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陸辭歸家之后,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就聽聞了王旦逝世的消息。 盡管心中已有預感,但在真正知曉此事時,還是抑制不住地一陣傷懷。 那位無私地給予了他許多庇護、一心牽掛大宋的老者,終歸是永遠離去了。 陸辭坐在月明風清的小院中,心中泛起萬千波瀾。 他閉目許久,無聲地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將手中杯盞所盛的酒液,悉數傾倒入土中。 謹以此杯敬忠魂。 不論他的那句勸慰是否能起作用,如若地下當真有靈,那史書日后還給王旦的公正褒獎,想必能讓這位自苛自咎過度的名相,得到一些慰藉吧。 王旦的逝世,雖讓他的親朋好友,甚至皇帝趙恒也悲痛萬分,頗長一段時間都無心理事,卻不意味著大宋朝廷就將因此停擺。 而是隨著宰輔的位子空置越久,就變得愈發暗潮洶涌,風雨將至起來。 這暫與人微言輕的陸辭無關。 他在好好休息了幾日后,就不急不慢地去吏部簽署了上任相關的公文。 接下來就只等五日之后,東宮居住的殿宇修繕等事宜得到妥善安排了,去正式上任了。 只是陸辭沒想到的是,自己剛從吏部回來,便收到了一首詩。 “……細香紅菡蓞,疏影碧梧桐。鶴立霉苔徑,犬眠蘭菊叢?!贝畹阶詈笠痪鋾r,陸辭的面上,已不知不覺地帶了笑:“望君頻訪我,不必待書召?!?/br> 顯然,見陸辭分明已回汴京一段時間了,卻一直拖拖拉拉地不上門…… 原還老神在在地等人來的晏殊,實在是坐不住了。 陸辭家離晏殊處并不算近。 哪怕離晚膳還有一段時間,陸辭在收到這封字里行間都透著對他的不滿和催促的詩后,便決定即刻出發了。 他戴上斗篷,在馬背上拴好早早準備好的手信,就騎上馬,帶上四名健仆,慢悠悠地往友人的住處趕了。 秋高日烈之時,似陸辭這般將自己遮得較為嚴實的行商,街上并不少見。 于是并未經過任何波折,沒過多久,他就順順當當地到了晏殊家。 守門的仆役恰好換了幾位新的,并不認得他。 只眼睜睜地看著陸辭將斗篷摘下,露出極清貴俊美的面龐時,不由晃了晃神,小心問道:“您是——” 陸辭笑著將剛收到的信件從袖中取出,遞了過去:“勞煩你通告一聲,陸辭到了?!?/br> 果真是被郎主念叨了好些日的陸郎君! 那仆役對這書信連看都沒看,就信了陸辭的說辭,畢恭畢敬地將信歸還后,一溜小跑,入內通知晏郎主去了。 陸辭也不著急,讓另外幾位下仆將他帶來的手信取走,便安逸地跟著人進了主廳,安安靜靜地等了。 沒等多久,他就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飛速靠近,然而在很是接近時,又猛然一頓,再邁動開,就慢了許多了。 陸辭站直了身子,循聲抬頭,往小院的轉角處看去。 隨那衣袂一閃,出現的人,果真就是晏殊。 晏殊見著與一年前比,身形還要修長高挑幾分,模樣仍舊俊俏,卻多了些成熟的故友,心里歡喜,面上只挑了挑眉,懶洋洋道:“陸郎來了?” 陸辭笑瞇瞇道:“晏兄以詩相招,豈敢不來?!?/br> 晏殊抽了抽嘴角:“陸郎進京方十五日,便記起還有我這么一位故友盼著,實是榮幸得很?!?/br> 陸辭假裝沒聽出他在這句話里那幾處充滿譴責之意的重音,微微笑道:“往后多的是賞花飲酒,聯轡同游,對塌夜語的機會,宴兄不必cao之過急?!?/br> 他既然要與寇準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得讓對方既不厭惡和猜忌他,也無法全然地信任他。 要維持這一絕妙平衡,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漸漸將他和晏殊的交誼顯于人前。 晏殊不置可否,徑直坐了下來,報復性地先給自己倒了杯茶,才勉勉強強地給陸辭也倒了一杯,面無表情道:“現沒了王相替你考慮周旋,那往后除非是你有意為之,否則一時半會的,是想走也難走了?!?/br> 陸辭莞爾:“宴兄的話,我便厚顏當作夸贊收下了?!?/br> 雖然對陸辭一直不主動上門的舉動很是不滿,但晏殊安排這頓含有接風洗塵意味的小宴時,的的確確是根據他對友人的喜好,花費了不少心思的。 陸辭亦不用說。 他的其他友人們,大多已散落在南北各地,每月雖有鴻雁傳書,但真正再見,卻不知在何時了。 距他最近,還能給他帶來一見如故之感的,就只有一位晏殊。 前幾日因王相病逝,他不免有些意興闌珊,也將拜訪晏殊之事忘在了腦后。 讓晏殊白白盼了他這么久,最后還親自寫詩來邀他上門,陸辭心里也很是過意不去,面對友人故意夸大的火氣,自是徹底包容了下來。 他們本就志趣相投,脾氣相近,哪怕隔了頗長一段時間不見,也未曾影響這份相合。 再聊上幾句,晏殊心里殘存的那點小怨氣,也煙消云散了。 因明日并非休沐,不好醉酒以免誤事,于是在感到微醺時,二人便及時打住,以茶相替。 只是茶到底不比酒來得痛快,飲了幾杯后,陸辭和晏殊就都停了杯,舒舒服服地躺在緊挨著的兩張軟塌上,閑話起分別后的事來。 二人默契地不提政事,話題只繞著別的打轉。 晏殊笑道:“我有位近鄰,將要出售他的住宅,不知陸郎可有興趣?” 陸辭一聽,還真有些動心,不免多問了幾句。 畢竟他購置原來那處屋舍時,想的是離他工作的館閣近,才彌補了價位偏高,距嘈雜的集市太近,不夠清靜的諸多缺點。 現他上班的地方換到了東宮,方向是恰恰相反的。 相比之下,當然就不如晏殊這離得近了。 且據陸辭的猜想,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錯,以后官階升遷,官職也多半是圍著太子打轉的。 這便意味著,工作地點方面,想必不會太快地進行更換。 見陸辭反應如此,原只是隨口一提的晏殊不禁有些高興。 他哪兒還不知道陸辭此刻的想法? 晏殊嘴角微微上揚,繼續道:“若你有意,我愿出面替你問上一問。想來他看在同我這些年的交情的份上,價格不會叫你吃多少虧的?!?/br> 陸辭笑了笑:“不瞞宴兄說,可與你相近居,于我而言,誘惑不可謂不大?!?/br> 聽完這句極中聽的話,晏殊挑了挑眉,心里舒服極了。 陸辭話鋒一轉:“不過購置房屋相關,我也頗為熟悉了,實在不必累你出面壓價,我可一人解決?!?/br> 晏殊無奈地攤了攤手,遂不再堅持。 陸辭辦事素來雷厲風行,對那處宅邸一起了興趣,次日回家后,就立馬著手了。 他尋了合適的牙人,約出那戶主后,先看過一遍房屋里頭,感到滿意后,就即時進行了一次面談。 會與晏殊存在交情的 ,顯然也是清貴的文官,雖已確定要去外地任官,而不得不出售了自家宅屋,卻也沒想到買家會來得如此之快。 對這類談判,他自很是生疏,陸辭則已是熟門熟路了。 約談全程,節奏皆由陸辭帶著,對方還暈乎乎時,就已叫他三兩下地敲定了價格,簽訂了新的契書。 一式三份,各自保存好后,陸辭特意留了一日讓對方將家當移出,自己則在次日,才將物品悉數遷入。 這幾日中,陸辭拿出了最高的效率,一共竟才用了四天不到,恰好就趕在了正式去東宮任職的前一日。 夜里陸辭正寫信,要就自己住址再次變更之事,對親朋好友們一一進行通知時,晏殊就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上來拜訪了。 陸辭忙活的這幾天里,晏殊也很是繁忙,這會兒好不容易得閑,才想起這事。 那天陸辭雖堅持不用他出面,晏殊卻不可能聽他的,于是吩咐夫人精心備了一份厚禮,準備上門來問價了。 健仆們都忙著收拾新屋子,還沒安排守門的人,陸辭又剛巧在小院里散步,聽得大門被人叩響,索性也沒讓下仆去,而是親自去開了門。 門一開,見是晏殊,陸辭不禁意外地笑了笑:“宴兄?” 晏殊:“……?!” 陸辭笑著迎了一臉空白的頭位客人進來,順便解釋道:“這回可怪不得我不早些通知你,而是今早才搬進來,人都忙著收拾,到處臟亂得很,著實不是招待你的時候?!?/br> 被引入廳中,坐下之后,手捧熱茶的晏殊,才終于回過神來了。 他一臉一言難盡地盯著悠然的陸辭看了會兒,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感嘆道:“你下起手來,可不是一般的快啊?!?/br> 陸辭莞爾:“原來的住處雖也不錯,但附近住人太雜,常有冰人上門,屢拒亦是無效?,F搬來這里,可得請你幫著擋上一擋了?!?/br> 三元及第的熱潮雖已散去,但陸辭一年來那無比驚人的升遷速度,卻引起了更多官宦人家的注意。 一想到這么一位前程遠大的青年才俊,現家中無妻無妾,冰人會受人差遣,絡繹不絕地上門來,就有點都不出奇了。 陸辭在汾州時還好,因他是一州之長,城中人家再心動,也不敢輕易高攀,讓他難得清靜了一陣子。 現搬回汴京,被媒人圍追堵截的情況,卻是越發嚴重了。 陸辭以為晏殊會幸災樂禍地嘲上幾句,不想對方卻痛快地點了點頭,一口應了下來:“那是自然?!?/br> 他不由好奇地看了友人一眼,調侃道:“如此爽快,可不似我認識的那位同叔了?!?/br> 晏殊一個不小心脫口而出:“我既有意招你為婿,自然不能叫別人得逞?!?/br> 眾所周知的是,晏殊膝下目前僅得一女,年方二歲。 陸辭:“…………” 你怎么不上天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細香紅菡蓞,疏影碧梧桐。鶴立霉苔徑,犬眠蘭菊叢 以及 望君頻訪我,不必待書招 都是李昉給李至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