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節
陸辭也未再追著幾人調侃,而是正兒八經地核實起了最后制定的計劃。 因這大半個月來,類似的小會議沒少召開,對具體細節的布置,諸人具都爛熟于心了。 但是在陸辭再次強調時,眾人深知茲事體大,并未露出絲毫的不耐煩,而都是以如出一轍的認真臉仔細聽著。 陸辭對此也很是清楚,是以在召開最后這場會議時,并未做任何多余的停頓,而是在就事務和人員地逐個核對完后,便給出了最后時間:“我已尋人測過晴雨,三日之后,正宜召開榷場。等到那時,王尚書那顆飽受瘡痍的心,也當痊愈了?!?/br> 聽得這句調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微笑。 若說剛收到那情報時,他們的反應是不知所措的話…… 眼下在陸知州這根主心骨的帶領下,都已籌備了這么長時日,他們簡直要迫不及待了。 等會議散去,陸辭將狄青三人特意留了一留,笑著說道:“你們這次能發揮的作用,雖非是最關鍵的一環,但卻是最有潛力的一環。到時候,就看你們的了,切記莫急爭功,穩妥為主?!?/br> 既然李元昊親自帶隊來,陸辭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與對方近距離交鋒的大好機會。 若能將人活著俘虜,顯然是最具運作空間的最好選擇;但要是對方拼死抵抗,將人當場格殺,也至少能擾亂一些黨項的崛起進程。 狄青使勁兒點頭:“公祖言是也,我等一定記著?!?/br> 高繼宣和楊文廣互看一眼,具知這一機會來之不易,定然是狄青努力爭取來的,當下斂了所有表情,正色抱拳一揖:“定不辱命?!?/br> 事實上,隨著時日越是接近,他們心潮也就越為澎湃。 即使可萌祖蔭,拿個閑職混吃等死,可身為熱血男兒,又怎么可能沒有建功立業、大刀殺敵的野心? 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萬勝營中,一開始雖非己愿,但行進到今日,卻絕不是懷著自暴自棄的打算的! 陸辭看三人瞬間跟打了雞血似的激昂,滿意地點點頭:“好,回去罷?!?/br> 幾人響亮地應了聲“是”后,就按捺不住內心興奮地離開了。 陸辭欣慰地目送他們離去后,再看時日不早,索性去了官衙,‘救’滕宗諒于‘水深火熱’中去了。 自被絕情拋下后,根本沒想到他會去而復返的滕宗諒,在看到人笑瞇瞇地出現在跟前是,頭個反應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再就是難以抑制地滿心感動。 陸辭將路過集市時順道買來的幾樣印象中友人喜愛的小食放下,從容地推開滕宗諒,與友人換了個位置。 他一邊優哉游哉地翻開公文,一邊笑著關心道:“辛苦你了,我特意來犒勞一二,還不算遲吧?” 滕宗諒輕咳一聲,錯開目光,別扭道:“還成吧?!?/br> 哎,就沖著這狡猾饕餮偶爾的貼心,還那滿嘴的甜言蜜語,也不怪他和柳兄他們都被擺弄得團團轉??! 看臉皮一向頗厚的滕宗諒露出一副難得被感動得羞赧、卻還要費勁兒掩飾的模樣,陸辭明智地未去追問,只體貼道:“我先替你處理這些,你就好好歇會兒,拿這些先填填肚子吧?!?/br> 滕宗諒一臉復雜地嚼著可口的小食,同時看陸辭三下五除二就將那厚厚一摞給料理完了,又很快哼著歌兒,開始查下一疊…… 人和人之間,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呢? 他午時尋陸辭問策去了,未來得及用膳,此時的確饑腸轆轆,很快將帶來的小食一掃而空。 只是陸辭買的份量剛剛好,他剛用完,就覺腹中已飽得不行了,遂將陸辭又推開:“你案頭可堆了不少,快去看罷,這剩下的由我來便是?!?/br> 陸辭也不推辭,笑著說了句好,就回到屬于自己的那種案桌前了。 被擺在最上方的,正是滕宗諒之前同他提起的,那位由吏部任命,來秦州轄地林枝縣任縣令的新科進士所呈的文書。 陸辭甫一翻開,原本悠閑的表情,就在掃到最上方那字跡工整的名姓時滯住了。 包拯,表字希仁,祖籍廬州合肥……? 滕宗諒正埋頭專心批閱公文,未留意到好友愣住的神色,直到聽到語氣頗為虛浮的一問:“……他人還在廳里候著么?” “你說包希仁?”滕宗諒頭也不太,隨口揶揄道:“可不是么,他非要在那等著,就為見你一面。得虧不是美嬌娥,否則就這份執著和癡心,柳娘子又得喝上一壺醋了?!?/br> 陸辭揉了揉眉心,勉強驅除了腦海中不住回檔的‘開封府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jian’的旋律,根本顧不得反擊無孔不入的滕宗諒,起身道:“……我去見見他?!?/br> 雖說他根本不可能記得包拯的出生年月日,但同名同姓還同籍,天底下怕沒有這么巧的事吧? 陸辭這么想著,在見到包拯前,已是九成九地肯定了這就是那位鐵面無私包青天。 真說起來,得知這位在后世名氣簡直如雷貫耳的包青天就在身前時,他內心所受到的震撼,可比知道此狄青即彼狄青,此朱說即彼范仲淹還要來得大。 畢竟,經過無數電視劇的改編,哪怕是對歷史毫無興趣的他,也不可能不知曉包青天的大名,那輪彎月,以及引人調侃的黑膚。 他莫不是不是穿回了北宋時期,而是進到了包青天的某部電視劇里? 胡思亂想了一路,在真正見到這位十分眼熟、膚色白皙,眼睛發亮,面上還帶了些許羞澀紅暈的小文官時,陸辭登時又被涌起的無盡懷疑所淹沒。 ——這位在后世被人津津樂道、堪稱大名鼎鼎的包黑炭,怎么可能是個會害羞的白面皮?! 包拯將廳里奉的尋常茶水都喝了三四壺了,完全沒料到真能見到眾幕職官口中正值休沐的陸知州。 見來的當真就是陸恩公時,他激動地站起身來,深揖一禮,剛要開口,就被陸辭一把拽住手臂,中斷了這一揖。 陸辭緊盯著他光潔得很、完全沒有月牙胎記的前額,開門見山道:“你可是包希仁?” 包拯渾然不知自己已令恩公徹底懷疑人生了,當即不假思索道:“正是下官——” 陸辭緊接著,一臉嚴肅地又問:“你可有一位名為公孫策的友人?” 展昭,王朝馬漢什么在時間線上肯定不對,大概就沒必要問了。 包拯一臉茫然。 公孫策……那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渣陸辭:假的,一定是假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陸辭每發一問,都換來這白皮包的一臉茫然。 公孫策不認得,亦無展昭此人,至于其尚在家鄉的娘親,更不是什么家學淵源的仵作…… ——果然是誤會了。 陸辭心里就此順理成章地斷定,此包拯非彼包拯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他雖感到幾分心情起落帶來的悵然若失,但更多的還是如釋重負。 畢竟電視劇里所演的包青天厲害歸厲害,卻同樣證明,一旦離了對方,世上辦下的冤假錯案可真是數不勝數。換句話說……那豈不是襯得他很昏庸無能嗎? 既然只是碰巧同名同姓,陸辭便很快恢復了平常心,微笑著公事公辦道:“你所攜文書一應俱全,并無疏漏,其實不必在外特意等著,回館驛等消息便是。我已盡閱,依循慣例,你只消在五日之內前去赴任即可?!?/br> “多謝陸秦州?!?/br> 包拯先是畢恭畢敬地揖了一禮,又往左右來來往往的幕職官身上看了一眼,面上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的為難。 在陸辭飽含慈愛的注視中,他終是下定決心,小聲道:“陸恩……秦州,下官有要事需稟,不知可否進一步說話?” 他雖一直將對方綴以恩公,但也清楚,陸辭是當真不愿承這份情的,亦不愿讓四周官吏以為他是別有用心地攀附,遂臨時改了口。 “當然?!标戅o微訝地眨了眨眼,爽快道:“隨我來吧?!?/br> 雖不知這位初至秦州的新科進士會有什么要事,陸辭亦未想過要輕視對方,甚至恰恰相反,給予了十足的尊重,當即將人領到商議要事的內廳,屏退小吏,邀他坐下:“四下無人,你可暢所欲言了?!?/br> “多謝陸秦州?!?/br> 包拯原以為要多費些唇舌,才可取信于恩公,卻不想恩公如此寬容坦蕩,毫不猶豫地就信了他的話,不免有些感動。 捧著陸辭給他親手斟的熱乎乎的茶,他凝神靜氣,徐徐道:“不瞞陸秦州,下官欲稟之事,實與王尚書有關……” 由于接下來的話,從昨晚起就在他心里翻來覆去地盤桓過了,這會兒真正出口時,便是無比順暢自如,條理分明,證據鑿鑿。 他將這一路與王欽若同行來時的所見所聞,連同其一些漫不經心的說話,盡都囊括進去,匯于陸辭知曉,末了懇切道:“陸秦州固然光明磊落,心中朗朗,然若僅是下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好,如王尚書當真來意不善、要胡捏亂造的話,怕是防不勝防……” 陸辭認真聽他說完,莞爾一笑:“多謝希仁示警,我定會再三堤防,小心應對的?!?/br> “不敢當恩公謝意?!卑@才松了口氣,微赧道:“背后道人不是,著實非君子所為。如若真是誤會了王尚書,下官日后定要為今日之事,鄭重向人賠罪的?!?/br> 他好歹已躋身官場一段時日了,自不是一昧耿直、不曉變通,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 若不是陸辭有恩于他,外加他一路行來,亦是佩服秦州知州的為人和政績,都不會急于多這個嘴。 陸辭微一抬眼,見他著實感到愧疚,便輕笑一聲,意有所指道:“那希仁恐怕是不會有這個機會了?!?/br> 包拯不禁一愣。 陸辭并未多言,僅將斟好的那杯茶一飲而盡,便向若有所思的包拯微笑著一頷首,先行離去了。 剛回到小廳中,滿腹好奇的滕宗諒就忍不住湊上來問了:“你將人偷偷領到里頭去,做什么去了?” 陸辭糾正道:“分明是光明正大,何來‘偷偷’一說?” 他當然不愿叫滕宗諒知曉,包拯為何執意等著求見自己、又喚他為恩公的那段淵源。 屆時明明只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喜好八卦友人二三事的這位仁兄宣揚得滿朋友圈都是,又要讓柳七‘借題發揮’一波了。 “行吧,你說光明正大,那便光明正大?!迸c陸辭相處久了,滕宗諒也沒那么好糊弄了,追問道:“他一新科進士,能有什么軍機大事同你商議?怎呆了那么久?” 陸辭挑了挑眉:“若是個不知情的,瞧滕兄這盤根問底的模樣……” 滕宗諒果然上鉤,一臉懷疑道:“嗯?” 陸辭不愿說時,向來是能隨手取材,就地發揮的。 他徑直拿起邊上竹條,輕輕挑起滕宗諒的下巴,刻意將嗓音壓得醉人的低沉,滿是戲謔道:“只當是哪家娘子,心急如焚地盤問徹夜未歸的夫君呢?!?/br> 滕宗諒猝不及防下,僅剩目光呆滯,竟是被他挑了個正著。 慢了幾步出廳來,剛好在此時路過這里,就徹底目擊這一幕的包拯:“…………” 他簡直像被一道驚雷劈中,半晌才一臉恍惚地挪開目光,力持鎮定地在不驚動二人的情況下,飛速飄了出去。 但行在人來人往的大路上,他臉色一片空白,滿腦子則還在回蕩方才那副畫面。 原來知州與通判,并非世人眼中的針鋒相對,而是這般情篤和好,如魚得水? 難道他與日后的主簿和縣尉,也得如此相處,才可和睦理事么? ——包拯當場打了個寒噤。 而這頭的滕宗諒被耳根初初的軟麻過去后,被逗得是惱羞成怒、怒氣沖沖地追打陸辭未果后,倒是真的忘了追問陸辭與那小知縣談了些什么了。 二日一晃而過。 對于住在懷遠驛的王欽若,在用了整整兩日功夫緩過在獄中受過的那份驚嚇和苦頭后,便惦記著第三日該出去走走了。 雖說官家受這陸姓小子蒙蔽,不知在算計什么,但他既已來了,就斷無任人擺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