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到了出發那日,彼此看看,都覺對方胖了一小圈,當然……也養足了精神。 狄青這回的表現,也比上回的要顯得穩重自持得多了。 別人猛一看看去,只見他面色宛如平常,唯有離近了細看幾分,才能清晰看到他眼底流露出的濃烈不舍。 陸辭卻清楚,這乍一看很是無害的狼崽子昨夜里究竟是如何死纏爛打、緊摟著自己不撒手的。 自那日徹底開了葷,嘗到rou味的狄青,就不知從何學會了絲毫不顧形象,似小狗崽似地嗚嗚蹭著他。 還趁他心軟時,猛然露出獠牙來,把他按在榻上,狠狠要了一回。 直接導致他于今早起身時,始終感到腰身酸軟乏力,連正常行走起來,都得比平時慢上幾分。 若不是看在分別在即、且這大貍奴還記得些分寸,未曾得寸進尺地非要做到盡興為止,而是淺嘗一回即休的份上…… 他可就不會那么輕易饒了對方了。 陸辭瞟了眼滿是期待地盯著自己的那匹吐蕃良駒,不著痕跡地揉了揉剛受過蹂躪的側腰,還是放棄了騎馬吹風的打算,慢吞吞地上了馬車。 把一臉詫異的柳七和晏殊擠開后,他坐到靠狄青的那一側,撩起布簾,輕而易舉地就與狄青投來的熾熱目光對上了。 他默默地與滿目戀戀不舍的狄青對視一陣,緩緩地瞇起了眼。 直到馬車被車夫催動,從慢到快地開始前行時,望著情不自禁地往前踱了十數步的狄青,他忽唇角上揚,粲然一笑。 ——誰讓大貍奴這般沉不住氣? 那便先不同他講,自己將向陛下請求多多爭取往吐蕃出使的機會,以便赴公差的途中,能與他頻繁再會的這樁好事了。 車軸滾動,使團的車隊很快便離開了秦州城。 陸辭自打上了馬車上后,就是懶洋洋的模樣,柳七則是興致勃勃,非拉著他講話:“攄羽不知,你雖離開秦州久矣,名頭仍舊好使得很呢!” 陸辭挑了挑眉,意外道:“哦?你何時狐假虎威去了?” 柳七心情極好,未去計較‘狐假虎威’這詞,仍樂呵呵道:“但凡是城中鋪席,只消報上攄羽好友的身份,那些商家都爭相上前聞訊,還主動予我不小折扣哩!” 同樣沒能忍住、也在集市里買了不少新鮮玩意兒的晏殊,聞言無聲附和地點了點頭。 陸辭嘴角微抽,默然地看著還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的柳七,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按他對城里一些jian商的了解……看這群不了解當地物價、卻出手闊綽的肥羊,應該是先把原價升了一截,再打上所謂折扣的。 但看到二位友人很是滿意的模樣,他決定保持沉默,不去掃興地戳破這不知情下的快樂了。 在友人們嘰嘰喳喳的闡述聲中,被人折騰了大半宿的陸辭,卻越發覺地眼皮沉重。 沒能撐上多久,他就合上了眼,不知不覺地打起了瞌睡。 原本還想繼續跟他搭話的兩位友人,都認定他昨晚未能歇息好,于是貼心地壓低了聲音,只偶爾交流上幾句,大多時候,都是在安安靜靜地看沿途的風景了。 令其他使官們內心哀嘆的是,陸節度對他們怠惰的寬宏容忍,果真只持續了那短短十日。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功夫中,再沒有類似在秦州的悠閑出現過了,雖不至于像還在吐蕃境時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趕路,但最多也就在臨近的縣城里稍微宿上一晚。 翌日一等用過早飯,就繼續出發了。 在這樣高強度的趕路下,等眾人終于看到汴京那巍峨的城墻時,都為終于到達目的地而一個個熱淚盈眶。 ——終于到了! 盡管前幾天就先收到了陸辭在出發返程前,從吐蕃寄出的書信,但朝廷上下,都對具體情形極為關心。 等他們一行人優先受檢、很快進城后,沒走幾步路,就讓奉命而來的禁衛們客客氣氣地在半路‘截’住,將他們全請進宮里去了。 這會兒早朝剛過,一行人在被領著往大內走時,一路上便與一位位剛下了朝的升朝官們擦肩而過。 在衣著光鮮亮麗,神光飽滿的這些京官們的襯托下,越發顯得風塵仆仆的一行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唯有陸辭生得一副得天獨厚的俊俏容貌,縱使沾染了途中霜塵,也依然是好看的。 甚至還因發絲和衣裳都稍顯凌亂,無形中添了幾分與他謙謙君子的氣質反差鮮明的、不羈浪子的氣息。 除卻領頭的這個‘異類’,沐浴在眾人克制目光中的其他使節們,大多都不由自主地為此刻的儀容不整,而感到羞赧。 若非是官家實在等不及要聽具體細節,非召他們立即進宮的話,他們本身是準備一道奔赴香水堂,先滌去塵土,焚香更衣,才做下一步打算的。 不過京官們投向他們的目光,倒非取笑,而是充斥著七分慶幸,和三分兔死狐悲的憐憫。 ——那西域苦寒遙遠,果真不是好去處??! 得虧他們不曾被倒霉地選中,也不似晏殊臨時犯了糊涂、自己討了這出使的苦差事。 這不,才過去數月,出使的這趟差事,就把一個個原本好端端的人給折騰得這般憔悴了? 陸辭走得大步流星,瀟灑在前,眼角余光卻未曾將他們流露出的慶幸神情遺漏。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他唇角不著痕跡地微微一揚,便迅速收斂,正色朝御殿去了。 而此時在御殿里的趙禎,也不甘心就這么坐著等候,巴不得似還是太子時那般,早早就迎接出去。 但他的身份今非昔比,哪怕愿意這般做,為了不讓陸辭招有心人的彈劾,也只能強行按捺住,實在難耐內心激動,也只是在大殿里踱起圈來。 就在內侍們面面相覷,對陸辭所得帝心之深而咋舌時,叫趙禎千等萬等的一行人也終于到了。 趙禎眼眸倏然一亮,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捕捉到了最顯眼、也是最熟悉的那道身影,當即邁開箭步,眨眼功夫近到對方身前,就理所當然地執起陸辭的雙手,真誠道:“諸卿此趟前去,路途遙遠顛簸,屬實辛苦了——快,都賜座!” 如此熱情親善的官家,屬實是不少在場人頭回見到,哪里還記得沿途辛苦,一個個光顧著受寵若驚去了,待回過神來后,更是紛作謙辭,一時半會惶恐不敢坐。 柳七和晏殊相對而言,則要穩得多,在淡定道謝后,二人只在禮節上稍作推辭,就大方落了座。 他們好歹與陸辭作損友多年,于這位好友有多得帝寵之事,他們可是沒少見識的。 自然也沒忽略一個至關緊要的細節:官家嘴上雖把他們一視同仁地做了關懷,手卻始終只握住陸辭的。 不但如此,還半天不肯放,哪怕被陸辭默不作聲地看了好幾眼,也權當未察,非把人連拖帶拽地弄到身邊去就了坐。 柳七哪里看不出,陸辭眼皮都忍耐地跳了好幾下,不由在心里竊笑不已。 然而面上還得配合著官家,擺出一張正經臉來,認真聽對陸辭始終不肯撒手的官家沖他們和善地噓寒問暖。 見官家對最要緊的吐蕃出使細節只字不提,更為關心他們旅途艱苦時,眾人更是感動得無以復加,幾要淚盈于睫,哽咽不已,忙稱不敢。 直到他們一個個都被仁善的小皇帝‘哄’得七暈八素,感激涕零地得了去偏殿沐浴、就寢小憩的恩典,紛紛離開時,唯有陸辭和柳七被留了下來。 陸辭被留下來這點,柳七絲毫不覺意外,但連身為副使的晏殊也被‘遣’走,卻把他給一道留下這點,就讓他疑惑不已了。 待眾人都去了偏殿,殿門被重新關上時,剛還一臉笑瞇瞇的小皇帝就瞬間翻了臉,頂著一張還未徹底褪去青澀、帶著些許之前包子臉的痕跡的面孔,故作兇惡地沖柳七‘要挾’道:“好你個柳鴛鴛,怎么,以為你離京前出的新話本,我便尋不了你算賬了?” 柳七被驟然翻臉的小皇帝給整得一懵。 不過,趙禎雖因當皇帝多年,蘊養出了不怒而威的氣勢,這會兒針對柳七時,卻明擺著是玩笑居多,并非是真正恫嚇他。 于是在陸辭眼里,就跟小奶貓兇巴巴地揮爪似的,根本沒把柳七真正嚇到,只是那翻臉速度太快,才把人給惹呆滯了。 柳七腦子空白片刻,嘴上未能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反問道:“陛下所言為何……” “休裝糊涂!”見他還敢嘴硬,趙禎眉頭一擰,把臂一報,惡聲惡色道:“柳鴛鴛這一筆名,當初雖是你胡拈來的,到底有了不小名氣,怎能為一時痛快,就讓劇情不按常理發展,自砸了招牌?” 柳七傻乎乎地“???”了一聲。 見他還是一副不甚明白的模樣,趙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說破道:“你與攄羽吵嘴歸吵嘴,怎能公泄私憤,非讓柳娘子同陸三元和離了呢!” 當時他第一時間派內侍去搶到最新刊印出來的話本,又與郭圣人一道偷偷合讀,當猝不及防地讀到這對分分合合的歡喜冤家、因些許誤會產生口角,竟當真鬧到了和離這步時…… 一直對他們命運牽腸掛肚的忠實讀者趙某與郭某,簡直恨不得把遠赴吐蕃出使的罪魁禍首柳某連夜逮回,讓侍衛們飽以一頓老拳。 第三百六十二章 當時跟皇后一起被氣了個半死的小皇帝,卻因始作俑者不在眼前的緣故,竟被迫憋了小半年之久。 這會兒終于得以釋放,但看著柳七盯著一副既無辜、又茫然的表情時,他也沒覺得有多痛快。 柳七好半天才跟上官家的節奏,明白這場怒火的源頭后,他面上那幾分在趙禎眼里看來極欠揍的疑惑不解雖沒了,卻換上了再明顯不過的哭笑不得:“下官……明白了?!?/br> 他原以為官家少年心性,平日過得又古板枯燥,才偶爾讀些相對較為有趣的話本,但在癮頭過去后,應也就放置一邊了。 殊不知官家對《鴛鴛傳》的熱情會持續如此之久,且素來溫和好脾氣的人,還會因他心血來潮下的情節轉折‘勃然大怒’。 真說起來,柳七也很是無奈:多年下來,他詩詞歌賦都有作品無數,也不乏受士林欣賞的得意之作。 結果其中經人傳頌最廣、熱度經久不衰、也是帶來最高稿酬的,偏偏是他純為逗弄好裝模作樣的小饕餮、才胡言亂編的話本! 唉,這都算什么事! 當真成了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不論心情復雜的柳七到底明白了什么,趙禎一時半會都不想再見他,當場擺了擺手,就把人無情地攆走了。 等他轉過身來,剛對柳七還冷若含霜的面龐,瞬間就被春風融化一般,掛上了純然和煦的笑:“小夫子?!?/br> 對這位前弟子駕輕就熟的變臉技已頗有認知的陸辭,津津有味地欣賞完了全場,這會兒也配合地將唇角彎出一抹如出一轍的弧度,撫掌,真心實意道:“陛下罵得漂亮?!?/br> 柳七捉弄了他這一路,還得意洋洋、逍遙自在。 但到了年紀小小的官家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陸辭真心夸獎,趙禎卻難辨這語氣真假,聽了這話,方才還氣勢洶洶的他氣勢一下就矮了幾截,訕訕道:“概因一時氣狠了,方會如此,小夫子莫再取笑我了?!?/br> “實話實話罷了,怎是取笑?” 陸辭搖了搖頭,簡單否認過后,便不再與小皇帝糾結這一問題,徑直說起了在吐蕃的見聞。 盡管已從小夫子先派人送回的書信里得知了大致經過,但向來就最喜歡聽對方講述的趙禎,自是趕緊坐在對方身邊,樂得認真聽著。 除了偶爾給小夫子親自斟茶,以免他說的口干舌燥外,他全然聽入迷了,完全不舍得打斷,更不可能再去想柳七的事了。 跟從前只是單純地聽故事,再品道理不同的是,在位也有數年的趙禎,已徹底有了分析細節的能力。 陸辭故意不挑明李氏所出那兩位赤贊與唃廝啰間的微妙敵意,趙禎因似曾相識的處境,卻不難品味出來。 聽著聽著,與其說情節周轉曲折令他入神,倒不如說宗珂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的局勢,令他敏銳地嗅到了幾分有隙可乘的氣息,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沉思。 陸辭一邊講著,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趙禎的神色。 見前弟子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一邊放緩了語速,開始補充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來拖延時間,一邊將溫度晾得剛剛好的茶盞端起,趁著越拉越長的講述間隙,徐徐品起茶來。 待趙禎目光又恢復清明,注意力回歸他這處時,他便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繼續對重點的闡述。 唃廝啰為假意拉攏他,邀他往歷精城去時,為炫耀吐蕃軍隊的實力,也曾帶他去兵營一趟。 除了唃廝啰有意展示的、以老將所領的精銳戰力外,陸辭更注意的,則是歲數與狄青相仿的年輕將領的資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