No’!你聽不到嗎?No、No、No!我他媽的不想見任何一個他媽的醫生,吃一堆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藥片!這身體是我的,我他媽的才是主人,用不著別人教我怎么控制它!” 他的情緒完全失控了!這一刻他已不再是那個沉著自律、舉重若輕的FBI,李畢青無法想象,該要有多大的心理壓力,才能讓這個男人像鋼筋一樣強硬堅韌的精神彎折著成這副模樣! 再這樣下去他會歇斯底里,必須盡快找到個安撫與舒緩精神的辦法,但在此之前,必須先關掉暴烈情緒的開關。李畢青嘗試著靠近,把手按在聯邦探員的肩頭,順著上臂輕輕滑動,“里奧,放松點,呼吸,深深的……” 他的聲音與動作都很溫柔,帶著催眠般的誘導意味,這樣的效果本該很好,但他卻一時忘了最忌諱的一點——對于里奧這樣嚴格受訓過的探員,他不該在一觸即發的狀態下,從后方接近他! 他的手從里奧肩頭撫摸下來的同時,后者條件反射地擰住他的手腕旋身,曲起的膝蓋猛擊向脆弱的小腹! 李畢青覺得自己可以避開這一擊,盡管它快如閃電、來勢洶洶。但是,在那瞬間他遲疑了一下,然后任由這一記沉重的膝擊砸中小腹。劇痛以此為中心點,電網一樣放射至全身,他嘗到內臟被重錘敲成碎片的痛苦。發出一聲慘呼后,他將自己向后摔在地板上,蜷成一團呻吟起來。 里奧僵在那里,看著他,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他打了他?對毫無反抗能力的李畢青動用了全部的力道?這是他的男孩,他一直都試圖保護他,舍不得他受到一點兒傷害,甚至在他的安危與最熱愛的工作起沖突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他是那么的……憐惜著他……天哪!他這是瘋了嗎?! 黑發探員的嘴唇顫抖起來,他慢慢蹲下身,向地板上的男孩伸出手,卻在即將觸碰時退怯,然后再次伸手,又縮回去——他到現在還是不能相信,對李畢青下手的人是自己,這讓他對自我的控制能力產生了懷疑,而他從來就不是這么不自信的人。冷靜、自信、銳利,以及對周圍事物的強烈控制欲是他的特質,每個人總有那么點深入骨髓的特質——然而這一刻,它開始綻裂。 “畢青……”他喃喃地、痛苦地喚道,想再說點道歉的話,但最終卻什么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