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張亢深吸口氣,也跟著冷靜下來:“節度所言極是?!?/br> 陸辭輕輕點頭:“事不宜遲,快去吧?!?/br> 聽出陸辭是要將后續事宜皆交由他主持的意思,張亢眼睛一亮,如打了雞血般振奮道:“是!” 等張亢風風火火地沖出室內,滕宗諒就目瞪口呆地進來了。 “他莫不是鐵作的?怎趕路多日,還這般好精神?” 他嘖嘖稱奇。 陸辭笑瞇瞇道:“滕兄想知道?” 滕宗諒確實好奇的很:“當然?!?/br> 陸辭的眉眼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嘴上則理所當然道:“那可再好不過了。滕兄既想知其中奧秘,自當親身體會一般。下回出使吐蕃,我便派你——” 吃虧吃出經驗來,隨時保持警惕的滕宗諒,萬分嫌棄地一撇嘴,迅速截住話頭:“多謝節度美意,不過君子不奪人所好,這等好事,還是留給合適的人罷!” 那位被狡猾的小饕餮使喚得東奔西跑,腳不沾地,著裝儀容都越發不將就的張公壽,就能勝任此職。 陸辭唇角微揚:“那可太遺憾了?!?/br> 因尚有重要事務在身,他并未繼續跟滕宗諒斗嘴,而是在話歸正題,向友人交代幾句后,就披上外衣,要出廳去了。 看他又是這么一副全副武裝才肯出門的怕冷樣,滕宗諒嘴角一抽,好心勸道:“你不見公壽那頭汗?我剛從外頭進來不久,日頭正高,曬得很,不必穿那么厚實?!?/br> 陸辭聞言,意味不明地看了滕宗諒一眼。 滕宗諒被看得油然生出種不妙預感來,不由追問:“怎么?” 陸辭卻不答他,只一邊慢吞吞地將剛披好的外衣重新脫下,一邊喃喃自語著:“倒不是懷疑滕兄話不屬實,只是滕兄面皮歷來厚實,足以抵御春寒料峭,因此說是天熱,也不一定準……” 滕宗諒:“……” 他發誓,自己總有一天要報仇雪恨,做一道小饕餮十八吃。 就拿眼前這只嘴最毒的做。 雖調侃了滕宗諒一番,陸辭還是聽從了對方的建議,輕裝出了門。 因為懼寒,而每到冬季,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面貌都看不清楚的陸節度,早已成為街上一道讓百姓心照不宣,只為之會心一笑的風景了。 今日見他只著一身輕薄春袍,笑吟吟地領著數名幕職官出行時,還讓周邊行人頗感驚奇,紛紛側目。 但能自陸辭邁出官衙大門的那一刻起,就敏銳地發現了他,且將目光一直隱蔽地黏在他身上的人,就只有站在不遠處城墻上巡視的狄青了。 狄青頭戴沉重的青銅面具,身高腿長,渾身透著生人勿進的冷淡疏離氣。 卻無人知曉,在那笨重的面具后,他只需微微側過頭來,就能輕易吸到今天份的公祖了。 他不自覺地微彎了眉眼。 ……真好看。 第二百七十四章 巡視城墻的簡單工作,其實根本落不到狄青頭上,而是他偷偷以權謀私,把底下兵士的活給爭取來的。 他雖不知公祖具體忙的什么,日程為何,但他所選的位置,正正對著官衙的大門,只要有人進出,他就一定能瞧見。 他不好巡視久了,也不好一直呆在此處一動不動。 但只要能瞧上一小會兒,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尤其這半個多月下來,他摸清了一些規律,還能用最短的時間來多看幾眼。 狄青仗著有面具遮擋,旁人看不見他神情,而近乎貪婪地凝視著神光煥發的公祖。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臟已然失速,正瘋狂地怦怦亂跳。 他自從意識到自己那點隱秘心意,還未緩過神來,就于公祖前出了回大糗后,就再沒敢光明正大地在公祖跟前出現了。 陸辭因事務繁多,忙碌不堪,竟未意識到狄青的有意回避,處事一切如常。 只是在繡坊上門,照例為他貼身裁量,好縫制新的春衣時,他自然而然地記起了一直呆在兵營里的狄青,特意讓人額外跑上一趟,莫把身量竄得最快的這只貍奴給拉下了。 而這一突至關懷,頓時讓原本內心還忙于天人交戰的狄青,徹底分出了勝負。 ——再強大的克制力,也被想見公祖的心打得一敗涂地了。 狄青的目光一直放肆地黏在公祖身上,追隨著那道身影漸漸遠去,直到轉過街道,徹底看不見了,才默默收回。 再看時辰,剛巧該是換崗的時候了。 他之前還擔心,因張亢的忽然回歸,肯定有許多話要說,拖住公祖一時半會出不來,讓他今日看不到人呢。 不料柳暗花明,在他勉強拖延的這一小會兒,還是讓他看到了最想看到的心上人。 狄青心情頗好,面上卻仍是一派嚴肅,簡單地與來交接的衛兵交談幾句,他便下了城墻,摘下猙獰的青銅面具,準備返回兵營去了。 走著走著,他猛然意識到什么,腳步不禁加快幾分。 ——方才公祖領著幕職官們離開時,走的正是這個方向! 果不其然,還未走多久,他就趕上因全是文官、而腳程頗慢的陸辭一行人了。 狄青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往邊上靠了靠,挑了個哪怕公祖回頭、也輕易發現不了他,他卻能看清公祖側顏的好位置,跟著這群人的緩慢步調,慢慢往前走。 此時此刻,路上車水馬龍,人流頗眾,褪去那可怖面具的他又沒了平日縈繞在身的殺氣,落在路人眼中,只是個相貌清俊、長發披散、身形高大的郎君了。 得虧這般,他忽然橫穿到邊上的一作法,才不算扎眼。 只惹得一邊支著攤販的小娘子們先是一訝,旋即微微紅了臉,手頭動作不自覺地慢下,不時抬眼偷偷看他。 這位郎君雖稚嫩了些,卻好生俊俏! 平日怎不見他上集?莫不是新遷來的哪戶人家? 可惜這位鐵石心腸的俊俏郎君,滿心滿眼都裝著另一位更為俊美的郎君,又如何會發覺她們暗送的秋波? 狄青費了頗大勁兒,才把總想上翹的唇角壓平,又微微垂眸,方艱難把眼底的歡喜藏住。 盡管他心里清楚,公祖領著這么多文官,定然不是往兵營去,只是與他恰巧同路了這么一段。 但在柳暗花明、順利吸足今日份兒的公祖后,還得了這份同行的額外驚喜,實在讓他難耐高興。 尤其在看到公祖因深受百姓喜愛,每經過一常常光顧的小食鋪席,攤主當即連手頭上的客人都顧不得,趕緊將最新最熱的那份小跑著,強塞到公祖手里。 等好不容易穿過集市,陸辭只剩一臉哭笑不得了:他雙手都提滿了難卻的盛情,熱騰騰的大包小包的吃食,沒留半點空隙,還得受著其他幕職官的調侃。 “你們平日總說要替我分憂,怎到關鍵時刻,就只顧促狹了?”陸辭挑挑眉,不由分說地把一包包分予各人:“除了同憂,還需共喜才是?!?/br> 眾人也不同平易近人的這位上官客氣了,皆都笑著道謝,伸手接過。 等分得只剩兩袋時,陸辭無奈地嘆了口氣,忽一側頭,直直看向偷跟著的狄青的方位:“青弟躲躲藏藏地跟了多久,我便忍著沒拆穿了多久……怎么,你還沒躲夠?” 就算狄青藏得再好,也蓋不住他模樣出挑,身形高挑,惹得周邊的姑娘一邊竊竊私語著,一邊羞澀地紛紛看去啊。 只是他實在搞不清楚狄青非要躲著他、連招呼都不肯打的緣由為何,才沒早早說破,而是由著對方跟了這一路。 ——怎么會? 狄青冷不防地被點破藏身地,手足無措地愣在了當場。 ——公祖怎么會發現的? 陸辭看他遲遲不肯過來,索性拋下面面相覷的幕職官們,大步流星地朝他走去。 他神色自然地牽起狄青一手,纖細的手腕微微一翻,就讓狄青平時最喜歡的那袋糖漬李干,給輕輕推過去了。 簡簡單單的一牽,甚至沒用任何力道,卻讓狄青渾身發麻,耳根滾紅發燙,垂眸不敢看陸辭。 可他卻忘了,自己現可不是坐著,也不是幾年前的身量了:他與公祖面對面地站著,卻比公祖高出大半個頭來,現一垂首,發紅的面皮,可不都盡落入公祖眼中? 喲。 看到小貍奴這么輕易就羞得滿臉通紅的青澀模樣,陸辭頗覺有趣地瞇了瞇眼,心里不由一哂。 那種被人無端回避、所帶來的淡淡怨氣,也跟著煙消云散了。 “怎么,”陸辭心念一轉,干脆不急著放手,而是微微抬起下頜,笑盈盈地看向他,以極溫柔的口吻,輕輕地道:“莫不是我那回玩笑開得太狠,青弟臉皮薄受不住,真惱了我了?” 狄青這才稍微回神,矢口否認道:“絕、絕不曾!公祖誤會了!” 陸辭無辜道:“那你這一路偷偷跟著我,卻連招呼都不肯打聲,又是因何?” 真正的緣由,又如何說得出口? 狄青被逼得面紅耳赤,然而一手還被公祖握著,想跟上次一樣落荒而逃也不行。 他漲紅著臉,憋了不知多久,心念一搭錯,竟鬼使神差地憋出輕若蚊蠅的幾個字。 ——心悅君兮君不知。 “什么?” 因狄青說得太輕太快,陸辭是當真未能聽清,卻被充分勾起了好奇心,不禁貼近一步,幾乎湊到了狄青唇邊追問:“再說一回?” 狄青哪兒有膽再說一回? 他先是差點被自己的膽大失言給驚了個滿身冷汗,接著又被公祖的突然靠近給折騰得渾身僵硬,支支吾吾許久,才扯出另一句一聽就知是假話的理由:“課業有不解之處,欲詢公祖,然公祖仍有公務在身,不好輕擾,才那般跟著?!?/br> “喔?” 陸辭面上緩緩綻放出一抹略帶不可思議的‘就拿這屁話來騙我’的假笑,但他也知道,狄青應是鐵了心不說了,于是并未在這出廳的忙碌時刻追問,反而順著狄青的屁話,意味深長道:“那你今晚便帶上要問的課業,回宅邸來吧?!?/br> 狄青頭皮發麻,老實應道:“……是?!?/br> 雖說是勉強逃過了初一,終究沒逃過十五,可總歸多出大半日來,讓他整頓思緒,想想要怎么應對足智多謀、又觀察入微的公祖了。 “陸節度、陸節度!” 就在狄青轉身要走時,忽聽到一連串的呼喚從遠至近,他的視線便落在了一大腹便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攤主身上。 “方才人太多,沒能追上陸節度,差點就錯過了!” 趕到陸辭跟前后,那攤主氣喘吁吁地彎下腰,手里捧著的大紙包還護得好好的。 恐怕又是一位敬愛此城父母官,自愿給好些小吃食的陸節度送東西來的。 因剛才經歷太多類似的狀況,不止是站在不遠不近處的幕職官們,還是陸辭本人,都未曾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