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既然出身高貴的皇太子都這么努力,那比他還大兩歲的狄青,更不能太過怠惰,而該加把勁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詔皇太zigong講堂見講《周禮》外,庶子,諭德更輪講《尚書》 《宋會要輯稿職官》7之33 趙禎原名趙受益,但我沒找到他是何時改名的記錄,就當現在是趙禎了。 2.還是皇子時,皇子要按照排行被稱為充滿鄉土氣息的"大王" (比如二皇子就是二大王) 只有在稱為太子后,才會被稱為太子殿下。(《假裝生活在宋朝》)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從這回起,每日聽陸辭講經史的那兩個時辰,就悄然變成了趙禎心里最隱秘的期待。 開頭幾日,陸辭以摸底為主,等測清楚趙禎的水平和學習習慣后,再針對性地進行備課。 這么一來,回回皆能有條不紊地收尾,而不會落得太過倉促、或是進度滯后。 但凡有些閑暇時,陸辭也不提前離宮,而是留下同趙禎以講故事的形式,分享起他在汾州任官時,或是遇上,或是聽說,又或是在案宗里讀過的一些故聞來。 哪怕是一件平淡無奇的瑣事,以陸辭的傲人口才,都能將其說得趣味橫生,引人入勝。 經他精心挑選的這些,更是足夠叫久居深宮、除枯燥經史、和偶爾得見的宮人間事外,單純如一張白紙的趙禎嘆為觀止,聽得津津有味了 。 在十一月下旬的這天,陸辭又是提前講完了當日的內容。 聽得徹底入迷的趙禎回過神后,趕緊找內侍問了時辰。 一聽還剩半個時辰,他頓時忍不住高興起來,吩咐侍人給陸辭倒了一杯解渴的熱湯后,主動問詢道:“攄羽,今日要講什么?” 陸辭見他這幅迫不及待的模樣,不禁莞爾,卻不答反問:“不知殿下對備荒的倉儲庫存,了解多少?” 趙禎沉吟片刻,慢慢答道:“有常平、義、惠民、廣惠、社和豐儲等倉?!?/br> 陸辭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微笑撫掌道:“我原還想,殿下能答上兩三個,就已不錯了,不料竟能答出大半來?!?/br> 趙禎唇角微微上翹。 殊料陸辭的下一句,卻是:“殿下有所不知的是,常平、義倉在許多地方,已是僅存空名,并無儲備?!?/br> 趙禎一怔,下意識地便是不信,質疑道:“若真有此等欺上瞞下之舉,他們是如何通過官吏點檢的?每年派去點檢的官吏皆不同,縱有勾結者,也斷無可能一直都能瞞住?!?/br> 常平倉和義倉皆隸屬中央,每年都有從京師派出官吏,去各地進行點檢,確保倉儲的豐盈。 陸辭頷首:“殿下所言不差。勾結或有,但應是少數,他們得以瞞天過海,所憑的,大多是障眼法了?!?/br> 趙禎若有所思,陸辭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舉了個例子:“以去歲事發的陳州為例。陳州長官修建兩倉時,有意將二者相隔頗遠,一倉豐而另一倉空。官吏點檢,往往只擇其中一倉檢之。遇時只消擇所檢倉之牌掛上,即可互相遮瞞?!?/br> 趙禎震驚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晌后,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皺緊眉頭道:“如此耍弄手段,災年來時,豈不狼狽萬分,何來能力救助?!” 陸辭點了點頭:“今夏鬧蝗時,究竟是何處倉廩所備無糧,便是一目了然?!?/br> 萬幸蝗災被數萬鴨兵隔絕在了黃河天險的一側,未能蔓延至南邊的肥地,加上之前也有些地方官做出防患,是以負面影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說到這,陸辭讓小太子稍微消化了一下殘酷的事實,才不疾不徐地繼續道:“殿下認為,備荒無力的緣由,究竟會是什么?” 趙禎抿了抿唇,悶悶道:“定是備荒錢米,都叫一些個貪官污吏侵吞了去?!?/br> 陸辭笑道:“此不過是緣由之一?!?/br> 趙禎疑惑地看向陸辭。 陸辭慢條斯理道:“諸道刺史縣令,職本在養民,應勸導百姓豐年時節儉,積極預備災患。然朝廷雖有詔令,卻難被地方官吏貫徹,致使‘豐稔之年,粒米狼戾,公家既不肯收糴,私家多不敢積蓄,所收之谷隨意糜散’的情況頻繁出現?!?/br> 趙禎忍不住追問:“他們為何如此膽大,枉顧朝廷詔令,具都敷衍了事?” 陸辭意味深長地看了趙禎一眼:“殿下可知,地方任官,多是一年一考,三年一任?” 對這,趙禎自是有所耳聞的,不禁點了點頭。 陸辭淡淡一笑:“那殿下定然沒聽過,還有‘一年立威信、一年收人情、一年為去計’一說?!?/br> 趙禎登時就愣住了。 陸辭簡單解釋道:“因更迭頻繁,任期短暫,有志事功者方欲整革宿弊,便已遷他司,何談大有作為?任命官吏時,多遵循地區回避之法,如此雖可避免地方勢力根深蒂固,卻也致使多數官吏因不熟悉風土人情,而難以治理,不得不依靠胥吏,何來察民疾苦的閑暇?更替官吏時,皆需迎送,如此又是一筆莫大的財政負擔?!?/br> “且官員考課時,多只重資歷,而輕政績?!标戅o挑了挑眉:“長久以往,助長的怕是居官者無心政務、趨利避害的做派?!?/br> 說白了,災年出現的概率,到底是較低的。 與其辦些吃力不討好的備荒差使,便宜了后來人,倒不如心懷僥幸,指望災厄別發生在自己治下,然后一心求穩的應付考課的好。 說到這里,陸辭便及時打住。 他一掃方才話題的凝重,唇角重新帶了溫柔的笑意,輕快道:“好了。時辰快到了,臣且告退,還請殿下保重身體?!?/br> 說到底,他將這些地方事務拿來同小太子分享,主要是為啟發對方的思路,擴展思維方式,別只顧著讀死書,順道在對方心里埋下一顆憂患和改革的小種子而已。 絕不是異想天開著,僅靠同趙禎聊上這么一會兒,就能叫這些積累已久的弊病一下得到根除的。 趙禎此刻還沉浸在沉重的氣氛中,白嫩嫩的包子臉上寫滿了民間疾苦,冷不丁地聽得陸辭疾轉的口吻,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這就又要走了? 他下意識地就要起身相送,就被陸辭笑吟吟地攔下了。 唯有繼續坐著,眼睜睜地看著陸辭瀟灑好看的背影越來越遠。 趙禎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也跟著低落了幾分,緩緩地趴倒在了桌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兩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怎么就感覺過得尤其快呢? 趙禎并未郁悶上多久,就得知了一個好消息。 他那幾天也不一定能見上一面的爹爹趙恒,忽然心血來潮,要來東宮陪自己膝下這一碩果僅存的皇子共進晚膳了。 與其他五位皇子相比,對于趙禎,趙恒其實并稱不上有多喜歡。 不論是那不茍言笑的古板性情也好,還是對其感情淡薄、出身也極低微的生母,都難以叫他對其生出多少憐愛來。 偏偏其他皇子各個早夭,唯有體質虛弱的趙禎留了下來。 在悲痛之余,倒是讓趙恒對他自然而然地多些關注了。 趙禎到底年紀小,對能與爹爹共用晚膳這點很是歡喜,但他素來內斂靦腆,即便高興,也習慣了不表現出來。 看他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哪怕出來迎接,也只是扯著極勉強的微笑…… 饒是趙恒頗想表示一番關懷,也著實難以開口,索性作罷。 用過膳后,趙恒習慣性地考校了趙禎的一些功課,趙禎暗暗緊張著,卻是倒背如流。 趙恒滿意地點了點頭,給予了褒獎后,就準備去劉娥那坐坐了。 趙禎卻在這時,鼓起勇氣開了口:“爹爹,臣還想再問一件事?!?/br> 趙恒頗感稀奇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這個平素就是個悶葫蘆的兒子:“但問無妨?!?/br> 趙禎悄悄地松了口氣,詢道:“不知今歲夏蝗發時,賑濟不利的那些州縣,最后是如何處置的?” “……” 做了許久甩手掌柜,只大概知曉由王旦去處置了、自己則不知后續的趙恒,一下就被問住了。 趙恒皺了皺眉:“無端端的,你怎么問起這來了?” 趙禎遂將陸辭所提的倉儲冒濫之事,向他簡單說了一遍。 “陸左諭德?” 趙恒愣了愣,這才從記憶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幾個月前還被他惦記得很的那位小祥瑞,與這新官職對上號去:“這些凈是他教你的?” 自從王旦病逝后,他‘被迫’捏著鼻子任命了寇準為相,對處理政務,也就更加意興闌珊了。 事到如今,他才想起還有這么一茬。 趙禎卻緊張起來,以為爹爹是不滿陸辭教些經學之外的事,趕緊替陸辭說了一大籮筐好話。 見他滿臉漲得通紅,緊張得話都磕磕巴巴,卻還堅持給陸辭解釋的模樣,趙恒被結結實實地逗樂了:“我未說要罰他,你急什么?” 一提起小饕餮,趙恒的心情就莫名變好了幾分。 他想著明日多加留意,將人召見來問上幾句,同時向一臉擔憂的兒子玩笑道:“得虧你提醒,不然我都忘了,還欠著他兩三日一送的御膳呢?!?/br> 陸辭還不知自己的御膳福利即將恢復,他在講完經學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轉了個道兒,往集市去了。 有這么一位省心的學生,可比他原來想象的陪熊孩子念書要好上無數倍,自得投桃報李,不但教學時盡心盡力,也要哄人開開心心。 皇宮中奇珍異寶無數,但民間的小玩意兒,也有其獨特處。 加之據陸辭近些日子的觀察,趙禎并不是個喜奢侈的性子,那他擇些新奇有趣、卻價格低廉的小物件作為禮物,就很合適了。 怎奈他在后世養叼了眼光,導致在集市上逛了許久,也沒找到什么合心意的新奇小物件。 思來想去,他最后決定,干脆等到休沐日時,自己親手去做一個好了。 還沒走出幾步,陸辭就想起什么,忍不住微微笑了。 ——既然要做,干脆做多一個。 屆時給小貍奴送去,也好作為他讀書努力的獎勵。 畢竟一本《左氏春秋》,就夠個小郎君啃上很久的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半個月的時光一晃而過,也叫陸辭終于迎來了第一個休沐日。 他難得懶散一回,舒舒服服地在新宅子里睡到了大天光才起身,悠閑地沐浴過后,從下仆口中得知,自己已錯過了好幾波來自晏殊的邀約了。 也不知晏殊哪兒來的那么好精力,平日比他還早出晚歸不說,走訪交際上也很是勤快。 陸辭派了一人,去隔壁致歉后,就將早中膳一道用了,之后也未出門閑逛,而是待在自家后院中。 趁著日頭正好,干脆把近來派人搜集來的材料,都叫人攤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