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但在狄青眼里,那對燦若晨星的漂亮眼眸里,卻透著幾分讓人著迷的慵懶黠意:“你若對此有異議,錢就你還是由你全收回去,自己安排;不然,衣食住行方面,都得老老實實聽我的?!?/br> 狄青:“……” 由陸公祖、不、陸兄管著他一切(衣食住行)的誘惑力實在是無與倫比的大,他在腦子暈乎了片刻后,迷迷瞪瞪地就點了頭。 柳七與朱說二人目睹全程,不由對視一眼。 朱說眼里是思及幾年前的自己,而自然流露出的善意關懷。 柳七眼里,就是興味下的小同情了。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這狄小郎對攄羽的崇信程度,哪怕與朱弟相比,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啊…… 在攄羽那千萬種手段下,可不得被拿捏得服服帖帖,早晚成個與秦樓楚館徹底絕緣的小正經了? 柳七心里嘖嘖幾聲,面上卻絲毫不露,只一臉慈祥地看著狄青,順道催促下仆送上正膳來。 菜肴齊活后,柳七就迫不及待地將提前備好的好酒,給取出來了。 只是他正要開封,就被陸辭攔了下來。 柳七以為陸辭是睡暈頭了,不由提醒:“明日休沐,喝點小酒以作慶祝,應也無礙吧?” 陸辭卻不贊同地搖搖頭:“狄弟還小呢。你莫在頭日見面時,就拿酒帶壞了他?!?/br> 嚴格來說,包括朱說在內,都還沒到后世法定的飲酒年齡呢。 萬一讓狄青喝傻了怎么辦? 柳七雖不覺讓一個已有了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喝喝酒有啥不妥的,但見陸辭態度堅決,也只有悻悻然地住了手,將酒重新收好了。 得陸兄這般無微不至的關懷,狄青以為,自己本該會心花怒放的。 但在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其實被當小孩兒一般地寵愛時,他心里的滋味卻不知為何,莫名微妙。 ……為何就高興不起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麞(zhang)的價格來自《宋代物價研究》:淳熙年間,平江府有個屠夫養了數十頭野生的麞,惹得當地居民踴躍購買“率一斤價值一千” 一千錢/文=一貫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陸辭雖有心親自帶著頭回進京的小狄青出門轉轉,無奈他主持的蔡河的治理工序雖完成了,卻還有大量報告需要補上。 畢竟涉及大筆撥款的去向,在上報時,是半點容不得馬虎的。 他思來想去,還是不得不遺憾地將帶其采買日常和學習所需、以及踏青賞景、逛逛林苑的任務,交到了最擅此道的柳七身上。 狄青從頭到尾就沒敢奢望過陸公祖會親自陪伴他,只乖巧地坐在一邊,聽候陸辭安排。 見要麻煩柳七后,他還鄭重其事地起身,向瀟灑搖著扇子、點頭應下的柳七行了一禮。 直到腰彎至中途,被對方伸手直接制止后,才勉強作罷。 柳七雖阻止了他行大禮,心里卻不由對這年紀雖小、卻很是懂禮知事的小郎君感官又好了幾分。 是個乖巧的。 更難得,也更重要的是,這份乖巧還不似朱弟那般,僅面向攄羽一人,而在沖著他時也是如此! 被小小感動到了的柳七無從得知的是,狄青在汾州父老鄉親眼里,可是個天天都獨來獨往,眉宇間帶著十足的不馴小子,還是個連自家老子的一棍子下去,都不見得能打出個響兒來的悶葫蘆。 之所以會在進京后變得判若兩人,最主要的原因,不過是狄青做夢都想給陸公祖留下好印象,自然不愿向陸公祖情同兄弟的親密友人們無禮罷了。 等親眼看著柳七帶著狄青出了門,陸辭再看向理所當然地等待著他發號施令的朱說,不由失笑:“難得休沐,朱弟你不打算跟著出去逛逛,卻要悶在屋里做甚?” 朱說微赧地笑了笑,口吻卻很是堅定道:“愚弟在地方上任職時,也曾接觸過水利相關的政務……別的不敢妄言,但在整理歸序方面,應能幫上陸兄一點忙?!?/br> 對朱說這份親自捧上來的好意,陸辭心知若還是推辭,怕是會傷了對方的心,于是就打算卻之不恭了。 他故意嘆了口氣:“你放著大好的夏荷不去賞,金明池不去游,而主動送上門來,要陪我埋首枯燥公文……” 說到這,他略作停頓,而朱說也不禁微感緊張地停止了腰桿。 陸辭卻話鋒一轉,笑瞇瞇地接著說完了:“我可就要厚顏承了這情,直接分派任務,而不同你客氣了?!?/br> 朱說這才放心地松了口氣,按捺不住內心高興地抿唇一笑:“求之不得?!?/br> 有料理過類似事務的朱說的加入,陸辭在梳理匯總時,的確效率上被拔高不少。 然而與被趙禎大方地免了接下來整整半月的早朝的他不同的是,朱說和柳七的休沐只有短短兩日。 結束之后,朱說在館閣的工作當然還得去做,盡管那職務是越發清閑了——畢竟目前明面上的皇帝趙恒已高高興興地給自己提前辦了暫退手續,而一派勵精圖治相的趙禎還是太子身份,為免觸犯忌諱,自然不會沒事往儲存官家私人文件的這一館來。 但朱說從來不是渾水摸魚,甚至會趁此機會早退的人,還是每日都兢兢業業地做好分內之事,到歸家的時候了,就立刻回來,幫陸辭繼續整理文件,直至深夜。 陸辭卻不愿將他熬壞了,只分派給他極少的工作量,還日日逼他早些休息。 接下來就因忙暈了頭,且被朱說以前的好表現所蒙蔽了,以至于沒多關注那頭小動作。 于是直到快做完了,陸辭才猛然發現,一貫聽他話的朱說,明面上是聽從了,其實偷偷挾帶了些公文,帶回自己屋里點燈繼續做,明日再悄悄擺過來。 直到快完成了,他才從快得不同尋常的進度中產生疑心,再暗中招來下仆一問,不出意外地發現朱說屋里的燈油從幾天前起就耗得特別快、每晚要多用將近二兩油時,方哭笑不得地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 他立馬闖入朱說房里,將假裝已聽他話去就寢、卻還在聚精會神地看文件的人給逮了個現行。 就在朱說手足無措時,陸辭只長嘆了口氣,狠狠揉了他腦袋一把,將頭巾弄得亂七八糟后,就直接派下仆去通知廚子多做一份宵夜了。 之后,陸辭既沒催他真正就寢,也沒與他說話。 直讓自知犯了錯的朱說滿心忐忑,感覺更加煎熬,就如被慢刀子磨著一般,可因‘人贓并獲’,他絲毫不敢自辯。 只老實巴交地看著陸辭,完全沒空回應抱著臂杵在門邊兒,面上故作同情、其實眼里全是稀奇和調侃的柳七,以及滿心羨慕的狄青了。 陸辭自己喝的是明目醒神的枸杞水,讓人給朱說熬的,卻是其平日最愛的鮮魚滾豆腐湯。 朱說捧著碗,心不在焉地一口口喝著,頭回不知這是啥滋味。 將朱說冷處理了整整半個時辰后,陸辭聽著朱說難以抑制的輕微的一聲飽嗝,才淡淡地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瞟了瞟邊上小憩用的床榻。 一直在察言觀色的朱說,迅速心領神會,如蒙大赦地躺了上去,又扯過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了。 “就這么完事兒了?” 柳七不可思議地低聲嘀咕著,惹來陸辭一記不咸不淡的眼刀后,倏然沒了聲,趕忙拽著還傻乎乎站在原地的狄青一同撤退了。 等離遠了,柳七還故作忿忿地同狄青發牢sao:“我便知攄羽是個偏心眼子!若這事兒換我頭上,哪兒是半個時辰的冷眼就能一筆勾銷的?怕不是得斷幾月酒!” 見狄青一聲不吭,他便問:“狄弟,你怎么看?” 狄青一不留神,就以滿懷淡淡惆悵和憧憬的口吻,說出了心里話來:“若我也能幫上忙,那就太好了?!?/br> 不僅能給陸公祖分憂,能挨陸公祖冷眼,能叫陸公祖揉腦袋,甚至還能睡到陸公祖所在的屋里。 柳七:“…………” 看著悠然神往的狄青,他默默地咽下了未出口的廢話。 他怎么就忘了? 這分明是個比朱弟還病得厲害的。 柳七深深地品嘗到了何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 但難得看到朱弟挨‘訓’的場景,還是很讓他感到新鮮的。 于是在回到房里后,柳七一時半會的也難以入睡,踱了一會兒,竟是靈感大發,索性點了燈,高高興興地寫下一首逗趣的消遣小詩——《觀朱弟因陽奉陰違挨罰有感》。 對柳七的小惡趣味,朱說還不得而知。 他雖還有些心虛,但躺在舒適的床上,聽著悅耳的筆尖流暢地在紙張上書寫的輕微聲響,隔著屏風透來的昏暗柔和的燈光,直讓連軸轉帶來的疲憊很快襲來,不一會兒就入睡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陸辭直接讓信用破產了的朱說暫時搬到了自己的房間里住下,只臨時在書案和床榻間扯了一張遮光的厚簾子。 這樣的安排,直讓柳七同情得不住搖頭,也讓假裝路過,眼角余光往里頭瞟的狄青羨慕得要死。 朱說也說不出半句話來,老老實實地聽了。 在陸辭的眼皮底下,朱說再想偷偷熬夜幫忙,也無從下手了。 天禧二年夏的雨水,較往年還頻密一些。 但因有陸辭主持的治水工事發揮效用,這大半個月過去,雨勢甚兇的開封城內,竟是一起內澇都不曾發生。 尤其是常年受災的城南地帶,商戶們在觀察了幾日形勢,都敢不再在家里窩著,而是紛紛撐起大傘,繼續開門做生意了。 對于這一好現象,開封府尹自然也注意到了。 但他在遞上奏疏,提及此事時,卻只對陸辭這幾個月奔波辛勞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只重點放在歌功頌德,甚至贊美天書上。 殊不知趙禎雖是個大孝子,但在天書方面,卻半點沒有‘子承父業’的念頭,反而對勞民傷財的宮觀建造、天書供奉深惡痛絕。 在早朝上聽到人鏗鏘有力地念完這一奏疏時,趙禎心里,當場就被氣樂了。 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為逢迎拍馬,連太子左諭德的功勞也敢抹煞了? 他雖一個字都不信,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地點了點頭,讓人下去,奏疏則讓內侍收好。 往后要放過也好,要秋后算賬也好,都好找到人。 開封府尹雖看出小太子神色淡淡,也未有贊許,但因小太子自監國來,都是這么一副不茍言笑的嚴肅模樣,便也不覺有任何不妥,而是鎮定自若地退回隊列了。 唯有站在最前列的那幾人,不動聲色地互看一眼。 ——這人可真是,一腳踢到鐵板上還不自知啊。 寇準的臉色更是泛著隱忍怒火的青黑。 知開封府的王隨,他可相當熟悉。 不因別的,正因此人,是朝中立場鮮明的‘親寇派’之一。 平日相交還沒瞧出來,怎么辦事就這般蠢頓,竟能干出這等愚不可及的事來? 懷著對王隨的怒火中燒,寇準在散朝后,即使回到政事堂,也還是有些心氣不順。 當見到前來呈上奏疏的陸辭時,他一身黑氣還沒散去。 陸辭不由多想了一點,而寇準已瞬間多云轉晴,以稱得上和顏悅色的口吻道:“放下吧,我這就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