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在聽完之后,變擺出一派輕松道:“所謂蝗害將至,不過是陸知州一人之言。其年輕氣盛,又是頭回外地任官,難免言過其實,不可盡信?!?/br> 趙恒下意識地反駁道:“攄羽年紀雖輕,卻是個穩重脾性,斷不會危言聳聽?!?/br> 聽出陛下明顯的維護之意,王欽若笑意不減,卻暗暗將繼續攻擊陸辭的話給暫且咽了回去,改為建議道:“即使有蝗,也是來年夏初之事,陛下實在不必憂之過早。不如除夕前后開壇祭祀時,一同稟告上天,祈求平此災厄?!?/br> 趙恒這才點了點頭:“方才王相亦是如此提議?!?/br> 不過王欽若的重點,在于用神佛之力平復蝗災,而王旦的想法,則純粹是‘橫豎過年時要祭祀上天,不如一道辦了,也省下單獨辦上一場要浪費的財力人力’。 聽得自己的建議,竟會與王旦的不謀而合,王欽若不免心生疑竇。 然而不等他多開口問上幾句,與他傾吐了一通話、卻沒聽到什么新鮮話的趙恒已沒了耐心,隨意揮揮手,打發他退下了。 王欽若縱不甘心,也只有暫且退下。 在回府之后,他沉下臉,把些事交代了下去。 ——就之前京中盛傳的、陸辭觸怒王旦,才招貶謫出京這事,怕是徹頭徹尾的誤會一場。 經這兩回,他饒是個瞎子,也能看出,王旦非但沒針對陸辭的意思,倒是完完全全的欣賞,三番兩次地為其保駕護航了。 次日的早朝之中,王旦將此事正式提出,一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得王欽若指示之人,倒是不提此事為陸辭危言聳聽了。而是大聲宣稱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又為圣祖之后,‘來和天尊’的轉世,現不過是區區蝗害,只需開壇祭祀、誠心供奉,即可平息。 趙恒雖聽得舒坦,但心里也流露出幾分淡淡的不自在來。 王欽若一向會辦事,怎這回就如將他架到高處去,輕易下不來臺呢? 自己那‘來和天尊’的身份有幾分真,王欽若分明也是清清楚楚的。 若是蝗災真能被平復了倒好,如若不能,豈不是弄巧成拙,聲名掃地? 趙恒的不悅藏得很好,以至于王欽若等人未能瞧出來。 且這么一來,就襯得素來不結交朋黨的王旦,很是勢微力薄。 但王旦平時沉默寡言,攸關國運時,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讓的。 開壇祭祀,可以。 但不做其他防蝗措施,那就決計不可了! 樞密使寇準則擰著眉,狐疑地兩邊看來看去,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在他看來,將陸辭直接攆出京去的王旦,顯然是不懷好意,要與他作對的。 而王欽若等人,則是他不折不扣的死敵。 要換作平時,兩邊的意見,他都多半要一同反對不可,但現在兩邊直接對上了,倒讓他猶豫不決起來。 直到問清楚,上那道奏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陸辭時,寇準才一下就定了主意。 罷了罷了。 他捏著鼻子,堅定不移地站到了王旦一邊。 寇準一開腔,不但讓王旦一愕,也讓其他人都跟著吃了一驚。 ……這寇老西兒,何時改脾性了? 看著這臭脾氣的寇老西兒都‘不計前嫌’,贊同了王旦的意見,導致趙恒一時間也未反應過來,愣愣地就應了王旦的話。 王欽若目光陰鷙,但陛下心意已決,他也無法,唯有順從了。 散朝之后,王旦不禁奇異地看了眼寇準。 寇準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輕哼一聲,就此揚長而去。 王旦淡淡收回目光,云淡風輕地回了中書省,將各地排查蝗蟲卵的事務,有條不紊地一一安排下去了。 陸辭收到朝廷下達的公文時,便知自己奏疏中提及的蝗患之事,是真被聽了進去,不由松了口氣。 在等待的這幾天里,他也未曾閑著,而是親自帶著人往城外農田,進行挖掘探查后,也的的確確地發現了藏于地底中的無數蝗蟲卵。 沒了最后一絲僥幸后,陸辭反倒徹底冷靜下來了。 說白了,他所能做的,不外乎是三個字。 ——盡人事。 陸辭當機立斷,先以知州名義下達通告,命令農人來年開春冰化后,不得急于播種,而需先掘出地底蟲卵,統一擲入深坑之中,以茅草發火進行焚燒。 挖蟲卵多者,不計男女老幼,皆則以豆苖芋桑等蝗所不食的糧種進行獎賞;與此同時,再對百姓手中的稻苗遺種,進行高價收購。 陸辭認為,比起強行命令不一定能理解官府做法的農人栽種一些植種,遠不如以高價收入他們手里所存的遺種,再以免費的‘豆苖種’相賜,要來得有效。 而收上來的稻谷種子,也并非無用,大可留存糧庫之中,等夏時蝗害過后,作為秋播之種進行發放。 此令一出,效果果真是立竿見影的。 一聽要挖蝗蟲卵進行焚燒,大多人都興趣缺缺,但等聽到是有賞時,就一個個躍躍欲試,精神起來了。 除競挖蟲卵之風越盛外,盡管被官府所出的高價所惑,決定拋售手中遺種的人起初并不算多,但隨著時日推長,加上陸辭所派之人大力勸說發放的皆為豆苖里的良種時,便越來越多人仿效了。 對于剩下那些不為所動,觀念傳統地非要種植稻谷的農人,陸辭也不進行強迫,便任由他們去了。 至于要如何鼓勵汾州人畜養家禽…… 陸辭思來想去,還是強忍著羞恥之心,豁出去將臉面不要一些,無奈地將‘陸知州得御賜小名饕餮,甚喜食用以各法鮮烹之雞鴨鵝,宅里下人四處高價收購健壯活禽’的消息,給放了出去。 這一公示,卻是遠遠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好用。 畢竟他在冬至時,就在眾目所睹之下,親自帶了一碗野鴨rou請店家烹飪的。 這一消息傳出時,竟是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一想到這說不得就是條發財之道,但凡有些能力的人,都為之怦然心動了…… 時間一晃而過。 大中祥符九年二月,道路破冰,大地回春。 商旅紛至汾州時,就驚訝地發現,這回不聞春鳥輕啼,只見家家養鴨。 ——尤其一去到城郊,皆能聽取‘嘎嘎嘎嘎’的鴨聲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蝗災發生時,近臣得到一些死了的蝗蟲揣在袖子里,朝議時出示,認為蝗蟲已經死了,蝗災結束了。于是有宰臣級別的官員就要率領群臣“稱賀”,只有王旦不同意。第一宰輔不同意,只好作罷,但在群臣和真宗那里,這事多少有點讓人掃興。但是過了幾天之后,正在上朝,忽然間,飛蝗蔽天,從大殿前密密麻麻地掃過天空。真宗見此情景,嘆息道:“假使那天百官稱賀,現在飛蝗忽然而至,豈不為天下所笑!”(《大宋帝國三百年7》)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客商們面面相覷,皆對此感到十分迷茫。 距他們上回來汾州,頂多也就隔了半年不到吧。 怎么一個冬天過去,汾州就成了處處聞鴨聲的模樣了? 在搞不清楚狀況前,他們也不急著做買賣。因趕了這么多天的路,腹中已是饑腸轆轆,索性隨意挑了一家生意瞧著很是興隆的飯店,走了進去。 伙計趕緊迎了上來,熟練地招呼道:“請問客官是幾位?” “三位?!?/br> 那人答道。 他們運氣不錯,剛巧就有一張適合三人坐的桌椅空著,于是在其他尚在等待的客人的羨慕目光中,三人帶著些微不自在地由伙計帶著,直接落了座。 伙計熱情問道:“三位客官,可要嘗嘗咱這兒的特色菜?” 汾州的特色菜,不外乎就是豆角燜面、石頭餅什么的。 幾人對此都不陌生了,隨口點了之后,又問了一句:“除這之外,你還有什么推薦的么?” “那當然是有的!”伙計樂呵呵道:“陸公祖都甚是喜愛的豆豉燒鴨,幾位可要嘗嘗?” 陸公祖? 三人一愣。 不過,在下一刻他們就很快想起,好似去年來這上任的那位新知州,的確是姓陸不錯。 再仔細回想一下,還能憶起這位陸公祖的名氣可不小,還是頗受官家欣賞看重、三元及第的下凡文曲星呢。 為首那人便道:“那便來一份吧?!?/br> 伙計高興應了,很快回去告知廚子一聲,又回來給三人泡茶。 趁這一會兒,他們便與他搭話:“你們這的生意,倒是好得很啊?!?/br> 伙計一臉驕傲道:“那是,咱這兒的做的鴨盤,選食材時就專門挑得在田里跑、吃蟲吃草長大的那種,rou質額外有韌勁,可不是關在籠里自己喂大、不但虛胖還rou柴的次等貨!而且咱們這店,這州城里頭唯一一家,能得公祖光顧過超過三回的!” 連他都親自接待過一次哩! 三人對視一眼,為首那人又問:“我每年也來汾州做買賣,怎么今年忽然就有了家家畜雞鴨鵝的風氣了?” 于是就得到了‘陸公祖甚喜食鴨’的肯定回復。 因店里很是繁忙,都是沖著這家店做的‘連知州都愛’的鴨rou來的,三人也不好拖著這伙計太久,問了最好奇的這幾個問題后,就只好放人走了 。 “這陸公祖,”他們下了結論:“若不是個極能吃的饕餮,就是太得人心了?!?/br> 若說一個才上任不過半年的知州,就能得民心到這地步,他們是難以相信的。 但要說名揚天下的狀元郎是個饕餮,他們也覺得……同樣不太靠譜。 懷著淡淡的疑惑,三人很快就等來了送上來的飯菜。 在美美地飽食了一頓后,他們倒是一致認同了‘此店做的燒鴨、確實別有風味’這點。 臨走時,他們還專程買了二十只已熏制好、可存放個數月的肥鴨,準備沿途售賣。 哪怕賣不掉,他們送親朋好友,或是自己銷了,也挺不錯的。 在集市上逛著,仔細挑選貨物時,他們還發現市面上多了好些從前不見的商品——什么知州絨被,知州絨枕,知州絨衣的。 但凡是羽絨制品,都清一色地打著知州名頭,各個自稱曾有知州宅里的下人、來采買過他們攤檔貨物。 當然,這樣的話他們要真信,那就是傻子了。 來這大半天后,三人也漸漸適應了遠遠聽得城外傳來鴨子的‘嘎嘎’叫聲、城里多了許多跟雞鴨鵝相關的制品的新景象,變得很是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