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
最讓他震驚的,并非是二人同床共枕的事實——還在秦州時,他自膽子越發肥壯后,也沒少溜到公祖房里,抱著心上人安眠一宿——而是二人身上寢服松松垮垮,皆已半褪,肢體還親昵交纏的一幕。 就在他絞盡腦汁地開始回想昨晚情景,全身如石化一般,僵著不敢挪動半寸時,陸辭輕輕‘嗯’了一聲,忽睜開了眼,沙著嗓子隨意道:“什么時辰了?” 狄青毫無反應。 陸辭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倒也沒繼續追問,而是慢悠悠地以肘撐榻,坐起身來,才一睜眼,就被大光的日色給晃了一下,不禁驚訝道:“都快午時了?竟睡了這么久?!?/br> 他還慢慢醒神時,狄青的眼珠子,也艱難地追隨著他。 ——因陸辭起身動作的隨意,那本就敞開、單掛在左側的寢衣,這下是徹底落下了。 寢衣雪白,卻遠遠抵不過其所包裹的肌理來得白皙瑩潤,當那襲如瀑烏發披撒其上,對比鮮明,形成驚心動魄的沖擊。 尤其當隔了一層白紗簾子的光線投映在上頭時,更是猶如被深藏的珍珠般熠熠生輝,透著如夢似幻的美麗。 由于已是午時,加上陽光明媚,沐浴在日光下的陸辭倒不覺冷,愣是在瞇著眼坐著發了會兒待后,才側過身,自然而然地壓在狄青身上,伸手在床頭翻找起更換的衣物來。 “攄……攄羽,”陸辭施施然地都將衣裳換到一半了,看呆了的狄青才困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昨日,我……” 看他這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本就有五分故意捉弄心思的陸辭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來,嘴上則故作黯淡道:“你莫不是全忘了?罷了,那便略過不提,權當無事發生吧?!?/br> 狄青:“?。?!” 第三百零九章 陸辭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讓狄青徹底陷入了迷惑不安中。 不過公祖之前三番四次逗弄他,他在獨自忐忑一陣后,決心先向昨晚在場之人求證一番,再作具體打算。 最棘手之處還在于,此事尤為私密,即便開口,也得經過好一陣深思熟慮,再得拐彎抹角一通。 狄青懷著滿腹苦惱出門,去求問的頭一個人,自然是那群人中他最信得過的楊文廣。 楊文廣還是頭回在自己家中接待狄青,不免感到些許意外,待聽人闡明來意后,便了然一笑,坦然回道:“除去強行攆走柳校理,占去陸節度身側座位,再一直拉著陸節度手不放外,并無甚么稱得上出格的?!?/br> 狄青聽著楊文廣口中冒出一件件自己毫無印象的‘豐功偉績’,冷汗直下之余,越發感到心情沉重。 尤其到最后,楊文廣還補充了句:“但是,在散場分道揚鑣后,狄兄是否又做了什么,我便不清楚了?!?/br> “……原來如此。多謝仲容相告?!?/br> 狄青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同有意安慰他卻不知怎么開口的楊文廣告辭后,果斷摒棄了尋這會兒還醉得沒醒的高繼宣問的念頭,直奔回家,趁著陸辭出門應酬還未回來,要尋跟他們一道回家的柳七問問了。 “哈?你還好意思問我!”柳七正因宿醉而頭疼得很,見狄青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出氣筒,便樂開了:“我還正準備尋你算賬呢!” “小弟酒后失態,實在對不住柳兄了?!钡仪嘣鷮崒嵉匦辛艘欢Y,誠懇道:“下不為例?!?/br> “我僅是隨口說笑,青弟實在不必如此鄭重其事?!?/br> 柳七嘴角抽抽,多少有些后悔故意逗這小正經了:“快起來快起來?!?/br> 狄青這才規規矩矩地在他床頭坐下。 “有什么事要問,盡管開口罷?!?/br> 柳七說著,大大咧咧地盤腿坐好,好整以暇地等他發問。 狄青躊躇許久,才小聲問道:“關乎昨夜……柳兄可記得,回家之后,我可對公祖有過冒犯之舉?” “你待小饕餮不一直畢恭畢敬得很么?哪怕飲醉了酒,也只是對我粗魯無禮了些,待他可無絲毫不周到之處?!比徊恢仪鄡刃牡幕炭趾桶没?,柳七稍一回憶昨晚景象,火氣又上來了:“同樣得你稱一句‘兄’,怎么我在你這得到的待遇同小饕餮的一比,就有著天壤之別呢?對我你是既要排擠,又是當米袋扛個一路,害我丟了一路的人,對他你是只敢摸一摸手,跟個兔兒膽似的?!?/br> 狄青聽完,趕緊對羞惱的柳七又是好一陣賠罪,得來對方大方諒解后,才憂心忡忡地站起身來,往房門口走去。 只是在他準備離開之前,又忍不住問了句:“……可否再問柳兄一事?” 柳七正打著哈欠著衣,聞言頭也未抬,徑直應下了:“直問便是?!?/br> 狄青張了好幾次嘴,都沒能問出聲,最后還是在柳七奇怪的目光催促下,才艱難地問出了口:“……以往,柳兄同歌妓過夜后,可有做過什么特殊的事?” 乍一聽聞狄青這一沒頭沒腦、還與他平日予人形象大相徑庭的話,柳七僵硬地眨了眨眼,整個人簡直都石化了。 其實就在話脫口出口的那一瞬,狄青便后悔了。 “我、我先告辭——” 只可惜為時過晚。 柳七迅速消化過來這話后,面上倏然堆滿了喜聞樂見的jian詐微笑,顧不上未著鞋履,以凌厲得渾然不似宿醉的身影閃現過來,笑嘻嘻地摟住狄青肩頭,摩拳擦掌道:“來來來,重新坐好了,聽我好好說道?!?/br> 不得了啊不得了,這跟塊鐵似的不解風情、同心中僅懷國家大事的朱說、以及謫仙似清心寡欲的陸辭堪以比肩的青弟,竟也有問出這等問題的一日! 面對這鐵樹開花一般的奇景,柳七自是在好奇滿滿之余,愿對唯一可能站在他這一陣容的狄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狄青開始還很是不知所措,幾是如坐針氈,仍被柳七強行按著聽了半天風流韻事。 不知不覺間,一道從未碰觸過的緊閉大門,就這么被生拉硬掰開了。 他的面上神色,也逐漸從震驚、羞赧、遺憾、難以置信、再到釋然、又逐漸浮現出幾分期待和緊張。 不知聽了多久,柳七還口若懸河時,忽聽得耳邊冒出狄青這么一句疑問:“叫水?” “什么叫水?” 柳七下意識地反問后,立馬明白過來了,樂道:“叫水??!那自然是在……” 他還嘚吧嘚吧著,聽完重點的狄青,就招呼也不打地捂住通紅的兩側耳根,如離弦之箭般奪門而出。 徒留半真半假的牛還沒吹完、就被毫不客氣地來了個‘用完就丟’的柳七在原處呆若木雞,瞠目結舌。 “嗨,話還沒講完,你跑甚么跑!” 柳七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說得干燥的唇,奈何追不上狄青,只有將才穿了一半的外裳草草披好,悻悻然地出去了。 將柳七撇下的狄青也絲毫未閑著,趕忙跑到管家處,卻在情急之下,支支吾吾半天,方讓滿臉疑惑的管家聽出他想問什么來。 “熱湯啊,”管家恍然大悟,毫無懷疑地笑道:“前前后后,是一共叫了兩回不錯?!?/br> 畢竟陸郎主擔心醉后的狄小郎睡死在熱湯里,為好好照顧對方,先親自幫其沐浴完了,才重新叫了一趟水供自身洗浴。 答完便施施然地忙其他事去的管家,渾然不知自己那略去細節的簡短回答,已化作一桿鐵鑄的沉重大錘,將原本還搖擺不明的狄青的那點懷疑給一下錘得實實的了。 狄青面無表情,實則心神恍惚地回了房。 等他一個利落反手,徹底扣死房門后,就無力地滑到在了地上,抱著腦袋,懊惱地低聲呻吟著。 ……他竟然,當真趁著酒意,對照顧自己的心上人做了不得了的事! 光是想象就讓他揪緊了心、口干舌燥的一幅幅香艷畫面,居然真在他醉得一塌糊涂的時候發生了不說,還令他給忘了個一干二凈! 在這一瞬,狄青對‘酒’這一罪魁禍首的憎恨,徹底抵達了巔峰。 飲酒誤事,飲酒誤事??! 再一想到一早他抱著公祖醒來,公祖聽聞他忘得干凈、神色黯淡的情景,狄青更是對自己氣惱得無以復加。 “嗯?好端端的,你怎么藏到這里來了——” 聲音戛然而止。 剛應完集賢校理王質的邀,去掃了其叔父王旦的墓的陸辭,一路問著人尋到了狄青的藏身處,剛一推開門,就毫無防備地看到了正無聲地用腦袋撞著墻,渾身冒著騰騰喪氣的小戀人,頓時一啞。 “你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陸辭想也不想地將門重新關上,顧不得點燈,一個箭步上前,就將把腦門撞得紅彤彤的狄青給拉住,直接抱在了懷里,心疼地責問道:“做什么!” “我,”狄青恨恨道:“再不飲酒了!” 就為了這? 陸辭眼皮一跳,試探著道:“倒不必矯枉過正,你若好飲,偶爾與友人小聚時,小酌數杯應是無妨?!?/br> “不僅如此,還有……” 狄青含混半天,終于鼓起勇氣,向心尖尖上的人沉痛地道了歉。 早將自己中午時的那句隨口調戲忘得干干凈凈、做夢也沒想到狄青會煩惱這大半天的陸辭,剛聽完狄青那吞吞吐吐的致歉時,還是茫然的。 待終于明白過來后,就只剩懊惱和哭笑不得了:“我一向好胡說逗你……你怎么這回還真信了?” 之所以會衣衫不整,純粹是半夜狄青睡迷糊時,起身嘔了一回,還乖乖地尋了干凈的夜壺去嘔,半點沒弄臟地面和衣物。 反倒是陸辭半夢半醒間,難免有些笨手笨腳,幫他漱口時不慎打翻水杯,鬧得他胸口濕透,才摸黑隨手選了件尺寸不和的舊寢服。 “真、真是如此?” 狄青恍惚道。 “早知你將如此煩惱,便不說那話逗你了?!?/br> 陸辭自知理虧,真心道了歉后,為安撫不知為何有些失意的狄青,笑著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又以一種似撒嬌般令狄青耳根發癢的語調,軟軟地道:“對不住了,小貍奴?!?/br> 他的小梨花,未免單純得太可愛了。 狄青輕輕地搖了搖頭,一手極自然地撫住陸辭淺沾后便要回撤的纖細后頸,微紅著臉再貼近些許,笨拙地撬開柔軟的唇關,小心翼翼地試探起來。 對小戀人緩慢卻侵略性十足的節奏仍然未能適應,但抱著自己理虧、需有所補償的心態,陸辭還是忍下了掙扎的沖動,任其施為。 雖有些可惜什么也沒發生……但忙活這么一天,到底是有所收獲的。 一方面縱容著小戀人的強勢,一方面也多少沉浸在這個纏綿悱惻的吻中的陸辭,因此錯過了他認為無害又單純的小戀人微瞇的眼里,所掠過的若有所思。 至少,他從柳兄那聽了一通話,知曉該怎么做了。 解開這場小誤會后,很快便是制科等第者前往宮中,接受皇帝親自引見,進行釋褐授官的日子。 制科不似貢舉那般有著唱名制度,也無期集和打馬游街,但為表重視和恩榮,在接這幾名登科者入宮時,一向在自身開支上很是摳門的小皇帝無比大方。 不僅派出了幾匹軍中征用的駿馬,還為防舉子會出現不會騎馬的窘況、而特意給每人配備了一名禁衛,一路護送入宮。 當看到站在門口,手挽著馬兒韁繩的人時,陸辭不由笑了:“齊兄怎么來了?” 齊駱也笑了:“見是青弟高中,我自得奪了部下的差使,好親口道一句賀?!?/br> 第三百一十章 與文職三年一轉不同的是,武職五年方成一輪磨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