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不料在察覺到他有意回避、閃爍其詞的下一刻,負責查驗他的那名守兵便凝了眉。 飛快瞟他幾眼后,就命同袍先盯著他,自己先跑去城墻上尋人了。 “這是……” 王欽若不解其意,卻知覺有些不妙。 “安靜!” 臨時接受那名守兵委托,此時虎視眈眈的這名守兵卻根本不讓他有機會試探著發問。 在毫不猶豫地嚴厲喝止后,就繼續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好似要將他生生盯出一個洞來。 見守兵態度如此,其他對新生活充滿期許,正有說有笑地排著隊列,等待士兵驗看,好入城去的其他百姓,也齊刷刷地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 “……” 王欽若在短暫的不可思議后,耳根便因憤怒而變得通紅。 他做夢也沒想到,哪怕是多年蟄伏后,未能染指相位,但好歹也是戶部尚書的自己,竟會在這種窮鄉僻壤,受一赤足莽夫的羞辱! 更讓王欽若難以置信的‘羞辱’,卻還在后頭——認定他身份存疑的那名守兵,很快在知會了上級軍官后,得到了進一步的指示。 他繃著臉一回來,連半句廢話都不帶多說的,便一揮手:“隊長的命令,先將人押下,查清楚了再說?!?/br> 王欽若還沒來得及反應,霎時就被四個早已蓄勢待發的彪形軍漢給當場摁下,下巴狠狠磕在泥地上,火辣辣的疼。 在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后,他簡直氣得七竅生煙,根本顧不上下巴上的那點疼痛了:“你們怎敢如此!荒唐!快放開我,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那兵士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一邊讓同袍們拖著他往臨時關押可疑人的牢里走,一邊冷哼著反駁道:“拿一套錯漏百出的說辭來糊弄驗檢,還好意思喊冤?” 這種隱瞞身份和來意的人,明擺著不懷好意。 若真是受了陛下詔令來此的,又何必這樣藏頭露尾,鬼話連篇? “放肆!” 眼看著這群無知的莽夫真要把自己捉拿下獄,王欽若再顧不上當眾嚷嚷出自己身份后,會否被當做笑話傳出去、就此在同僚間顏面掃地了。 他忙不迭地大喊道:“我的關引、印戳都在袖中,你們大可拿出來查看,我可是身負皇命,來此……” 然而說出真話后,守兵們仍是無動于衷,城里好奇投來目光的百姓們,卻都被逗笑了。 緊接著鉆入驚慌失措的王欽若耳朵的,是嘲諷意味十足的百姓們的紛紛議論。 “這個說自己是是京官哩” “快笑死人了,就他頸子上那塊大rou瘤,還能做官?不是說要相貌端正才行嗎?” “他那模樣要能做京官的話,我不也綽綽有余啦,哪兒還要留這兒殺豬???” “怕又是個黨項那邊來的jian細” “這都是這個月揪出來的第幾個了???” …… 在幾名軍漢的輕松聯手鉗制下,簡直就跟一頭待宰的可憐羔羊般毫無抵抗之力的王欽若,在被生拉硬拽走時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差點沒當場嘔出一口血來。 城墻這的熱鬧動靜,很快隨著‘jian細’被關押,等待進一步查明,而漸漸平息了下來。 因局勢漸漸微妙,這樣的好戲隔三差五也會上演一出,百姓們也就看個新鮮,便高高興興地感嘆自己安全有著十足保障,然后繼續各忙各的了。 對于王欽若一念之差、導致身陷囹圄的不幸遭遇,包拯自是一無所知的。 盡管從王欽若給他的解釋中挑不出大的差錯來,但他雖為人正直,卻并非死板愚笨之人,自然察覺得出幾分王欽若的真實心思。 他無意跟隨心懷叵測的對方,仍是搭乘船只,很快就來到了秦州城下,通過檢驗后,便順利進城了。 看著干凈整潔的大街小巷,熱熱鬧鬧的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商鋪和集市,包拯一路走,一路都沒有機會收起面上的驚奇。 盡管他對秦州城幾年前的模樣一無所知,但也清楚,絕無可能是這般繁榮喧鬧的模樣。 單看百姓面上那發自內心的歡喜笑容,包拯就對這位年紀輕輕便聲名遠揚,仕途上大起大落的陸秦州,充滿了好感和好奇。 依循慣例,包拯當去官衙報道,再前往任地。 只他在打聽了官衙所在處后,并未急著前去,而是先在大街上逛了幾圈,看了會兒民生百態后,才滿足地尋香水堂了。 他一路行來,此時風塵仆仆,一身臭汗,著實不該以這樣的面目,去見上官。 如此盤算著,包拯便留意起周邊商鋪,看是否有香水堂在其中。 然而,當他目光無意間掠過一處茶館的二樓時,猛然定住了。 那不正是—— 望著那張與記憶中的驚鴻一瞥相吻合,熟悉的側臉后,包拯眼前倏然一亮,如此脫口而出。 “雷恩公!” 第二百三十七章 與陸辭一同出現在茶樓的,不是別人,正是狄青。 因記得今日是狄青生辰,陸辭特意將休沐留在了這天,旋即將人從兵營里領出來,兩人一道在集市上逛逛,吃頓好的,權作簡單的慶祝了。 最叫狄青期待的,卻不是一頓饕餮盛宴,而是夜里的環節:每逢生辰,公祖便會主動提出與他秉燭夜談。二人躺在一張床上,親密地挨著,輕松隨意地說說小話…… 狄青正偷摸著幻想夜里情形,忽就被門外走廊上傳來的一陣凌亂腳步聲給喚回了神。 他豎著耳朵聽了一陣,便發覺那腳步聲雖是止住了,取而代之的,則成了人聲的喧鬧。 破壞了此地的清幽雅靜,好不煞風景。 原小酌著的陸辭微微蹙眉:“外頭莫不是有人鬧事?” 狄青毫不猶豫地起身:“還請公祖稍后片刻,我這便去問問?!?/br> 陸辭張了張口,到底沒將也要一同去看的話說出來,只微微笑著點點頭,繼續悠然小酌了。 自己精心養的小崽子不僅長得越發高大,經兵營磨礪后,更顯威武,氣勢也跟著見長許多……陸辭自是最欣慰的。 既是狄青的心意,自己便安心坐著吧。 狄青渾然不知自己正沐浴在公祖飽含欣慰的目光中,對于這位專挑在他與公祖難得一聚的包廂前吵鬧、壞他與公祖寶貴的相處時間的罪魁禍首,他面上不顯,心里卻是殺氣騰騰的。 待推開門,循聲尋去后,狄青赫然看到,鬧事的人并非是想象中的紈绔或混混,而是一名雖塵霜滿面、神色略有憔悴,卻面容清俊,一身正氣的書生。 狄青走上前去,沉聲詢道:“怎么回事?” 起初死活沒攔下這一鐵了心往樓上闖的不速之客、以至于現在無比被動的茶館伙計,都要惱極了。 尤其在看到館中罕能接待到的陸秦州這一貴客,果真受這一不講理的死腦筋擾了清靜后,面對陸秦州視若親弟的這位義弟的質詢,更不可能為其遮掩。 “實在對不住,”他苦著臉,不住哈腰:“這位客官硬稱他有位姓雷的恩公,就在這包廂里,竟非要闖來見禮!我好說歹說,他也不肯聽,加上他寧失禮也要硬闖,我一時間沒能攔住,就……” 包拯一臉慚愧,誠懇道:“實在對不住。只是我與雷恩公僅有過一面之緣,既不知他身份,也不知他住處,饒是再想回報,也無門路可走。方才在街上猛然望見,一時間情難自抑,又怕他再走遠了,才不慎失禮于前,著實對不住?!?/br> 狄青皺了皺眉,看向略顯狼狽的這位文士:“你那位恩人,當真姓雷?” 包拯極為篤定地點了點頭。 狄青看向皺著張臉的伙計:“這層包廂的客人中,可有哪位姓雷?” “我敢指天發誓,絕對沒有!”伙計急了:“正午來包廂的客人并不算多,我正巧都認得。要真有這么位雷姓客官在,我也愿成全你報恩的美事,又哪兒會刻意瞞騙你?” 分辨出伙計的話不似作偽后,狄青追問:“那不久前離店的客人之中,可有姓雷的?” 這次不等伙計開口,包拯已肯定道:“實不相瞞,當在下在街上望見恩公時,即刻直奔這茶樓來了,不曾有片刻耽擱。若恩公恰在那時離開,在下亦在他必經之路上,絕不會擦肩而過?!?/br>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青眉頭越擰越緊,也沒有頭緒了。 包拯歉然道:“貿然闖入,的確是在下的過失。只是在下尋覓雷恩公久矣,如今終于見著希望,著實不愿就此離開。不知可否容在下留在大堂,等恩公出來后,至少能前去稍作問候?” 見他終于不再是一副要挨個包廂敲門的急切莽撞樣,伙計也松了口氣,態度和緩下來:“這好說,我這便去問掌柜的?!?/br> 也虧得包拯雖穿著尋常,氣質卻是斯斯文文的,一瞧便有些不凡之處。 否則就他開始亂來的那模樣,伙計怕是直接讓其他人來將其掃地出門了。 見此事在包拯的退讓下化解,狄青雖還搞不清楚具體情況,但見其如此堅持篤定,的確不似眼花,遂也傾向于相信此人說辭了。 既事已了,狄青便向二人點頭示意后,欲回包廂去。 恰在此時,等狄青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人回來的陸辭,到底沒忍住漸漸升起的好奇心,于是放下酒盞,也推門出來了:“莫不是事有棘手之處?” 陸辭甫一露面,狄青剛要張口解釋,正準備隨伙計離去的包拯,腳步卻瞬間凝固了。 他的目光在偶然掠過陸辭身上后,先是瞪大眼睛,旋即飛快緩過神來,流露出令人無法忽視的狂喜。 陸辭:“……” 這人是怎么了? 不等他開口,包拯已俯身深深一揖,感激道:“見過雷恩公?!?/br> 在場人皆是一愣。 什么雷恩公? 最不在狀況內的陸辭,聞言下意識地扭過頭來,朝身后看去。 ——空無一人。 他疑惑地回過頭來,再對上包拯毫不掩飾的熾熱目光,不免感到更加訝異了。 “若你口中的‘雷恩公’指的是我的話,”陸辭莞爾一笑,溫和道:“那你絕對是認錯人了?!?/br> 盡管得了陸辭的一口否認,包拯卻使勁兒搖頭,斬釘截鐵道:“在下雖只遙遙看過雷恩公一眼,卻絕無可能認錯人的?!?/br> 已將那回的舉手之勞忘得干干凈凈的陸辭,當然不可能還記得幫過一點小忙的那位書生的模樣。 他聽到此人無比堅決的語氣,不禁失笑,打趣道:“你不似認錯人,難道我就似記不清自己名姓的模樣?” 一邊旁觀的伙計先是驚得目瞪口呆,旋即就被逗樂了,直截了當道:“我便說你是眼花了吧!這位可是陸秦州,又怎么可能是你口中的雷恩公?” 好好一眉清目秀的郎君,怎腦子就這么不清楚,拉人就亂認恩公? 狄青對明明認錯人,卻還胡攪蠻纏的這位文士,卻不似在場其他人的放松,而是隱約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登時起了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