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以上都出自《兩宋文化史》第八章 ,宋朝的禮制和宗法)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盡管未曾有人刻意宣揚,莊園原主的遠親們搬離時動靜也不算大,但城郊那處小莊園易主的消息,還是在小范圍內不脛而走,引來了一些好奇的議論聲。 對此最為關注的,還屬在距這處莊園最近的那家私塾中走讀的學子們。 “永叔,永叔?!?/br> 在友人的迭聲相喚中,一手捧書,一手撐腮,讀著讀著、卻不自覺中神游天外的弱冠少年,才終于回過神來:“何事?” 李舒無奈地重復道:“我已喚你好半天了,方才的話,你肯定沒聽到吧?” “對不住,”歐陽修不自在地放下了書,輕咳一聲,辯解道:“只是,你剛剛不是在同齊云他們說話么?” 以何齊云為首的那些士子,多是家境較為優越,雖脾性不壞,但到底與家境貧寒的他交際較少,也難合得來,不過是身為同窗的點頭之誼罷了。 兩頭都吃得開的,只有家中頗為富貴,卻因竹馬之誼,很是看重歐陽修的李舒。 李舒輕哼一聲,到底原諒了他的走神:“他們可不只是尋我說話來的?!?/br> 原來是最為消息靈通的何齊云,不知從哪兒探聽到了夾在州城和私塾間的那處小莊園易主的消息,便有意領同窗們前去拜會。 聽到這里,歐陽修很是莫名其妙。 莊園易主,與他們何干? 不知那新主身份,未有半點交集,更不曾受過邀約,對方亦不曾召雅集聚會。 他們一行人就此貿然上門拜會,實在太過唐突。 “個中緣由,齊云也不曾細說,” 李舒卻另有想法:“只不過在我看來,原先住那處的人家不好相與,自是不必理會。不知新主如何,現有齊云帶頭,一道去打聲招呼,應也無礙?!?/br> 聽到領事人在原因上語焉不詳,歐陽修蹙了蹙眉,更不想去了,開口便是推辭:“我想還是……” “就當作陪我一趟,”李舒笑著堵住他話頭:“你在家也只是悶頭讀書,不少這么半天吧?” 他可是清楚,自己這位學業優異、在隨州城里稱得上佼佼者的好友,自前幾個月初下解試場,卻因落了韻腳而不幸折戟之后,就有些郁郁不樂。 之所以會強邀永叔前去,倒不是真心想湊這熱鬧,而是不愿見他一人心郁難解罷了。 話既已說到這份上,歐陽修縱再不情愿,在長嘆一聲后,還是點頭答應了。 兩日后,不論何齊云的真實目的為何,這位長袖善舞的年輕士子,還是成功地集來了十六名同窗,在一日提早散學后,就有說有笑地朝那莊園走去。 在去的途中,何齊云也終于解釋了之所以要拜訪那不曾謀面的新莊園主的原因:“在那陸姓的新主遷入園中前,還派下仆到城中書肆走了一趟,將鋪席上擺的所有書都買了一本回來……” 聽到這里,這些年輕學子都不由發出了羨慕的嘆聲。 隨州雖距京師汴梁不過千里,然而處境卻頗為窘迫,只因幾百年間,‘未出一士’,可謂‘山澤之產無美材,土地之貢無上物’的偏僻陋邦。 遷來的人少,遷出的人多,而在遷入的人中,要么是窮困潦倒不得不逃難來的,要么是與本地人有沾親帶故的遠親,可從來不曾有過達官顯貴,或是士林中揚名的才智之士。 在這樣的普遍認知中,忽然冒出個既有那財力孤身置辦一處小莊園,又有那讀書集書的雅興的年輕郎君,難免讓人生出濃重的好奇心來。 何齊云在成功引得同窗們紛紛議論后,便未再多言,心里卻還揣著別的主意。 他家里有人在官衙中當差,雖官職并不算高,但正因如此,他在外行走,也能被客氣地稱個衙內。 他那位在衙署中擔任官職的親人,曾隱晦地提點過他,道是近期遷入那莊園中的新主,雖處事極為低調,但來頭應是不小,可做不知情的模樣,設法結交一二。 何齊云未嘗沒有獨美的心思,只是他轉念一想,對方自搬來此地后,一直閉門不出,并無與人結交的意思……若單他一人上門拜訪,未免太過突兀和刻意,易讓對方起反斥或懷疑的心思。 如此一來,反倒不美。 于是他一咬牙,索性將同窗們一道邀上,這便‘師出有名’了。 何齊云的這點小心機,確實將他的本意掩藏得極好。 正處娘親新喪時期,對諸事都有些心灰意懶的陸辭,在得下仆通報,道有一群當地士子前來拜訪時,除了略感意外之外,倒無意細究。 陸辭:“附近書院的學子?” “郎主,可要我們尋個由頭,將他們打發回去?” 哪怕再遲鈍的人,也漸漸能察覺出較以往要沉默許多的郎主情緒不佳,是以說話時,都有些小心翼翼。 “無礙?!标戅o搖了搖頭:“讓女使沏幾壺茶,請他們到正廳坐坐,我先去更衣,過后便來?!?/br> 在置下莊園,處理完冶喪之事,又將書信寄出后,他便終日于家中清懶,不曾同外界有過多的交集。 但他性情溫和,對一群年輕士子主動釋放善意的舉動,也做不到冷漠至熟視無睹。 不過這身麻布孝服,制式極其簡單,但對見外客而言,就不甚妥當了。 陸辭更換了一身仍是麻布所制,唯有款式上要來得繁復一些,再佩上腰玉、長靴,披著右側長發,另一側松松束著,才不疾不徐地來到了待客的正廳。 來時還有說有笑的一干士子,在被下仆們迎入正廳,依次落了座后,手捧熱茶,等待主人家來到時,都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盡管他們欲要拜訪的那位陸郎主還未露面,比這陳設要豪華的多的宅邸,他們中也有人出入過,但卻莫名感到此地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儀籠罩,令人不敢輕舉妄動來。 歐陽修則要放松一些,在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熱茶后,他便從容地抬起眼眸,大大方方地打量起房門大敞、露出里頭林立書冊的隔壁書房來。 何齊云的消息,果真沒錯。 歐陽修抿了抿唇,半晌才遮掩性地垂下眼來,不好讓旁人察覺出他眼底所流露的對那堆書籍的渴望。 他父親早逝,自小隨寡母投奔小叔,遷居至此,然小叔官階不高,加上要額外撫養他們母子二人,家境更顯清寒。 能供他去私塾念書,已是艱難,要額外購置書籍,就太過勉強了。 況且他自知寄人籬下,已是給叔父家添了極大麻煩,又怎會厚顏無恥地提出要購置昂貴書籍的要求? 幸有好友李舒,李家較為寬裕,也愿讓他借些書回家讀去。 但這么多的書…… 歐陽修喟嘆一聲。 他還是頭回見到。 但愿這主人家是真心愛書、而非附庸風雅之輩,才不讓它們明珠暗投。 歐陽修懷揣的這點憂慮,在陸辭現身之后,就被徹底打消了。 這位在下仆們的跟隨下,步態優雅從容地邁入廳中,著素色麻布孝服亦是身長玉立的青年,容貌簡直俊美得不可思議。 他雖披散著右側長發,卻絲毫不顯狼狽,倒添了幾分難掩的慵懶風流,與那身既溫和、又威嚴的氣質混雜在一起,令人移不開目光去。 與其他同窗一樣,歐陽修不知不覺地被他氣勢鎮住,直到對方在主位上落座,微微笑著開了口,他們才漸漸回過神來。 陸辭簡單講述自己新遷至此,且家母新喪,近來守孝,方一直無心會見外客?,F得他們上門,心中欣喜,然服孝期間不可飲酒設宴,因而只得粗茶招待,還望莫嫌。 他和顏悅色地做出這么一番解釋,讓隱約擔心著自己的突然到來會惹得主人家不快的學子們都紛紛松了口氣。 比起其他人只是簡單的傾慕陸辭氣度,領頭的何齊云,則更關心陸辭方才不曾提及的身份和來歷。 然而他既不敢直白地問出來,也不敢當著那雙溫和的眼眸的面,把話題往那方面引,話語在口中醞釀半天,最后變成一句:“……聞陸……陸公近置書冊百卷,不知我等可否厚顏,試一飽眼福?” ‘公’這一聽似只經小小猶豫的客氣稱呼,實則為何齊云壯起膽子所做的一次試探。 如果這陸姓郎主不過一介布衣,加上與他們年歲相仿,那但凡是有些分寸的,都不可能愿當得起一個象征著年長尊者的‘公’字。 陸辭聞言,微微抬眼,淡笑著看向面色裝作如常,實則萬般緊張的何齊云,不僅坦然受了這一稱呼,還順口玩笑了句:“我便知憑著粗茶淡飯,引不來一室良才美玉,原來還是拖了一室汗牛的福啊?!?/br> ——果然如此! 何齊云這么想著,對上陸辭的溫和目光時,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總覺得自己那點隱蔽的試探,已被對方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心虛難掩,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 而在陸辭那句玩笑過后,在被逗得臉紅的眾人的期待目光中,他不僅應承了何齊云的請求,還大方地主動開口,許諾他們日后可隨時上門借閱書籍。 不知何齊云那點試探心思的其他士子們,在得了這一做夢也不敢妄想的承諾后,簡直高興得不能自已,紛紛起身,向這位慷慨大方的陸姓郎君拱手行起禮來。 其中又以歐陽修最為激動,也屬他所行的禮最大、最為誠心。 誰為真心,誰為心虛,陸辭又如何會分辨不出來。 不過他雖一眼看出了何齊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卻不打算揭穿令人難堪,更不覺絲毫反感。 畢竟說到底,士人寒窗苦讀,奔赴考場,都是為出人頭地。 而心思活絡,門路較多的人,注定更擅長鉆營仕途,若有與之匹配的才學,更將如魚得水。 何齊云還是年輕,臉皮太薄,才會因此感到些許羞恥吧。 不過不反感歸不反感,陸辭更愿來往,也更欣賞的,還是為人真誠爽直的小年輕。 他寬容一笑,目光不由在歐陽修那身在初春里顯得單薄、還在極隱蔽處打了一補丁的長袍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在這些學子們歡天喜地地由下仆們領著,往書房里鉆后,他隨口問了管家一句:“那位藍衫士子,名姓為何,家中是何情況?” 管家自然不知。 他被問住之后,便命人取來在諸人來訪時,臨時寫下的名帖,對照好名姓后,一邊派人出去打聽,一邊將那名帖交到郎主手里。 顯是為了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各人都拿出了書法上的最好水平,那位藍衫士子也不例外。 在看到那一目了然的‘歐陽修’三個字后,陸辭微微一怔,啞然地搖了搖頭。 怎么會這么巧? 他上一刻還想著何齊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下一刻就得知了,這真正的‘醉翁’,竟就在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歐陽修之父歐陽觀于他四歲時去世,彼時為泰州軍事判官。本來作為判官,薪資豐厚,不僅足夠養一家人,還有余錢款待賓客,然而歐陽觀花錢大手大腳,不善理財,以至于他離世之后,家里窮困潦倒,難以為繼。并且歐陽冠在與鄭氏成親前,還曾跟毛氏有過一段婚姻,育有一子,但不知為何,與其關系十分惡劣,哪怕后來其長子上門拜訪,也得到冷臉。那位長子倒是同歐陽修關系不錯,后來在歐陽觀去世多年后,得到歐陽修的親筆承認,得以認祖歸宗。 在歐陽觀去世后,歐陽修與meimei(后來嫁給了張龜正,不過很快就守寡了……),不得不跟母親鄭氏一起,去隨州投奔叔父歐陽曄(二叔歐陽旦一生不曾做官,而且一直在老家生活,與歐陽修一家沒有什么交集),之后一直受到他的諸多恩惠,言傳身教。而鄭氏也一直‘自力于衣食’,對兒子的教育也十分看重,對歐陽修的影響也很深遠。 歐陽修第一次下場,是在十七歲的時候,也正因為‘逸官韻’而在解試落榜。(《歐陽修傳》,陳銘著)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世人眼中的隨州,僅是一處不甚起眼的窮鄉僻壤,在當地世居的大族更是寥寥無幾,而歐陽修最為熟識的,自是臨近的城南李氏一門了。 在他更為幼小時,因同幾名李氏子孫年齡相仿,便一同玩耍過,幸運地得到了不少借閱藏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