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趙恒見連見多識廣如寇準都好似看呆了,語氣中頓時頗有幾分慧眼識珠的得意:“你且瞧瞧這份巧思,這份畫技,若不讓他將羅城景致盡數收納,繪入圖中儲藏,豈不過于暴殄天物了?” 寇準眼皮狂跳,只覺官家兒戲得很是可氣。 陸辭那往好聽里說還稱得上未雨綢繆的治水建議,與這相比,都顯得太過明智了。 寇準委婉表示反對:“館中不乏善繪者,陛下可擇人用之?!?/br> 閑暇時作畫,尚可陶冶情cao,但哪兒有將一御口任命的太子左諭德派去繪汴京圖的道理? 簡直荒謬得很! 趙恒卻想也不想地就否決了:“既有攄羽,何必退而求其次?” 找別人不是畫不出來,但還能是他想要的這個新鮮樣嗎? 寇準忍不住再勸幾句,官家非但沒改主意,反倒對他不耐煩起來了。 對這又恢復了隨心所欲姿態的皇帝,他是既氣又無奈,索性也不勸了,將陸辭已有了治水職責在身之事和盤托出。 趙恒頭個反應,便是疑惑不解。 陸辭明明已是前途無量的東宮屬官,怎就有非要往治水這等臟活累活上去湊的毛??? 寇準面無表情地提醒道:“官家可還記得夏蝗與榮王府大火?” 趙恒安靜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是再巧不過的安排了:“如此甚好。入冬后天寒地凍,干土凍裂,不宜治水,他不得先勘察么?勘察的時候,順道將畫給畫了?!?/br> 寇準無奈應下。 只在交代陸辭時,他語氣就再好不到哪兒去了:“你倒是個眼里有活的,沒事也能找出事做?!?/br> 陸辭莫名其妙地聽寇準發了幾句火,緊接著就被新添的寫生任務給砸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眼睜睜地看著寇準氣沖沖地走了。 不知為何,浮現在陸辭腦海中的頭個念頭卻是—— 繼木龜司南后,官家恐怕是搶小太子的玩具搶上癮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今日注釋皆出自《朝堂之外:北宋東京士人交游》 第三章 宴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作者梁建國。因有親在前面表示不備注出版社的意義不大,就備注一下好了。 ) 1.身為太子老師的東宮官,如果肆意到酒肆這類場所活動,明顯有損其德cao方面的良好形象。譬如魯宗道私自去酒肆飲酒,回來對真宗說:“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宮臣,恐為御史所彈?!边@就說明了東宮官不可隨意去酒肆飲酒。p152 2.但不乏官員因家貧,不得不前往酒肆招待客人,連恪守禮法的一些士大夫也無法幸免。如魯宗道向真宗解釋時說:“臣家貧無器皿,酒肆百物具備,賓至如歸……” 3. 飲宴之風雖被默許,但還是被視作個人cao行上的污點。盡管,只要別做太出格放肆,基本不會影響仕途的發展就是了。比較極端的反面例子是仁宗前期的范諷和石延年。他們因過于無視俗禮,恣意縱飲,而被當時的開封府判官龐籍彈劾(就是文中跟陸辭同年科考的那位仁兄),導致從御史中丞貶官至鄂州行軍司馬了),石延年則從館閣??甭渎?,通判海州。 4.《全宋詩》中對比數量可見,宅邸,衙署,園林和寺觀等場合的交游內容層出不窮,而酒肆茶坊的則現有反映。證明前往這些地方的士人并不愿意留下相關詩作給后人。一些家風嚴正的士大夫更是讓子弟遠離這些場所,譬如呂公著。 5.相比于繁忙的部門,館閣學士的職務相對清閑,所以同舍們經常相聚飲酒賦詩。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論陸辭愿意與否,官家御口親賜的一紙任命下來,他也只能老實帶上畫具,奉命在早朝結束和給太子講經間的這一空擋里,一邊勘察、籌備治理蔡河水的相關事宜,一邊走遍羅城大街小巷,將之前落下未繪的五十四坊給補上。 考慮到工程頗為浩大,趙恒還特意讓林內臣轉為詢問,看陸辭是否需要權知翰林圖畫院待詔一職,以便調用那四十名翰林圖畫院袛候。 陸辭聽聞后,起初還有些許動心,但仔細斟酌后,還是好言婉拒了。 臨時多了這么一樁職事,于他而言,已是被迫得罪了翰林圖畫院一干技術官。 如今就算應承,提供給他們的,也擺明了是以他為中心、替他打下手的活,不見得能賣對方個好處,倒可能更惹人怨恨,招來蓄意報復。 倘若有些心胸狹隘的,借此機會暗中對他使些絆子,那他屆時用或不用,都里外不是人了。 在對圖畫院中官員品性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陸辭不得不從最壞的角度去揣測他人。 反正官家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會較為關心繪圖進展,應只是最近一段時間的事。 加上,對畫作的完全期限,也不曾有具體規定,他不妨按自己步調,悠著慢慢來,倒也不錯。 陸辭想清楚后,也就心平氣靜地接受了新的差遣。 接下來只等給太子講完經后,就用撥下的官銀去采購畫具了。 然而出乎陸辭意料的是,在進學態度上,從來是小病強忍住、難受也扛著上的小太子趙禎,竟是破天荒地以‘身體有恙’為由,將自己關在了寢宮里,未來幾天里任誰來都不想見。 陸辭:“……” 他雖能猜到主要原因,但作為被牽連的無辜人士,也根本沒有余力承諾郁悶的小太子,道自己能盡快繪出一副一模一樣的做補償。 索性暫時避開不見,讓小太子自己治療再次被奪走玩具的創傷吧。 得知陸辭的新差遣后,朱說還好,因知曉陸辭在密州曾為一家書坊以筆名供稿的小秘密,所以只覺理所當然。 柳七就不同了,他一聽精神一震,興奮道:“攄羽每完成一幅畫作時,可否容愚兄厚顏毛遂自薦,在上題詞?” 柳七既是對自己這位好友只偶然展現、就引起官家注目的出眾畫技充滿了好奇,也是因深知陸辭素來不喜寫詞作賦,才不顧冒昧,也堅持要提出這一請求。 況且撇開是為宮中作畫這點不提,單純在文人墨客之間,一人作畫,一人題詞,一副畫作上留二人名姓,本就是再常見不過的風雅事,是旁人眼里二人交情匪淺的象征。 哪怕柳七不是自己的友人,只單純身為語文課本上的大佬,現爭著給自己排憂解難,陸辭都沒有不允之理。 他莞爾一笑,爽快應承了,還調侃了句:“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你可千萬莫在詞里提起,關于哪兒才是有貌美溫婉歌妓的好去處的話?!?/br> 朱說正有此顧慮,聞言長舒了口氣,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附和道:“陸兄之畫,屆時定要儲于翰林圖畫院之中,柳兄切莫行荒唐事?!?/br> 柳七面無表情地‘呵呵’一笑。 瞧這兩人說的,他能是這么不靠譜的渾人嗎? 不論如何,在得到陸辭毫不遲疑的答復后,柳七內心歡喜之余,對小饕餮糊弄他拼命刷題、爭取留京的怨念,就無形中淡去許多。 畢竟得陸辭回以詩詞也好,在陸辭的畫作上題詞也罷,這倆殊榮,都是他得的獨一份的。 陸辭自然不知,就因這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單方面跟自己冷戰的柳七,就又單方面決定原諒他了。 柳七一決定與陸辭‘重修舊好’,自然不止表現在心里,還展現在了行動上。 既然館試結果未出,陸辭每日出門后,他雖沒了‘管束’,也記起了蟲娘許還在某件秦樓里盼著他的來到,卻奇跡般地克制住了自己,只老老實實地與朱弟在陸辭家里,一起躺在院中的搖搖椅上曬著冬日暖陽讀藏書、無事寫些詞賦,還全是繞著陸辭夸贊的。 ——只可惜這些在陸辭看來,哪怕措辭再優美婉轉,本質上也還是些不著邊際的夸張彩虹屁的詩賦,就只能自己先收藏了。 在接下來難得不用去給太子講經的幾天里,陸辭除卻繪畫外,就是邀請館閣中的昔日友人們來家中作客,好為柳朱二人引薦他們,相互結識。 因朱說嚴謹內斂、好讀書,柳七才華橫溢,好作詞,二人很順利就得到了陸辭前同僚們的認可和接納,不一會兒就交談甚歡,作詩唱和,倒把陸辭這個做東的給忘在一邊了。 陸辭樂得淡化自己存在感,只陪著坐了一會兒后,就自行回了書房去,整理這幾天都不得閑暇過目、只由健仆替他收好放在案桌上的信函。 自他重新進京來,不但官階水漲船高,所領職事還是讓人搶破頭也難躋身的東宮官,后院卻還是空空如也,自然讓一些素未謀面的大小官員,都無法斷絕了召這位不可多得的才俊為乘龍快婿的念頭。 因陸母未隨子進京,一些講究禮法、自矜自持的權勢人家,便暫且選擇了按兵不動。 那些沉不住氣的,基本都是家中長輩官職尚可,然因年事已高、難再寸進,子侄后輩卻都資質一般,難以維系家業的官宦人家,看重陸辭日后的前途無量,才想要先下手為強,以免日后高攀不起。 除去這些外,也有看重陸辭‘三元及第’的身份,想要與他切磋一下才識的清貴文官,以及跟他同期上榜,卻因落在第五甲中,還在京中等待空缺和詮試,待遇天差地別的同年。 陸辭根據他已知的情況進行了逐個篩選后,很快那厚厚一摞,就只剩下薄薄幾張了。 想忽悠他去相親、推銷閨女的便宜岳父家,不能去;想要托他說情,或是沖他送賄賂求門路的第五甲同年的邀約,也不是適合去;想請他去家中鑒賞名畫作交游的,則剔去與職事干系太大、易生嫌齪的,再視情況去。 再經歷一番苛刻的挑選,終于只剩一封來自王曾的。 陸辭看了眼邀約的日期,在十日后,剛巧趕上他休沐了。 他起了赴約的心思,便將它抽出,單獨放在一旁。 沒想到上回因忙于雕琢木龜,錯過了晏殊的引薦,又因友人來京而繁忙了一陣子,未尋到合適的時機去結交對方,這會兒倒能如愿了。 比相約之日來得更早的,則是柳朱二人的館職任命。 二人果真都通過了館試,只在具體述職的職位上略有不同。 柳七被任命為秘閣???,為選人資序,無品,隸屬于秘書閣。 雖趕不上昭文館和集賢院,卻也足夠使人稱羨,他自己更是心滿意足。 朱說的供職地,就有些微妙了——天章閣,官職則為待制。 天章閣還是官家在熱衷于求神拜佛的大中祥符年間修建起來,主要做存儲些無關緊要的皇帝私人文件的作用的。 若說發展前途,天章閣定然處于尷尬的最末;若論清閑,恐怕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且所謂待制,說難聽些,不過是皇帝的跟班罷了。 在陸辭看來,這純粹就是個咸魚進去養老劃水的閑職,哪怕安在自己身上,都比落到朱說頭上要合適得多。 但對朱說而言,能留下就已經是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了,素來穩重內斂的面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模樣,還一臉期待地看向陸辭。 見他如此,陸辭自不愿出言打擊,轉念一想,只往好里道:“據我所知,天章閣位于會慶殿西側,龍圖閣北面。朱弟往后,不僅日日皆可見到陛下,若有合適時機,還可向陛下進言?!?/br> 畢竟趙恒較為不務正業,比起辦理政務,更對自己的私人文件感興趣——不然也不可能特意為天章閣那些受到波及、被焚毀的文書專門選取了一批英俊,就為復原那些文檔了。 天章閣的重要程度,在實際意義上,多半是館閣中最低的,卻有可能是最叫皇帝關心進度的一個。 就陸辭從晏殊口中聽說的那般,官家每日都會去修復中的天章閣逛逛,若朱說能把握住時機,那就意味著,他無需提前寫好奏疏、也不必經過中書省等重重官部的審查過目、最后再視陛下當日興致來決定是否翻開等諸多程序,而是能直接向陛下進言,發表政治看法了。 朱說聽陸辭這般說,不由眼睛一亮,旋即陷入了沉思。 陸辭心里一松,微側過頭來,就猝不及防地對上了柳七眼里滿溢的羨慕之情。 陸辭:“…………” ——這人的官職分明更好,又跟著羨慕個什么勁兒? 不論如何,數日一晃而過。 待小太子終于緩過這口氣來,蔫巴巴地重新上課時,柳朱二人也意氣風發地換上新的官服,瀟瀟灑灑地走馬上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到了休沐那日,陸辭一早就起了身,沐浴更衣后,換上身輕便的淺色襕衫,再騎著馬,就優哉游哉地往王曾宅邸所在的方向去了。 晏殊雖有意陪他一同前去,卻因四郎昨夜忽染急病,盡管請了擅孩兒的大夫診治,仍有些放心不下,陸辭便迫他留下照看了。 而朱說與柳七并未收到請柬,自也不好前往,陸辭便頗為難得獨自一人出了門。 同為三元及第者,對于王曾,陸辭自然在感覺上就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