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誰知關系一向與他不錯的縣丞,聽得這一邀約后,非但沒歡喜答應,還略微妙地挑了挑眉:“這,只怕不太好吧?!?/br> 柳七:“?” 縣尉也打了個哈哈:“我忽想起,還剩了樁要緊差事沒辦,還是算了吧?!?/br> 柳七莫名其妙地看著兩人飛快溜掉,又看向主簿。 主簿一臉淡定,不惜自黑:“家有胭脂虎,為小命著想,在下就不奉陪了?!?/br> 柳七:“……” 難得想重回歡場浪子之姿,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幾位佐官相繼離去,叫柳七根本沒回過神來。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逮一個細問,遞鋪的行者就忽然到來,直接打斷了思緒。 因陸辭發信日期很是接近,郵置索性合在一起,一同發出。 每十八到二十里才置一鋪,陸辭與柳七通信又很是頻繁,因此柳七與這步遞兵,也很是熟稔了。 不出意外地在落款處看到陸辭的名字時,柳七心情大好,也不跟那幾位不賞臉的佐官計較了,隨手給了人幾個銅板做賞錢,才接過信。 既然無人應邀,他也沒了獨去的興致,索性直接轉身回到官署,按照寄出的順序,一一將信拆開。 在第一封信,陸辭淡定地表示,因救回了館中書籍,自己的階官被擢升至六部員外郎,領太子舍人一職了。 柳七一臉恍惚:“????” 一任期滿,得有三年。 自己還在一知縣的位置上苦苦奮斗,怎么友人說升就升,還一眨眼就連跳幾級? 真不愧是陸攄羽啊。 他驚嘆著搖了搖頭,情不自禁地為陸辭道了句‘好’,代其感到欣喜。 然而還沒過多久,就倏然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現未立東宮,這太子舍人,豈不虛設了? 而且館閣的差使也丟了,那不成了只升了本階,卻落得無事在家么? 柳七不甘心把信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幾次,無奈地確定了,這狡猾的小饕餮為了不叫他擔心,通篇只輕描淡寫,導致他想要分析,也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 柳七擰著眉,深吸口氣,強忍住立刻回信將人痛批一頓的沖動,又拆開第二封。 說不定只是忘了,第二封信就交代了呢? 然而事實卻注定叫他失望了。 柳七一臉麻木地看著這反復強調地址變更之事、讓他莫著急寄出小食的信……只在結尾找到了丁點有用的信息。 那便是,自己這位了不得的小友終于如愿以償,被調到地方上去擔任知州一職。 從此可暢享當地美食,而不必被一直拘于帝京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即使山高皇帝遠,但身邊還注定有個朝廷的眼線——通判跟著。 不過障礙都是可以克服的,前途注定是美好的。 陸辭在樂觀地大書特書后,還大方許諾,作為他們一直寄去小食的回報,等他一到汾州,就設法問出豆角燜面等特色菜的做法,再收集一些當地特產的長山藥過來。 只在結尾處,陸辭才象征性地表達了一下遺憾之情:道在他的原計劃里,還準備趁年末放館的那段時間回鄉探母的。 現要去汾州走馬上任,自然也就此擱淺了,唯有等彼此資成之后,再看是否能在汴京再聚。 聚會的想法也跟著徹底泡湯的柳七,看到陸辭那毫無誠意的‘遺憾’,實在抑制不住憤怒了。 在四周人膽戰心驚的關注下,他氣呼呼地直接將信紙摔在了桌上,然后憤憤不平地提起筆,控訴這冷情人——“怎向心緒,近日厭厭長似病。狡童咫尺,佳期杳無定。輾轉無眠,粲枕冰冷……” 柳七是滿腹怨言下靈感大發,而比他還晚上八天,才收到陸辭從汴京發出的信件的朱說,就是完全不同的態度了。 不因別的,只因他先拆的是第二封信。 就不似柳七那般,白白給人擔心一場。 朱說所任的從事郎負責縣中防御、團練和部分軍事,又因位處邕州,公務很是繁忙。 但他自小就是個不怕苦累的,縱使每日忙得腳不沾地,也只覺充實,且充滿斗志。 尤其陸辭在館閣中任職時,還三不五時寄些珍稀的手抄本來,其中關于火藥改良的配方,就讓他感到受益匪淺。 哪怕沒了手抄本,單是每月讀陸辭的來信時,就已是他最期待,也最歡喜的時候了。 這回也不例外。 朱說在讀完之后,面上掛滿了笑。 他絲毫沒有在京中任官、就優于在地方任職的觀念,甚至還打心底地替陸辭高興起來。 畢竟攄羽兄究竟有多想去地方上,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朱說讀信讀得極慢,很是珍惜。 他很清楚,這一封讀完,下一封再來,少說也得十天半月后了。 且因攄羽兄要啟程往汾州赴任,等確切落腳,安頓好事務,怎么說也得耽擱上大半個月。 朱說在回信時,更是寫了五六張廢稿,才鄭重地起了頭。 他也不問多的,只將自己匆匆趕來邕州上任時,得到的一些小心得寫上,希望能幫上陸辭一幫。 等步遞兵將信件取走后,朱說不由走出官衙,獨自佇立于的大街之上。 正逢秋高氣爽,枯黃樹葉紛紛灑落,哪怕他此時無法親眼看到,但也能想象出,遠處的江水想必正滔滔不絕,勢不可擋地奔涌直前。 他面朝北方,瞇眼遙望天際,悠然神往之余,不禁融情于景,信口吟道:“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濁酒一杯,長龍騰躍,唯是人千里?!?/br> 他與攄羽兄,真正是一南一北,山高路遠,數年難以相見。 唯有賦詞一首,望對方珍重了。 對柳朱二人無處宣泄、唯有寄托于詩詞中的思念之情,陸辭暫且是感覺不到了。 從汴京到汾州,并不算遠,要真說起來,還比從汴京回密州的路途要短上一些。 陸辭打的是在當地添置家當的主意,因此雖帶了不少京城里的高檔商品,卻都是準備沿途賣掉的。 交子也帶了不少,為此,還額外雇傭了四名健仆,專門護送他去任上。 畢竟他只是前去赴任,而非執行緊急公務,自然享受不到有人護送和使用官馬的待遇的。 陸辭出發得早,路上則優哉游哉,并非是為觀賞沿途山水,而是要盡情品嘗著自己從未來過的大宋西北部、各個州府的特色美食,順道做做生意。 盡管還沒到汾州,但單是汾州特色的豆角燜面,他就已嘗到了不下五個版本。 還各有千秋,難以取舍。 等陸辭心滿意足地到了汾州州治所在的西河縣時,車上原堆得滿滿的貨物已然一空。 正因如此,哪怕他吃了這一路,懷中交子,卻是不少反增。 來到人來人往的州城門前,陸辭并未讓車夫去尋城門衛兵、以告知自己身份,而是讓人催車跟在漫長的隊列后頭,自己也不下車,只安然等待在車廂里。 等將最后一包干炒胡豆消滅掉后,也輪到他了。 當守城官吏們面無表情地請陸辭下車,好讓他們上車盤查時,負責查看路驗的那一位,才一目掃過幾行,就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陸知——” 他慌慌張張地就要行禮,陸辭卻笑瞇瞇地一拂手,攔住了:“例行公事,你們該查的查?!?/br> 那人臉色變幻莫測,好半晌才定格在局促不安上:“是,是?!?/br> 他沒來得及喊破陸辭身份,但那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神態,還是瞞不住人的。 哪怕很快強自鎮定下來,負責把陸辭請下車,再上車去驗看貨物的兩人,也不由對視一眼,言語和行止間,更是不由自主地客氣了好幾分。 現天色已暗,陸辭不準備連夜去官署上任,以免折騰一趟,平白擾民。 而是善解人意地在尋了一家客邸落腳后,就興致勃勃地上街覓食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柳永的詞化用自他自己寫的《引駕行》和《過澗歇近》 2.范仲淹的詞化用自他自己寫的《蘇幕遮》 第一百章 陸知州來到汾州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嘗嘗最為正宗的當地特色美食。 他走到一家生意最旺的街上鋪席里,又招呼跟隨他的健仆們也一同坐下。足足坐了好一會兒,忙得滿頭大汗的伙計才得空來招呼,滿臉笑容道:“這位客官想要些么?” 陸辭笑瞇瞇道:“六盤六碗,一定得有豆角燜面、熗碗禿和蝦醬豆腐,再來一碗姜蜜湯?!?/br> “好嘞!” 一聽是個大主顧,伙計高興應著,記下后就要轉身離開,卻又被陸辭叫住了:“你先不忙走。我方才點的,只是我一個人的份,而這邊還有幾個人,也要點菜?!?/br> 相比于受寵若驚的健仆們,伙計乍聽此話,差點沒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鄭重其事地反復打量著陸辭,只覺這郎君模樣是生得他從未見過的俊俏,但身板卻偏于纖瘦,怎么就開得出這樣的狂口……? 他眉心跳了跳,當陸辭是吃不完也要點一桌的鋪張性子,面上則分毫不露,笑著問了另外那幾個高大健實、作下仆大半的壯漢,才帶著單子走了。 陸辭未等上多久,一盤盤新鮮出爐的菜肴,就熱騰騰地被送上來了。 考慮到面食太易飽腹,他先抿了口芳滑辣的姜蜜湯,再朝蝦醬豆腐伸出了筷子。 每塊豆腐都用香氣濃郁的鮮制蝦醬包裹著翻炒過,此時還冒著大大的氣泡。 他才小小地嘗了一口,就被那酥軟的油香,嫩滑的口感,還有溢出的鮮美湯汁給征服了。 這是當地最為正宗的味道,哪怕是汴京那些名揚天下的大酒店,也無從模仿。 ——在外任官,還真是幸福啊。 陸辭發自內心地感慨著,默默地又將王旦給感謝了一遍,就專心對付起眼前的美食了。 他動作斯文依然好看,效率上卻毫不含糊,很快就將一道道菜品消滅。 在他不疾不徐地將第一張盤子掃蕩完畢時,那一直忍不住留意他的伙計就露出了微妙的神色。