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節
不過,張亢才驕傲了一小會兒,想起關鍵那環是怎么通過時,又忍不住冷靜下來。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郭娘子的精明,也低估了陸節度的影響力。 方才那會兒,要不是陸節度多年來積累的好名聲,僅靠他自己就要想取信謹慎的郭麗的話,倒也不是不行,但怕得費上不少功夫,多跑幾個來回…… 外頭風雪交加,張亢仍是抹了把腦門上的白毛汗,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幸好他記性不錯,雖遠不至過而不忘的地步,但聽得次數太多了,好歹還是有個大致印象的。 不然他又如何能料到,來的那一路上一個勁兒地聽朱希文吹陸節度,簡直吹得他頭昏腦漲,結果最后還真能派上用場??!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郭麗是我化用了史上存在過的一個人所創造出的角色,原人物:《生逢宋代:北宋士林將壇說》 張亢作為稱職的將領,還有其他值得稱道之處。他馭軍嚴明,領兵駐扎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好的口碑。他善于使用間諜的特長,特別為宋人稱道。在著名文人蘇轍筆下,還保留了張亢用間的生動故事。說的是,張亢在鎮守高陽關(在今河北省高陽縣東)期間,為掌握遼軍動向,不惜花費重金招募間諜。某日,有一人來見,要他屏退侍從再告以要事。張亢先將其謾罵一番,然后才打發走身邊隨從。來人對張亢說:你使錢如糞土,但所用非人,不如用我。張亢又對其胡亂罵了一頓,佯裝不懂,此人只得告訴內情。原來,該人外甥女不僅容顏秀美,而且能歌善舞,自被契丹人掠去后便受到國主的寵幸。最近,其外甥女派人到本朝境內買東西,他便想借機了解契丹人動向。張亢非常重視這一關系,不僅賞給大量金錢,而且將自己喜愛的一條“紫竹鞭”也給了間諜。從此,遼軍一舉一動都能及時掌握。的確,為了搜集重要情報,理應舍得花費資財。然而,張亢的這些做法未必能獲得文官們的理解,尤其是別有用心的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才過去一個月,就看到瘦了也黑了一圈的張亢重新出現在面前,當場就讓剛還笑著同滕宗諒為首的一干幕職官談論公務的陸辭愣住了。 盡管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悲,但那明顯是個有無數話想說的眼神。 “你隨我來?!?/br> 陸辭毫不猶豫地決定了先后。 他只沖滕宗諒簡單一點頭,讓對方全權代理余下事務,就領著張亢進了內廳。 而對連張亢究竟去了哪兒、怎么一消失就是大半個月、又突然竄到陸節度跟前來都一無所知的幕職官們,就只剩面面相覷了。 張亢不就是個非要文轉武的傻子么? 在他們看來,這人的模樣脾氣,的確還真更適合當個武夫。況且來秦州這么久,成天都是一副正務不鉆營,直老在些與他毫無干系的地方跑上跑下,問東問西的,也不知在瞎忙活什么,著實惹人發笑。 得虧陸節度性子好,加上怕是礙于其為官家手詔親派來的人,不好不用,才專門派了幾人跟著,就為了應付對方那些千奇百怪的疑問。 因把這些念頭放在心里,他們對給陸節度額外添了不少麻煩還不自知的張亢,就更無好感了。 怎如今看來,張亢卻是一副頗得陸節度重用的模樣? 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們是無處打聽,更無暇打聽,就已被幸災樂禍地偷笑的滕通判趁機使喚得團團轉了。 “快坐罷。衙署里沒備什么好茶,你只有將就一下?!?/br> 陸辭自是不知幕職官們的疑惑,將明顯比他要著急得多的張亢帶入內廳后,他先在主位上落了座,一手招呼張亢坐下,另一手就提起了在一旁用小火煨著的茶,滿上兩杯。 等這些做完,張亢也已落座完畢了。 “萬幸,”陸辭心情頗好道:“茶雖不好,但公壽肯定帶了好消息來?!?/br> 張亢縱再急著將喜訊告知,這會兒也忍不住好奇起來了,當即問道:“節度何以見得?” 陸辭輕描淡寫道:“以公壽這不屈不撓的脾性,即使事不成,也絕不會只嘗試一次便輕易放棄。能讓你這般速去速歸,不是一去即成,便是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告予我知了?!?/br> 張亢怔然片刻,不禁對不聲不響就通過掌握他性情特點,從而洞悉他心里所藏事情的陸節度,感到心服口服。 他微微斂去眼底訝異,輕頷首道:“受教了?!?/br> 陸辭莞爾:“公壽優點無數,唯有過謙這點,可千萬莫同希文學。你是一目障葉,不見自身而已——若你真不曉此道,此行必然不會如此順利?!?/br> 張亢略一想,果真如此,喜道:“也是!” 陸辭則想,這人真是個有趣且好哄的直腸子。 閑話聊完,張亢不等陸辭發問,已迫不及待地將這一路所見所得,給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陸辭一邊聽,一邊在心里默默做出評價:廢話少,思路清晰,節奏緊快……就是缺了官場上摸爬打滾時需有的‘表苦表累表忠心’。 也不知是張亢了解他不喜這些,才聰明地免了,還是本身就厭惡這一套,而從來不做。 若是前者,那就完全不必替張亢cao心了;若是后者,則還是得找機會提上一提。 陸辭雖也不喜歡那種‘表氣’,但更清楚,一昧堅持鶴立雞群的清高,往往是難走遠的。 作為有利自身長遠發展的小小妥協,只稍微‘俗氣’一點,又有何妨呢。 張亢自是不知,一直認真傾聽著,不時還問詢幾句的陸節度,心里正轉著這些念頭。 他全神貫注地講述著,當說到自認是最驚險的地方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口干舌燥,趕忙伸手,將剩下半杯茶灌下,才高高興興地繼續道:“幸來時與希文同路,途中聽他道盡節度事跡,也得虧還記得一些,說予郭娘子聽,她本是半信半疑,才一下松了口,決意犯險……” 他越說越得勁兒,從而忽略了作為唯一聽眾的陸節度,面上原本認真的表情已然凝固。 漸漸地,就從輕松轉為肅穆了。 等張亢稍作停歇,陸辭萬分凝重地皺著眉,沉聲道:“我需交代你一件事?!?/br> 張亢微愣,正色道:“節度請吩咐?!?/br> 陸辭鄭重其事道:“一會兒我將他們召來,聽你再說一回時,你可千萬莫再提方才這段了!” 用他最公正的目光看待,這件事情只能證明一點:政府平日若攢下了足夠的公信力,形成了官愛民、民護官的良性循環,在關鍵時刻說不定就能收獲奇效。 ——而絕對不是張亢所誤以為的,是那套朱弟那套簡直將他高估得離譜的、叫他本人的臉皮厚度都無法承受的夸獎詞的原因! 不論如何,都一定不能叫友人們聽到,尤其是對他信任過頭的朱弟:他們定然將倍受鼓勵,越拍越狠,早晚得讓他羞愧得鉆地洞里去。 “……”張亢一臉茫然,仍是眼神麻木地應道:“下官明白了?!?/br> 這還差不多。 陸辭滿意地點點頭:“繼續罷?!?/br> “……是?!?/br> 只是剛還滔滔不絕的張亢,此時就像被手指粗魯攪亂過的磁帶,沉默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將方才斷開的話給續上了。 陸辭對忽然打斷他思路有愧,自不會出言催促,而是耐心地等他尋回思緒,重新變得暢通如流。 他卻不知,張亢的那段沉默,原因可全然不是忘詞;他的鄭重強調,也絲毫沒起到希望的效果。 ——張亢純粹是想起了,朱說在途中曾三番四次惋嘆的‘陸兄過謙’‘陸兄臉皮薄’,首度對此感到認同而已。 不論張亢是如何作想的,已對他放了心的陸辭,很快召來了心里最適合商榷下一步的人,恰巧也就是赴了朱張二人吸塵宴的那幾位。 除卻李超因軍營中臨時有事,暫時來不得外,其他人都很快到齊了。 當人陸續進到內廳時,除了滕宗諒因剛剛才見過張亢外,其他人都被模樣大變、卻還神采奕奕的張亢的新狀態驚了一驚。 朱說極聰明,即刻聯系上了陸辭同他簡單提及、并未詳說的那個計劃,只簡單跟張亢微笑著頷首示意后,就在陸辭身邊的椅子上落座了。 滕宗諒因手頭事務多了點,晚來了幾步,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朱說,心滿意足地占下了最后一張緊挨著陸辭的椅子:“……” 至于另外一張,自然是被張亢給理所當然地坐了。 唉,真是一步遲,步步遲??! 大約是接觸到滕宗諒幽怨的目光,朱說下意識地朝他望去。 二人目光猛一對上,朱說率先反應過來,臉上一紅,就想起身,好給身為通判的滕宗諒讓出位置。 只是他剛有動作,就被陸辭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隨意道:“無妨,只是私下議事,隨便坐坐就好,不必太講究秩序?!?/br> 滕宗諒:完啦。 陸辭的話一出,那是一萬句自己的揶揄,也不好使了。 果然,本就舍不得動的朱說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重新坐下,沖他微笑著打招呼。 看著到嘴的鴨子又喜滋滋地飛掉,滕宗諒內心的惆悵好比長河,只有默默地在朱說的身側坐下了。 而等離得最遠、也來得最遲的狄青到時,圓桌邊上已快坐滿了,只剩離陸辭最遠的位置還空著。 狄青想也不想,大步流星地走到陸辭身后,就一本正經地站住了。 滕宗諒:“……” 居然還有這樣的cao作? 陸辭好笑道:“我喊你來議事,你倒把自己當個侍衛似的,氣勢洶洶走來,結果就杵我身后去了?!?/br> 放屁,狄青這崽子不一向如此粘你嗎。 滕宗諒酸溜溜地想。 不過,他很快又糾正了自己:根本不是崽子了,分明是年紀最小的,卻成了在座的人里個頭最高最壯實的一個。 狄青到底還是臉皮薄,耍賴的小計劃被識破后,當即就挺不住了。 他在眾人善意的目光中,快步走到最不想坐的座位上坐下。 結果他剛一抬眼,就跟公祖笑盈盈的目光對上了:“!” ——是了。 狄青暈乎乎地意識到,這固然是離公祖最遠的位置,卻也是每時每刻都能正對著公祖、清清楚楚地看著公祖的……夢幻位置。 陸辭倒沒察覺出狄青神色如常下的波濤洶涌,見李超派來代替他的副將也已到來,便讓張亢開始了講述。 相比起對陸辭匯報時的版本,這次的又有細微的不同,只更為簡練,語速也更快了一些。 盡管如此,這次講述起來的時間,總體來說還是比上回要長上許多——畢竟打斷他問問題的人也多了起來。 滕宗諒并不愿意如此冒險,當即表示了反對:“此事怕是不妥。且不說打聽出下落后,是否能突破重重守衛成就此事,單說打探消息這點,就已是吉兇未卜了。你如何能保證,那郭娘子絕對可信,倘若不慎暴露,面臨要人頭落地的下場、也不會將你與陸節度供出?” “滕通判莫過于強求了?!睆埧翰灰詾槿唬骸笆郎虾蝸硎??郭娘子縱使事敗,也因身上并無我所贈予的任何信物,而無法信口指證我等。溫逋奇性情急躁暴烈,卻極少動用酷刑,她再敗露,應也是得個速死,而非酷刑折磨。既是必死,她便毫無供出我的意義。當然,她若執意做此損人不利己的蠢事,蘇馬鍋頭也絕不會由她‘信口雌黃’,害他性命,而有的是理由替我與他都撇個干凈?!?/br> “馬鍋頭!”滕宗諒沒少替陸辭管理榷場,自也對大小馬幫了解甚詳,對此有些嗤之以鼻:“連那些唯利是圖的馬腳子你也信得過?” “自然?!睆埧簯醒笱蟮溃骸八舨蛔?,他也得跟著沒命。我當然信他要命?!?/br> 滕宗諒沉了臉:“你又如何保證溫逋奇會信他!” 二人唇槍舌劍,爭辯得激烈無比,狄青勉強分出一半心思給正事,可另一半心思,卻已不受控制地飛到面帶微笑、聽得津津有味的陸公祖身上了。 公祖真好看……啊不,他們吵得真兇。 第二百六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