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趙禎眨了眨眼,高興地抿了抿唇,克制不住地露出一個牙有豁口的可愛笑容來:“真是勞煩陸左諭德了?!?/br> 陸辭莞爾:“小事一樁,何足掛齒?殿下只管安心靜候就好?!?/br> 趙禎認真地點點頭,就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一派氣定神閑地等接下來要授課的孫奭了。 但在見到他剛才沮喪的小模樣后,這故作正經的做派,在陸辭眼里基本就不剩任何說服力了。 陸辭忍住笑,再次請辭后,就在趙禎不舍的目送下,徐步退出了資善堂。 就如他承諾小太子的那般,簡單復制一只木龜司南,并未耗費太長時間,僅用了兩個時辰,就將基本木模給做了出來。 接著,陸辭親自給小龜上了色,點了兩只烏溜溜的眼睛,拉一條扁扁的嘴巴線,背殼畫上象征祥瑞的花紋,短腳上描上趾頭…… 待徹底完工,就是好一只神態活靈活現、動作憨態可掬的小綠龜。 滿意地將它捧在手心里,欣賞片刻后,陸辭就將它放在窗臺附近,等待晾干,然后專心看起從館閣借來、與通渠相關的書籍了。 自從不再在館閣任職后,陸辭除了遠赴汾州時,與昔日同僚斷了聯系外,等一回到京城,就擇日拜訪了宋綬等人。 兩邊來往幾次后,就一掃分別帶來的生疏,很快恢復了往日的親密。 陸辭有意維持跟宋綬的交情,倒不只是出于多條人脈多條路的習慣,而主要是因對方誠心待己,他亦愿誠心待人而已。 話雖如此,當陸辭剛開始看水利相關的書時,忽從下人口中聽聞,宋綬竟連個下仆都不帶,穿著一身不起眼的襕衫,賃了頭驢就神秘兮兮地上門時,還是小小地吃了一驚。 他匆匆披上外衣,就親自將人從大門迎入廳中:“你要來的話,怎不提前說上一聲,我好準備些什么?” 宋綬擺了擺手,滿臉笑道:“我是臨走時意外聽得了個好消息,特意給你報喜來的。既是想叫你得個驚喜,倘若提前告知的話,又何驚之有呢?” 陸辭挑了挑眉,正要說話,就被宋綬打斷了。 宋綬悠悠然地晃著腦袋,調侃道:“人人皆陸三元聰明絕頂,那我便要考考你,這驚喜會是什么呢?” 陸辭莞爾道:“于我而言,最大的驚喜,便是宋郎來訪我,不愿待書召了?!?/br> 宋綬即使知道陸辭是在說笑,還是聽得一樂,笑道:“不愧是學富五車的左諭德,別人口中的尋常話,也能說得這般好聽?!?/br> 二人說笑間,陸辭已一心二用,順手給宋綬沖泡了一杯茶湯。 他不喜飲酒,便耐心鉆研茶藝,除心思靈巧外,還得加上占了后世知識的便宜,學起來自是事半功倍。 現雖不至于自成一派,起碼也當得起行云流水,賞心悅目的評價了。 從陸辭開始攪動茶沫的那一瞬起,宋綬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得目不轉睛,居然連話題斷了也并未察覺。 等陸辭完成后,他才如夢初醒地接過,先端在手里,仔仔細細地端詳一番,贊賞地點點頭。 接著,就將杯沿湊到鼻端,深深地嗅了一嗅,才珍惜地抿了一口,細細品味一陣后,忍不住道:“真該叫外頭那些打著三元旗號的茶館,都來嘗嘗這碗茶湯,可比他們店里的要好上太多了?!?/br> 陸辭莞爾:“宋郎的溢美之詞,我便厚顏收下了。且看在這句話的份上,還想一會兒再給你多來一杯,你看如何?” “你莫不是錯將我當作了死要臉面的客氣人了吧?”宋綬素來是直爽脾氣,立馬就笑著應下了:“左諭德親手沏的茶,我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推拒的?!?/br> 說到這時,宋綬才終于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不由一拍腦門,好笑道:“你這岔七岔八的,究竟猜不猜得出了?還是叫我這題給難住了?你可得老實承認?!?/br> 陸辭無奈道:“這有什么好猜的?你終日在館閣中,堪稱寸步不離,能與我相關,又稱得上喜事,還能被你‘意外知曉’的,”宋綬不滿地瞪他一眼,“可見消息瞞得也不算嚴密……九成九是添選館職的名單出來了,而我所薦的那三位友人中,剛巧有人就在其中吧?” 宋綬從陸辭僅憑三言兩語,就一下分析中的那刻起,就愣住了,半晌才感嘆道:“我若有你三成敏銳,也不至于在館閣中一過十余年,寸步無升遷了?!?/br> 陸辭卻道:“人有所長,亦有所短。宋郎??狈矫娴谋臼?,可是我只能望洋興嘆的高明。況且宋郎不是最喜埋首書卷,與紙墨為伍么?像館職這等清貴的閑地,我離開時,可是萬般不舍著呢,哪怕你真有了升遷的機會,也不見得愿意離開那寶地吧?!?/br> 宋綬聽著,可比平日與友人們發牢sao時,所得的幾句簡單撫慰要舒服多了,不由笑道:“枉我虛長陸郎不少,卻不如陸郎看得透徹。得了,既然叫你給猜中了,那我也不再賣關子,告訴你是哪兩位中選了吧?!?/br> 陸辭微訝:“竟然還中了兩位?” 宋綬點頭:“一位姓柳,一位姓朱?!?/br>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陸辭清楚,自己的推薦,只是給了三人一塊敲門磚,真正叫他們得到這機會的,則還得看這近兩年來,幾人在吏部那所留下的考評政績。 這赫然代表著,在分別的這段時日里,朱說和柳七都很是勤勉,一心奮進,才能得到上司賞識,為此大開便利之門。 當然,滕宗諒略遜一籌的原因,也不見得是他不夠勤勉努力,而是他的排名也好,官職也罷,在幾人中一直是最低的,能接觸到的權限,自也受到了更多的治轄,無法隨心發揮。 說完,宋綬猛然想起自己還帶了個小背袋來,趕緊解下,放到桌上后,解釋道:“我好歹也在館閣任了這么些年,即便無權推薦,但拿到往年考題的門路,還是有那么一些的。這回擴選館職,是事出有因,那條件想必會放寬一些,你將這些拿給他們,正好做個參考?!?/br> 這對正思忖著要如何幫兩人備考的陸辭而言,真是一陣及時雨了。 完成此行任務后,宋綬到底沒吃第二杯茶,就因惦記著家里擱著那本還沒來得及讀完的書,而急著向他告辭了。 陸辭知他脾性,也強不留他,只與他約好下回登門拜訪,就痛快送人出門了。 接下來幾日里,他除了陸陸續續地又遞交上去幾份關于治水同渠的文書外,就是一邊安分地等寇準從林特處來個虎口奪食、得到批款,一邊專心研究起宋綬給的往年出題范圍來。 在經歷過科考的三場大試后,對這只能算是進一步遴選的館試,經驗豐富的陸辭很容易就吃透了內容。 他一邊讀著,一邊將心得一一寫下,就等到時給朱說和柳七講解了。 一晃眼就到了十日后。 王欽若得召回京,心態與上一回的,卻已是大有不同了。 他心里無比清楚,要想站穩腳跟,關鍵只落在陛下身上。 至于朝堂,暫還不是職事不明,對局勢也因久離而不了解的他,能妄想掌控的。 王欽若向來極識時務,在老對手寇準勢如中天的情況下,他在與林特等人重回后,就明智地選擇了暫避鋒芒。 寇準也比往常多了幾分小心,對陛下的態度,也溫和了不少,一時半會的,竟叫王欽若尋不到合適的間隙下手。 陸辭看在眼里,心知自己想要的撥款和職事,起碼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了。 不過這倒無妨。 治水的最佳時期,本就在春而不在冬——冬季渠道冰結,堤壩全是凍土,顯不合適。 日后,柳七就已帶領著滿載了來自密州鄉親父老堅持送給陸辭的禮物的車隊,風塵仆仆地抵達了久違的汴京城門前。 一聽柳知縣要進京去,若運氣好得以雀屏中選,就再也不用回來,可以長長久久地留在汴京時,密州一度沸騰了。 柳七起初還以為是自己一心為民的諸多舉措,叫他們無比不舍,剛要感動得熱淚盈眶,賦詩一首時,就哭笑不得地得知,自己家接下來被踏破的門檻,可跟他沒什么關系。 因知曉柳七與陸辭的關系密切,密州人都紛紛來請托,就想讓柳七帶去小禮。 好送到陸辭、這位讓他們吹了兩年牛都不厭的密州驕傲的手里去。 柳七在查看過后,發現都是些干制的吃食和蘸醬,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價,不至于叫陸辭有收受賄賂之嫌后,也就答應收下了。 此時在排隊等候檢查時,柳七抬起頭,充滿憧憬地仰望著巍峨城頭,暗暗下定了決心。 這回館試不論如何,都定要通過才是。 至于到底是誰有能力,又有誰會肯給予他這個提前返京、還是在館閣這等圣地任職的寶貴機遇,他是連想都無需想,就知是誰了。 除了小饕餮,還有誰愿這般不留余力地提攜他? 哪怕是為了不浪費這番期許和心意,他也絕不能在館試失敗。 只是這份徘徊胸中的萬千感動,在看到陸辭那熟悉的溫和微笑,似曾相識的一摞厚厚學習資料,以及一份無比熟悉、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后…… 柳七面上的笑容,不自覺地慢慢消失。 原來早在還沒進京時,他和朱弟就已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陸辭到底沒喪心病狂到讓風塵仆仆的柳七立馬就開始刷題,而是讓下仆把人領著去洗浴一番,再放人回到房里,躺在床上打一陣瞌睡,容其養足精神。 得虧陸辭每回購置宅邸時,都是往庭院越來越大、房間越來越多的方向看的。 住慣了寬敞地方,再往逼仄窄小里走,陸辭自然不愿。 加上他是不折不扣的光棍一條,唯一稱得上血親的娘親也一心留在密州、忙著打理自己的小經濟,根本不肯來此,便空出了頗多房舍。 留了兩間固定做客房后,陸辭則為三位友人都長留了三個款寬敞明凈的房間,里頭擺放著的,大多是他們離京時,不方便一起帶走,才不得不留下的零碎物件了。 根本沒想到陸辭如此細心體貼,當乍然看到這些熟悉的小物品時,柳七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那些外,陸辭當然也讓下人去添置了些必需品,文房四寶,桌椅床榻,讓屋子該有的一應俱全。 不但干凈整潔得隨時都可入住,而且還明擺著另一層意思——想住多久住多久。 柳七心思細膩,一下就想到了另一幅畫面。 這豈不代表著,孤零零地呆在這座宅邸的主人,信中只字不提牽掛,其實卻無時無刻都不在期盼著友人的歸來? 想著陸辭晚晚都獨自賞月,思念在各地的他們,卻從不肯付諸筆墨的可憐模樣…… 柳七的眼眶,不知不覺地被感動的熱淚給燙紅了。 還是他的小饕餮好??! 柳七素來多愁善感,半晌才在下人備受驚嚇的注視中,取出素帕來擦拭眼淚。 這般心靈的震動后,他根本未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地,就將那些讓人頭皮發麻的厚厚題集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頭發絞干后,柳七就換上寢服,毫不客氣地撲到了床上。 懷里抱著軟綿綿的雪白鴨絨枕,腦袋后面枕的也是軟綿綿的,再將溫暖的厚被往身上一抓,隨著下人將厚厚的布簾一拉,室內陷入黑暗之中…… 柳七很快就墜入了夢鄉。 就在他睡得舒舒服服的這段時間里,陸辭絲毫沒閑著,不但按時去了東宮一趟,給太子講完了課,還回來將那堆滿院子的禮物給逐個拆了。 這堆積如山,瞧著很是嚇人的一大片,全是經過精心炮制,很是耐放的家鄉吃食。 用的皆是尋常食材,完全稱不上名貴,但卻是昔日看顧他長大的密州父老親手準備的。 淳淳心意,只為他這徘徊在外、又素喜吃食的游子,能嘗嘗家鄉的好菜。 陸辭滿心溫暖,在耐心地逐一看過后,才讓人將這一份份真摯心意,好好地收入庫房中。 哪怕天天吃,這厚實份量,也夠他吃上大半年的。 ——等吃完之后,就該是回鄉探親的時候了。 陸辭忙活完這些后,天色也暗了,他索性從任店叫了滿滿一桌子菜,就在自家廳中,給柳七擺了個很是豐盛的接風洗塵宴。 飯菜送齊時,陸辭就準備派人去喚醒柳七。 不料柳七剛好已經睡足了,自己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