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陸辭不知正思索著什么,聞言亦無反應,半晌才回過味來,哭笑不得地沖斜睨他的滕宗諒道:“你在邊上看半天,不見發表什么意見,現在就想說這?” 滕宗諒挑了挑眉。 若非太過逾越,他都快覺得辭弟跟個風流多情、雨露均沾的……似了! 再轉念一想,就后知后覺到自己也不過‘沾了雨露’沒多久,滕宗諒不禁撇了撇嘴。 他岔開話題道:“辭弟既有意將朱弟喊來,何不連柳兄一道邀了?否則一讓柳兄得知辭弟厚此薄彼,京中定又要有一陣子的話本戲曲共一色,柳娘與陸郎齊飛,難有寧日了?!?/br> 可想而知的是,要讓柳七知曉,受到邀約的僅有朱說一人,他卻被撇到一邊的話,那恐怕得被氣得七竅生煙,使勁兒折騰。 陸辭嘴角一抽,毫不猶豫道:“若真讓他來了,那才叫永無寧日?!?/br> 地偏謠言遠,仗著被柳七鬧得最轟轟烈烈的汴京相隔頗遠,‘謠言’影響不了多少,陸辭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橫豎等他資滿被調任回京時,那些個一度沸沸揚揚的傳聞,也早該風平浪靜,泛不起多少波瀾了。 可要是讓創作欲旺盛,還老愛拿他做調侃目標的柳七來到跟前的話,那恐怕不出三日,‘柳娘子’與‘陸郎君’的凄美愛情,就要傳遍城中的大街小巷了。 滕宗諒仔細一想,憋笑道:“還真是這般?!?/br> 陸辭之所以不愿將柳七也攪和進去,除卻半玩笑的這條緣由后,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與成日埋首案卷、無意四處交際、滿心牽掛都是國家大事的朱說相比,詞賦卓絕的柳七在清貴的館職可謂如魚得水,八面玲瓏。 憑他那揮灑自如的寫詞譜曲的本事,又主要圍繞著名揚天下的陸三元這一摯友,凈寫些令人忍俊不禁的趣詞,全不落入哀嘆妓子傷情的艷俗,即便手中并無甚實權,卻極快地成為了各館中最受青睞的邀約對象。 但凡有舉辦雅集、宴飲或詩會的,不論與柳七相熟與否,都必定要發出帖子,爭取將人請來。 若能讓柳七心甘情愿地寫上一兩首詞,那更是面上增光了。 二人正談論著,遠在汴京朝堂的百官眼里,則又瘋了一個。 一個剛剛及冠便于三年前那場科考中折桂,追隨其兄張奎腳步,奪得二甲進士及第的出身,注定要前途無限光明的張亢,竟連續十多次上疏官家獻西北攻守之計,還表明愿身先士卒,主動請求棄文從武。 若只為嘩眾,那在一回兩回后,官家一旦表示愿意認真考慮其策了,多將見好就收,以免過猶不及。 但張亢這多達十數次的上疏,令百官難以理解之余,也清楚他是真鐵了心了。 散朝之后,趙禎一手支著一側下巴,歪著腦袋,盯著那摞起來厚厚一疊的折子,頗為發愁。 ——這朝堂究竟是怎么了? 要數武官中最為顯赫的,當數張耆與楊崇勛了。然而這倆人大腹便便,不碰弓馬多年,只仗著是曾服侍先帝、頗得寵信的舊臣,平日將威風氣擺得十足。 只要一提真上戰場拼殺,這兩人立馬就大驚失色,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即使惹得旁人恥笑,他們也因極為惜命,一點都不肯松口,大不了當個縮頭王八,避避風頭也就罷了。 若非還有個曹瑋撐場面,單是看這倆人的那副酒囊飯袋的窩囊相,都能叫小皇帝倒盡胃口了。 然而曹瑋年事已高,尤其在其母病逝還被迫奪情后,就一心盼著回京與家人久住,三番四次打折子,只求不再沙場戎馬。 但武將中目前還無人可用,他縱滿心愧疚,也無可奈何??! 反倒是文臣之中,先是有個最愛往局勢兇險的邊境跑的小夫子,再有意氣風發,自動請纓的王韶,現又有個生得個頭魁實的新科進士張亢鬧著要棄筆從戎,一個個前赴后繼,滿腔熱血……這,是不是該調轉頭來? 趙禎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幸有陸辭同他上課那大半年,趙禎再不是雙耳只聞圣賢書,頂多再習些帝王心術的閉宮太子了。他清楚,盡管官階上雖瞧不出甚么不同,但大宋立國之初的祖訓在那擺著,武將的前程,終歸是不比文臣的好。 對此,他縱感到惋惜和無奈,也知不可輕易觸碰。 于是面對頭跟鐵打過似的,非要往烽火狼煙處鉆的張亢,他正因愛惜對方才干與前程,反而不想叫人如愿了。 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金榜題名,得了二等的璀璨前程,怎血氣上來,就跟個莽夫似的橫沖直闖? 趙禎擰了擰眉,決定將此人折子暫且壓下,好讓張亢頭腦冷靜一些。 誰料張亢候了幾日不得回信,以為未達天聽,已然石沉大海,便激動得再連上幾封。 經中書省那議事堂一趟,饒是趙禎有意壓了這么些天,也再瞞不住了。 寇準見了這奏疏,不由樂了,特意尋官家來問上幾句。 趙禎一聽又是張亢,不由一個頭兩個大,擺手道:“他再遞折子,就讓他兄長用家法好好教訓教訓他?!?/br> 寇準卻道:“此人性豪放,且有膽識,頗通軍法謀略。如今朝中正緊缺將才,其不厭其煩地陳情制敵之策,官家何不遂他心愿?” 趙禎支支吾吾,不好陳明原因。 寇準盯著官家看了一會兒,心下了然,微微笑道:“官家恤臣下,為臣下之幸;然臣下食君之祿,自當以國事為先。加之此人好功名,容其轉為武職,若是個有真本事的,倒不失為一樁好事?!?/br> 武職雖不比文職清貴,但卻有逢戰亂則晉升飛快的優勢。眼下西夏狼子野心畢露,又有崛起之勢,戰事一觸即發。倘若張亢真如他上陳的計策那般能耐,又能把握住這一時機,定能飛騰直上,便不似文臣那般需慢慢等待磨勘輪轉,而得快上至少十數年。 況且,就寇準所了解的張亢的脾性,與其兄張奎的截然不同:雖為兄弟中的小弟,但張亢不僅個頭生得高大魁梧,性情上亦是粗獷,頗有幾分俠客的豪放不羈,與士林所推崇的儒雅清謹背道而馳。 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受暗中排擠,說不準就這般默默無聞下去了,倒不如奮起一搏。 想必張亢能下定決心反復上疏,也是權衡過此中利弊的。 對于性情這點,趙禎倒是不甚了解。 聽完寇準所言,他抿了抿唇,默然良久后,輕輕頷首。 寇準早已猜出,心腸柔軟的小皇帝定會意動,見此笑道:“若官家還不放心,大可將他遣去陸狡童那。陸狡童不是剛將一得力助手薦去渭州獨當一面,身邊正缺人么?把張亢派去,一來可由狡童親自檢驗,看是否有真本事;二來可解了狡童乏人可用之困;三來有這么一位公正的上官在,亦令慨然從戎的張亢心血功勞不被人貪去。一舉三得,正好?!?/br> 這話說得,正正進趙禎心坎里去了。 他笑著點頭道:“相公所言,深得我心??!” ——便這么定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關于張亢此人,節選自《生逢宋代:北宋士林將壇說》,其中其實有些已經在前面的注釋中提過了。 張奎、張亢身世雖不足道,但兄弟倆倒是爭氣,先后科場折桂。張亢是在天禧二年(1018)進士及第,時年僅二十歲。 小弟長得肥大,老兄身材瘦弱,彼此性情更是迥異,“奎清素畏慎,亢奢縱跅弛”,“世言:張奎作事,笑殺張亢;張亢作事,唬殺張奎”。大約是說為兄謹慎嚴肅,做事認真;乃弟性情粗獷,不拘小節。顯然,張亢屬喜好功名、豪放不羈類人物,這便與當時文人大多推崇儒雅意趣有別。 如同時代進士入仕者一樣,張亢先在地方任職,做過廣安軍(今四川廣安)判官、應天府(今河南商丘)推官,屬長官的僚佐一類。在應天府任內,他有過治理河渠、消除水患的惠民政績,直到南宋還被追憶。宋仁宗天圣后期(大約1030年),他調任鎮戎軍(今寧夏固原)通判,地位僅次于長官。宋太宗以來,西夏崛起,從此西北狼煙不斷,直到其酋李繼遷死去,彼此才緩和關系。鎮戎軍是對夏前線重鎮,防務職責甚重。張亢就任后,適逢西夏首領趙德明死,其子元昊繼任。當時形勢看似平穩,但頗懂軍事謀略的張亢,卻通過情報意識到隱藏的殺機,于是上疏皇帝提出預警,并連續十多次向朝廷獻西北攻守之計。宋仁宗有意用其策略,不巧的是,張亢卻因遭逢母亡而停職守喪。 時隔不久,遼朝在幽州(今北京)一帶聚兵,宋廷獲悉后不得不關注河北防務。張亢因此前的表現,遂立即被奪情,但卻由原正七品的屯田員外郎轉換如京使,即轉任為同樣品級的武職,調往對遼前線的安肅軍(今河北徐水)任長官,時間約在景祜元年(1034)十二月間。上任前,他除了向皇帝表示愿身先士卒外,也分析局勢,認為契丹不過虛張聲勢而已。 上述經歷表明,張亢初出道為地方文官,已非平庸之輩。而后有機會接觸西北邊防時,性豪放、有膽識、喜功名的特性,又促使其積極報效國家,未雨綢繆發出預警,并不厭其煩地陳情“攻守之計”,因此得到朝廷的關注。由此也毅然走上棄文從武之路,起碼從文獻上沒有看到他拒絕或者推卸的任何記錄。 張亢慨然投身軍旅,實屬不易。 宋代官制下,掛名武官頭銜的人,并不見得都參與軍務,許多執掌倉庫、監管稅務、效力案牘、廁身宮闈,甚至服務醫界的人,都歸屬武職系列。如宦官就全是依照武官資序升遷。但張亢不僅像前輩柳開、陳堯咨那樣赴河北前線就任地方官,更長期在西北對夏戰場出任帶兵軍職,或鎮守一方,或指揮作戰??梢哉f,他是真正經歷了戰火血光的戎馬將軍。 寶元元年(1038),元昊稱帝,宋夏關系破裂。大致在此不久,張亢被調往西北,出任涇原路兵馬鈐轄,兼任渭州(今甘肅平涼)知州。渭州乃西部重鎮,涇原路則為陜西前線四路防區之一,正北方面對西夏的中心地帶,如當時人所指出:地勢開闊,易攻難守,直接關系關中安危,“關中震驚,則天下之憂也”。當戰爭尚未爆發之際,當政者顯然是看中張亢的才略和膽識,才賦予如此重任。 正是英雄須得用武之地。謀勇兼備的張亢適得其所,便大展拳腳。在對夏開戰后,張亢多次針對宋軍戰場失利的原因,提出解決之道,如建議集中兵力和指揮權、減少主將與部隊的調換、加強通訊保障、提高訓練質量以及避免盲目出擊等等,部分建議得到了采納。從傳世的宋代文獻中,可以讀到張亢的許多論兵奏議,其見解可謂有識、務實,多切中要害,確非一般武夫悍將或未經戰陣的文臣所能慮及。但集中兵力和指揮權的良策,因關乎宋代分權御將的傳統禁區,故被束之高閣。 張亢并非僅善于紙上談兵,難得的是還勇于和善于用兵。慶歷元年(1041),西夏軍攻陷宋邊陲要地豐州(今陜西府谷縣西北至內蒙古準格爾旗之間),致使麟州(今陜西神木縣城以北)與府州(今陜西府谷)之間聯系中斷,彼此軍民只能困守孤城。當年,這一帶都歸屬河東路,而非陜西路。當地原本缺水,圍城以后,飲水更緊缺到“黃金一兩,易水一杯”的地步。消息傳到京師,執政大臣憂心忡忡,朝堂上討論的結果,是考慮放棄兩城,退守黃河東岸的保德軍(今山西保德),以免受到拖累。就在如此危急的形勢下,張亢受命出任并代鈐轄,火速被派往前線了解實情。他以超人膽魄單騎抵達府州城下,由于周邊不時有西夏游騎出沒,守城軍人不敢相信來者何人,經出示符牌后,才被放入城門。張亢考察一番后,毅然承擔起防守職責。他一改前任被動防御的做法,抓住敵軍松懈的有利時機,派人出城采伐薪木、收集澗水,修筑外圍堡寨,控制水源,加強練兵并調動士氣。又乘夜出奇兵收復了要塞琉璃堡,從而鞏固了府州的城防。 張亢進而主動用兵,力圖打通與西面麟州城的聯系。大約在來年初,張亢親率三千士卒運送物資增援麟州,返回途中遭遇上萬夏軍的包圍,他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激勵將士:你們已陷于死地,向前廝殺還有生還的希望,后退或者逃跑只會遭到慘殺。就在此時,突然狂風大起,他機智地借助風勢,帶領勇氣百倍的部下發起沖鋒,不僅大敗對手,還奪取了上千匹戰馬。不久,張亢又在一處叫兔毛川的地方精心設下圈套,在川道周圍高地埋伏了數千弓弩兵。當時,朝廷為補充西北戰場的兵力,在開封內外招募了一批市井無賴子弟,組編為“萬勝軍”。但這些士卒因訓練不夠,素質低下,所以來到前線后以怯戰而出名。張亢便利用敵人輕視萬勝軍的心理,令精銳的虎翼軍扮作萬勝軍,然后率領他們與夏軍對陣。戰斗開始時,掉以輕心的黨項軍發起進攻,然而沒想到卻遇到強手,屢攻不下。正當雙方僵持之際,埋伏的宋軍射手從側后翼發起猛攻,遂大敗黨項人,取得了斬首二千余級的重大勝利。兩次戰役結束后,張亢不失時機地在要地趕修五處堡寨,終于打通了麟、府二州的通道。 通過張亢一系列的軍事行動,壓制了黨項的攻勢,提升了宋軍的士氣,極大地改善了麟、府地區的防御狀況,這也是當時北宋御夏戰爭中不多的勝利之一。難怪元人修《宋史》時,對此稱道:張亢起于儒生,但通曉韜略,敢于用兵,“區區書生,功名如此,何其壯麗哉”!有關西夏的文獻記載,也承認被張亢連敗兩次的事實。 在廣袤的黃土高原地帶,以步兵為主體的宋軍很難對付機動靈活的黨項騎兵。通過實戰經驗,張亢充分意識到堡寨體系阻遏騎兵的重要作用,故十分重視修筑堡寨。不過,以后張亢繼續實施修筑堡寨的計劃,卻遭到個別上司的阻力。慶歷四年,張亢升任并代副都部署、河東沿邊安撫使兼代州(今山西代縣)知州,負責河東中北部的防務。他積極主張在麟、府與西夏接壤地區擴建堡寨。此時,“慶歷新政”夭折不久,主持其事的參知政事(副宰相)范仲淹離朝,六月間,以河東、陜西宣撫使的欽差身份出使河東。范仲淹長期在西北抗擊西夏,富有軍事經驗,所以對張亢的計劃予以支持,并奏請宋仁宗下詔,令張亢負責完成這一計劃。但是,并州(今山西太原)知州兼河東經略安撫使明鎬卻不同意。按照當時官場規矩,明鎬是河東地區最高軍事統帥,是張亢的頂頭上司。所以,明鎬屢次下達停修的公文。倔強的張亢并不買賬,表示:自己受詔行事,也不怕得罪長官。他將送來的每道牒文也不開閱,都封存起來,督促部下日夜趕工。等到全部竣工后,張亢才將那些公文啟封,同時上奏請罪。如此一來,河東前線的防御大大增強,每年還可以減少戍兵萬人,日后韓琦經略河東時,看到這些堡寨也稱贊張亢的遠略。不過,張亢雖沒有受到處罰,卻開罪了明鎬。 張亢作為稱職的將領,還有其他值得稱道之處。他馭軍嚴明,領兵駐扎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好的口碑。他善于使用間諜的特長,特別為宋人稱道。在著名文人蘇轍筆下,還保留了張亢用間的生動故事。說的是,張亢在鎮守高陽關(在今河北省高陽縣東)期間,為掌握遼軍動向,不惜花費重金招募間諜。某日,有一人來見,要他屏退侍從再告以要事。張亢先將其謾罵一番,然后才打發走身邊隨從。來人對張亢說:你使錢如糞土,但所用非人,不如用我。張亢又對其胡亂罵了一頓,佯裝不懂,此人只得告訴內情。原來,該人外甥女不僅容顏秀美,而且能歌善舞,自被契丹人掠去后便受到國主的寵幸。最近,其外甥女派人到本朝境內買東西,他便想借機了解契丹人動向。張亢非常重視這一關系,不僅賞給大量金錢,而且將自己喜愛的一條“紫竹鞭”也給了間諜。從此,遼軍一舉一動都能及時掌握。的確,為了搜集重要情報,理應舍得花費資財。然而,張亢的這些做法未必能獲得文官們的理解,尤其是別有用心的人(所以之后倒大霉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就如滕宗諒所預料的那般,甫一收到陸辭的來信,朱說在驚喜之余,不假思索地就要寫應承的回書。 若不是待他飛快研磨好墨,正要下筆的前一刻,眼角余光瞥到他的陸兄在信末強調‘望深思熟慮,不急盼回書’這一行,怕是已然一揮而就了。 出于對陸兄一貫的敬意,朱說老老實實地停了筆,勉強按捺住激蕩的心緒,捧起書信,將那熟悉的字跡從頭到尾,反反復復地讀了數遍。 緊接著給自己親手倒了杯茶湯,細細思忖,似陸兄所叮嚀的那般,好生斟酌。 經過這么一番折騰,朱說……最后還是理所當然地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放棄好不容易考入的館職,無異于將清貴而不失錦繡的前程推去,在無數從政報國、一心出將入相的同僚看來,顯是不可理喻的。 但朱說思來想去,除卻那么點因日后再不能輕易借閱珍稀典籍的惋惜外,竟是僅余躍躍欲試。 郎君砥礪讀書,自當俯仰于天地,無愧于萬民。雖應以修身為本,但豈能滿足于獨善其身,僅行光明坦途,而避崎嶇坎路? 況且在他那看似未卜的前行路上,可還有陸兄這么一位更早就痛痛快快地將陛下親擢的館職舍棄,另辟一條務實去華的蹊徑,于逆境中不改素志,真正‘大雅、大忠、至直’的君子,在前瀟灑領路呢。 一想到自己在館職這些年孜孜不倦的自學,將成為協佐最令他敬重的陸兄的底氣,亦可不再過那‘觀民患,何以自安’的日子…… 朱說心里就滿是雀躍。 無論是在朝為官,還是外放任職,或是西北守邊,皆能利國利民者,方為良相。 要是叫陸辭知曉,名垂青史的那位‘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希文公,竟會將他視作‘修身甚嚴,行為高尚,內斂謙退’的道德標桿不說,還將他那喜好美食的‘缺點’也理直氣壯地美化為‘合乎性情、清白有德義’的日常喜好的話……怕是臉皮再厚也扛不住了。 朱說將慎慮后的決意寫入信中,還未等墨痕干透,因赴了場同僚間的小酒宴而耽誤了好一陣的柳七,也哼著小曲,微醺著回來了。 幾乎是在聽到友人熟悉歌聲的那一瞬,朱說就如條件反射一般,將墨跡未干的信紙‘唰’地一聲抽走,迅速挪到窗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上遮光的小簾帳,邊上象征性地擺上幾份公文。 后知后覺到這都是躲藏掩蓋的舉動后,朱說不禁一僵。 ……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喝了點喜歡的小酒,又參加了小詩會的柳七,此時心情極好,見朱弟房里燈還亮著,便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因兩人同住多年,當初再怎么生疏,現在也極熟稔了,自然不必多此一舉地去敲門。 他直接使勁兒一推,就將門推開了來:“朱弟好勤奮,這是又在挑燈夜讀了?” 對這進了極為清閑的館閣后,卻從未有過片刻懈怠,無時無刻不在念書的朱弟……柳七也早由開始那不時地勸他多做些交際,到后來的徹底習以為常了。 即使剛才還經歷了一番內心拷問和譴責,朱說在坦白還是繼續隱瞞之間,還是鬼使神差地選擇了后者。 他面色如常地將柳七上下打量一番,口吻輕松地猜測道:“柳兄這是飲了半壇罷?!?/br> “這你可就錯了,”柳七絲毫未察覺出一向最坦誠的朱弟耍的這出先發制人的小把戲,更是半點都沒往最無興趣的公文堆里瞧,興致勃勃道:“不過飲了三杯!” 朱說微微一訝:“柳兄雖非海量,但醉這般輕易,倒真是頭回見著?!?/br> “你記性倒好?!睂ψ约荷跫训木屏?,柳七還是頗得意的:“今日宋老丈得了壇最醉人的九潭春,喊我去嘗嘗,果真后勁是厲害得很,你下回也該去試試……” 一邊聽著醉后大舌頭的柳七的喋喋不休,朱說一邊認真地點著頭,目光則不時心虛地往那應已干得七七八八的信紙方向看。 不知熬了多久,才將談興頗濃的柳兄送回房里洗漱。 朱說把信小心封好,心里還在為故意瞞著柳兄而暗暗內疚著。 這人啊……果真是不能做虧心事的。 他其實是清楚的:一旦讓柳兄知曉陸兄來信相邀之事,肯定會鬧著不讓厚此薄彼,非要跟著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